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司深影動議危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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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幽冥渡,並非真正的渡口,而是陰詔司總壇深處一處扭曲空間的奇點。此地無光無源,唯有最精純的幽冥之氣如實質般凝結,化作一片緩緩旋轉的、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。漩渦邊緣,空間法則脆弱不堪,細微的電蛇無聲遊走,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與危險氣息。這裏是連接陰詔司與某些極度危險或隱秘之地的通道,尋常成員根本無權靠近。
    莫寧與魄山已然立於漩渦邊緣。莫寧一身玄色勁裝,氣息內斂,眸光沉靜,新愈的左臂自然垂落,與周身融為一體,再無半分滯澀。他如同一柄入鞘的利刃,所有的鋒芒與死氣都收斂於內,隻待出鞘飲血之時。
    魄山站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,依舊沉默如山。他換上了一套暗沉厚重的甲胄,甲胄上銘刻著古老的防禦符文,隱隱流動著土黃色的光澤,使其本就沉穩的氣質更添幾分堅不可摧之感。他雙手抱臂,目光平視著那深邃的漩渦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仿佛即將前往的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終極牢獄,而隻是一處尋常的巡守之地。
    氣氛凝滯而壓抑。唯有幽冥漩渦無聲旋轉,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光線與聲音。
    “看來,我還沒遲到。”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打破了沉寂。黃笙的身影如同從音律中凝結而出,悄然出現在兩人身旁。她今日未著繁複裙衫,而是一身利落的暗黃色短打,長發束起,少了幾分平日的慵懶,多了幾分幹練與銳氣。她腰間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皮囊和一支看似普通的玉笛,笑吟吟地看著莫寧和魄山。
    “黃令。”莫寧微微頷首,語氣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敬重。對於黃笙的加入,他並不意外,甚至心中安定幾分。有這位亦師亦友、手段詭譎莫測的長輩在,此行應對那些無形無質的心魔幻障,便多了許多把握。
    魄山也轉向黃笙,沉聲道:“黃令既已到齊,便可動身。”
    黃笙卻擺了擺手,目光掃過那令人不安的幽冥漩渦,笑道:“急什麽?讓那破漩渦再穩定片刻,省得把咱們傳送到什麽莫名其妙的地方去。”她說著,走到莫寧身邊,很是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其實並不淩亂的衣領,動作熟稔如同長輩關照晚輩,“小學徒,精氣神不錯嘛。記住嘍,到了那鬼地方,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為實,耳朵聽到的未必為真。多用這裏,”她伸出食指,輕輕點了點莫寧的眉心,“還有這裏。”手指又移到他心口的位置,“感覺。”
    “是,謹記黃令教誨。”莫寧認真應道。這份關懷,他心領神會。
    黃笙這才滿意地點點頭,又瞥了一眼旁邊如同石雕般的魄山,唇角微勾:“魄山印,待會兒進了天獄,若是遇到些需要‘變通’的規矩,還得仰仗你的‘決斷’之力了。”
    魄山麵色不變,隻是簡短回應:“分內之事,黃令放心。”
    就在三人準備踏入幽冥漩渦之際,遙遠的總壇核心,一處懸浮於虛無之中、唯有四張巨大石座環繞著一麵混沌光鏡的秘殿內,四道身影正漠然地注視著光鏡中呈現的幽冥渡景象。
    戲詔官依舊戴著那副似笑非笑的臉譜麵具,慵懶地靠在石座上,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。慈詔使籠罩在一層朦朧的白色光暈中,看不清麵容,隻有一股平和卻深不可測的氣息彌漫。幽寂則笑眯眯地撥弄著手中的算盤,嘴裏念念有詞,似乎在計算著此次行動的成本與潛在收益。而冥淵,鐵麵的掌刑使,則如同一塊萬載寒鐵,周身散發著冰冷的煞氣與絕對的秩序感,沉默地坐在那裏,目光銳利如刀,仿佛能穿透光鏡,直視莫寧的靈魂。
