第四十八章 罪證昭昭灼世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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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藥王穀的焦臭尚未散盡,另一場風暴已裹挾著血腥與陰謀的碎屑,以更為迅猛酷烈的方式,席卷了整個王朝的修行界乃至凡俗權力核心。
    由碧蘅“精心”整理、夕青以殘存魂力灌注真實性、莫寧以陰詔司魂印加蓋確保無人敢輕易質疑的——藥王罪證錄,被複刻成數以千計的玉簡,如同撲向幹柴的冥火,通過隱秘的渠道,同時出現在各大宗門掌教的案頭、王朝太醫署的正堂、以及那些曾與藥王穀有過密切往來的世家門閥的密室之中。
    玉簡中的內容,觸目驚心,遠超世人想象極限。
    不僅有藥王以活人試藥、竊取生靈壽元的詳細記錄;不僅有“藥母”吞噬萬靈、煉魂為丹的恐怖影像;更有那最終指向域外魔族、揭示《太素毒經》下篇乃滅世毒餌的終極真相。一樁樁,一件件,以留影、氣息、魂韻波動等多種不容辯駁的方式,赤裸裸地呈現出來。
    舉世嘩然!繼而震怖!
    那些曾將藥王穀奉若神明、求取靈丹妙藥的宗門巨擘,看著玉簡中自己門下弟子或家族子弟被當作藥渣般消耗的記錄,臉色鐵青,羞憤交加;那些曾與藥王暗中勾結、進行py交易的權貴,惶惶不可終日,生怕下一瞬間陰詔司的索魂使者就出現在門前;更多原本蒙在鼓裏的修士與凡人,則感到徹骨的寒意與後怕,他們崇拜的、信賴的“藥王”,竟是一個以億萬生靈為祭品、企圖踏著屍山血海登臨神位的瘋子!而其背後,竟隱約存在著魔族那令人窒息的陰影!
    藥王穀,這個曾經光芒萬丈、象征生命與希望的聖地,一夜之間徹底崩塌,淪為邪惡、瘋狂與背叛的代名詞,被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。連帶所有與其有過關聯的人與勢力,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與清洗。
    而在這場風暴的中心,那三個從地獄歸來的身影,正麵臨著一場無聲的“總結”。
    臨時清理出的半間尚未完全倒塌的偏殿內,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若有似無的血腥氣。夕青的魂體淡得如同晨曦前的薄霧,她靠在一根焦黑的柱子上,幾乎無法維持形態,但眼神卻異常清澈,正認真地以魂力在一塊玉板上刻印著什麽,那是她關於此次瘟疫與邪毒治療過程的純粹記錄與反思。
    碧蘅則顯得“忙碌”許多。她麵前攤開著好幾卷獸皮紙,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“華麗”的辭藻和“驚人”的數據。她一邊擺弄著幾株剛從廢墟裏扒拉出來的、形態奇特的毒草,一邊用一種混合著悲憫與自矜的語氣開口,聲音在空曠的破殿中回響:
    “唉,此番真是險死還生,若非我當機立斷,以‘九幽還魂引’逆轉藥母吞噬之力,又以‘造化生機散’護住諸位心脈,恐怕此刻這藥王穀已無半個活口了。”她輕輕歎息,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與榮光,“尤其是最後關頭,我孤身引開那變異藥傀的注意,為莫寧爭取了至關重要的刹那,這才一舉功成。說起來,那藥傀凶猛異常,獠牙足有三尺長,噴吐的毒焰能熔金蝕鐵……”
    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根本不存在的驚險橋段,將自己塑造成智勇雙全、力挽狂瀾的關鍵角色,偶爾還會看向夕青:“夕青妹妹當時也在場,可是看得分明?”她知道夕青不會反駁她的“功勞”,隻會如實說出她確實參與了救治和引怪(但絕非她描述的那般誇張)。
    夕青抬起頭,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誠實地說:“碧蘅姐姐確實參與了救治,也引開過一隻從側翼撲來的、體型中等、唾液具有腐蝕性的藥傀,為莫寧調整姿態創造了約一息半的時間。‘九幽還魂引’和‘造化生機散’並非此次主要用藥,姐姐當時使用的是‘百解化瘀膏’和自行配製的‘三沸提神湯’,後者導致十七名傷員出現了短暫幻視和皮膚鱗化,但均在可控範圍內。”