    “嘖嘖,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?可惜,一個是離經叛道的樂師,一個是隻知堅守的頑石,還有一個是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半成品。”戲詔官的聲音帶著慣有的調侃,打破了秘殿的沉默,“把這公費旅遊的機會給他們,真是虧大了。”
    幽寂立刻接口,算盤珠劈啪作響:“大人,話不能這麽說。莫寧此行若能成功,不僅可迎回鬼戮,更能極大消耗天律殿的精力,為我司後續行動創造良機。投入產出比,經過精密計算,還是相當可觀的。當然,若是失敗……”他嘿嘿一笑,“損失也在可控範圍內。”
    冥淵冷哼一聲,聲音如同金鐵摩擦:“莫寧經我錘煉,意誌與手段足以應對絕大多數險境。唯一變數,在於八極天獄本身規則及潛在的外部幹預。魄山沉穩,可補其剛猛有餘之缺;黃笙詭變,可應對非常之局。此陣容,已是當下最優選擇。”他對莫寧有著近乎苛刻的自信,這份自信源於他親手施加的殘酷鍛造。
    慈詔使周身的光暈微微波動,一個溫和卻帶著一絲難以化去的疲憊之意的聲音響起:“一切緣法,皆係於此行。若能借此契機,鬆動那天律殿施加的桎梏……或許,這片天地,能多一線清明之機。”她的話語中透著對莫寧等人能力的信任,也蘊含著對解除自身限製的期盼。
    戲詔官忽然坐直了身體,臉上的麵具似乎都斂去了幾分戲謔,雖然依舊看不清表情,但語氣卻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正色:“好了,閑話少敘。”他目光掃過光鏡中即將踏入漩渦的三人,最終定格在莫寧那冷峻的側臉上。
    “本官對什麽迎回鬼戮、消耗天律殿,其實興趣不大。”他語出驚人,但另外三人似乎並不意外,“那莽夫在外麵惹是生非,關在裏頭磨磨性子也挺好。”
    他話鋒一轉,手指點向光鏡中的莫寧:“我真正想看的,是這小子,能在那個規矩比冥淵的臉還硬、怪物比碧蘅的謊話還多的鬼地方,鬧出多大的動靜!”
    秘殿內微微一靜。
    戲詔官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,繼續說道:“八極天獄,自詡獨立輪回,規則森嚴,是三界最‘講道理’也最‘不講道理’的地方。把莫寧這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扔進去,看看是那裏的規矩先把他磨平,還是他這塊石頭,能把那潭死水砸出個窟窿!”
    他看向慈詔使,語氣變得有些懶洋洋,卻透著深意:“老夥計,你身上那勞什子限製,煩了這麽多年了。若是運氣好,說不定借著這小子鬧出的亂子,產生的能量風暴,就能把這礙事的玩意兒給衝開個口子。到時候,你也就不用老是縮手縮腳,每次爛攤子收拾不了才不得已出手。多沒意思?”
    他攤了攤手,恢複了幾分樂子人的本色:“本官還是更喜歡坐在台下看戲,偶爾扔個瓜子皮還行,親自下場幹擾演員發揮,那多掃興啊?所以啊,”他最後對著光鏡,仿佛在隔空對莫寧說話,“小子,放開手腳,去鬧吧。鬧得越大,本官看得越開心。說不定,你一開心,就把慈詔使的麻煩給解決了,也省得本官老是惦記著要幹活。”
    這番言論,看似荒唐不負責任,卻將他的真實意圖表露無遺——他不在乎過程,甚至不太在意鬼戮的死活,他在乎的是“變數”,是莫寧這把刀能否劈開僵局,能否帶來足以撼動既定規則的“混亂”,從而為他,也為陰詔司,創造出新的機會。而解除慈詔使的限製,不過是這盤大棋中,一個順帶期望達成的目標,或者說,是他為自己“看戲”行為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。
    冥淵沉默不語,似乎默認了這種說法。幽寂笑眯眯地點頭,顯然早已洞悉戲詔官的心思。慈詔使周身光暈流轉,默然無語,算是默許。
    而此時,幽冥渡前,莫寧對這場關於他的高層議論毫無所知。他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陰詔司那無盡的黑暗輪廓,深吸一口氣,與魄山、黃笙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    三人不再猶豫,同時邁步,踏入了那深不見底的幽冥漩渦。
    身影瞬間被黑暗吞噬,消失無蹤。唯有那漩渦,依舊無聲地旋轉著,等待著未知的歸期。而一場關乎個人命運與龐大陰謀的獄中風暴,已然拉開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