    碧蘅麵不改色,甚至帶著讚許的笑意:“看看,夕青妹妹總是這般嚴謹,記得如此清楚。些許細節無關緊要,關鍵是我們都為了救人竭盡全力了。”她巧妙地將夕青的實話融入自己的謊言背景板中,顯得更加“真實”。
    夕青刻印玉板的動作頓了頓,眼神掠過一絲沉重的光芒,繼續以平直的語調說道:“此次災禍,根源在於對生命倫理的徹底踐踏。藥王為求長生,已迷失醫者本心,視眾生為草芥。其手段之酷烈,遠超任何記載的瘟疫。《太素毒經》下篇的存在,更警示我等,知識與力量若無仁心約束,終將反噬自身。我等雖盡力救治,然死者已矣,生者亦深受其苦,諸多傷勢與異變恐伴隨終身。醫學之道,當以敬畏生命為先,任何逾越此線的‘探索’,皆是與魔同行。”
    她的總結,沒有一絲自誇,隻有沉痛的反思與警示,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的重量和魂的純粹。
    碧蘅聞言,立刻附和,表情變得無比肅然:“妹妹所言極是!倫理綱常,乃是醫道基石!我平日最恨便是那些罔顧人倫的試驗。”她說著,不動聲色地將袖中一個小巧的、裝著某種從傷員變異組織中提取的活躍樣本的玉瓶往深處塞了塞,“此次我等撥亂反正,正是彰顯了醫者仁心之可貴。想必經此一役,天下醫者皆會引以為戒,恪守本分。”她的話聽起來冠冕堂皇,卻與她私下收集“研究材料”的行為形成了尖銳的諷刺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莫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他依舊那副冰冷的樣子,左臂纏著厚厚的、浸出黑血的繃帶,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。他顯然聽到了部分對話。
    他的目光掃過碧蘅麵前那堆華而不實的“報告”,又落在夕青那塊隻有冰冷數據和沉重反思的玉板上,最後看向兩個風格迥異的“醫者”。
    “人性之惡,亙古如斯。”莫寧的聲音沙啞而冰冷,如同寒鐵刮過凍土,“警示?約束?笑話。”
    他緩步走進來,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力。
    “沒有力量,所謂的仁心與倫理,不過是強者餐桌上點綴的殘渣。藥王若無那身毒功與陰謀,早已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。今日我等能在此‘總結’,非因正義,乃因我等拳頭更硬,背後站著陰詔司。”他的話語刻薄而殘酷,直指核心,“世人震驚?他們震驚的並非罪孽本身,而是罪孽被揭穿,打破了他們虛偽的安寧,觸動了他們脆弱的利益。你看那幽寂的賬單一出,還有幾人關心真相?他們隻關心自己要付多少代價。”
    “今日藥王是惡魔,明日或許就是另一個‘救世主’。隻要代價足夠,誘惑仍在,魔族投下的餌,永遠會有貪婪的魚去咬鉤。”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厭煩,那是對循環往複的人性之惡的疲憊與漠然。“總結?唯一有用的總結,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,強到足以碾碎任何伸向你的黑手,或者……冷眼旁觀這該死的世道,讓它自行腐爛。”
    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,剖開了溫情脈脈的表象,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現實。
    碧蘅的笑容有些僵硬,她習慣了謊言與周旋,卻難以應對莫寧這種純粹的、冰冷的真實,這讓她精心編織的表演顯得可笑。夕青則沉默著,她無法反駁莫寧話中那殘酷的部分,醫者的仁心在絕對的惡與現實的利益麵前,確實常常蒼白無力。
    殿內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。三人之間的關係,在經過生死與共的搏殺、共同揭露驚天陰謀後,本該更加緊密,卻因彼此截然不同的理念和莫寧這番誅心之言,蒙上了一層複雜而疏離的陰影。他們仍是暫時的“同伴”,但因見識了最深沉的黑暗與彼此內心的底色,那根連接的線,變得既堅韌又脆弱。
    殿外,風依舊嗚咽,吹送著遠方的喧囂與恐懼。罪證已公之於眾,但引發的浪潮,才剛剛開始湧動。而他們三人,已被牢牢卷在這浪潮的中心,無法脫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