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3章 好好做夢,好好吃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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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聽完羅爾的自述,白欒陷入了意味深長的沉默。
    窗外的霓虹流光透過玻璃,在他臉上投下斑駁變幻的光影,仿佛整個夢境都市都在為這個故事屏息。
    良久,他緩緩抬眼,目光溫和地望向羅爾:
    “這樣啊……我理解你,你沒有錯。”
    羅爾整個人愣住了,像是被這句話釘在原地。
    在匹諾康尼的這些日子裏,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——不是公式化的安慰,不是居高臨下的勸解,更不是那種帶著憐憫的沉默,而是真真切切、毫無保留的認同。
    以往那些聽完他故事的人,要麽倉促離開,要麽固執地重複著“放下過去”、“向前看”的陳詞濫調。
    從沒有一個人,願意真正站在他的角度,告訴他:
    你這樣活著,沒有錯。
    這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    羅爾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身子,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,仿佛要確認剛才是不是一場幻聽:
    “你……理解我?”
    看著羅爾難以置信的表情,白欒大致猜到了他在匹諾康尼都經曆了怎樣的“開導”。
    怪不得剛才自己提出要談談時,他會先歎一口氣,露出那種“又來了”的疲憊神情。
    再這樣下去,恐怕羅爾的下一個階段就是徹底封閉內心,拒絕與任何人交流,然後被不知情的人當作行為古怪的孤僻者。
    到那時,再想與他溝通,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容易了。
    還好,自己來得不算太晚。
    麵對羅爾不確定的追問,白欒肯定地點了點頭,聲音沉穩而清晰:
    “是啊,我理解你。”
    他對著仍在震驚中的羅爾微微一笑,那笑容裏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溫柔:
    “當一個人的生命結束後,所有與他相關的記憶與情感都會成為他生命的延伸。你對家人的思念,就是這樣的存在。
    在我看來,你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銘記他們罷了——雖然這種方式,可能不那麽被大眾接受。”
    說到這裏,白欒話鋒一轉,語氣裏多了一份堅定:
    “但不被大眾接受,並不是錯。人要怎麽活,完全取決於自己。
    你沒有因此傷害他人,也沒有強迫別人接受你的觀點。你隻是安靜地在這裏存在著,向所有人無聲地訴說著:我選擇這樣活著。”
    他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夢境都市,聲音漸漸低沉:
    “匹諾康尼能給予現實中不如意的人們一場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的夢境,但沉溺其中不過是表象,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,是人們自己的選擇。
    人們來到匹諾康尼,經曆夢境的洗禮,有人選擇醒來,有人選擇沉溺其中。
    但重要的從來不是選擇留在夢中還是醒來麵對現實——”
    白欒轉過頭,目光直直地看進羅爾眼底:
    “而是你要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境,並且這個選擇是你自己做出的。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,都是合理的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柔和下來,帶著某種感同身受的溫柔:
    “更何況……親人的突然離世,並不是誰都能輕易釋懷的。”
    說到這兒,一段塵封的往事浮上心頭。
    白欒的目光變得悠遠,像是透過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清晨:
    “就像早上母親還在為你洗頭,你能感受到她的手指輕柔地穿過你的發絲。
    她叮囑你頭油了就該洗,你笑著回答‘知道了’。
    你洗完頭吹幹後就去上學,她在你身後喊著‘慢點’,你卻沒有回頭,隻是回了聲‘知道了’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微微一頓,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:
    “然後下午,她就不在了……”
    短暫的沉默後,白欒輕聲說:
    “往後的日子裏,你會不斷地問自己:為什麽沒有回頭呢?那怎麽會是永別呢?”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    羅爾驚訝地看向白欒。
    他能聽出對方語調中那種平淡卻深刻的悲切,那不是一個旁觀者的同情,而是切身體會過的痛楚。
    白欒沒有過多解釋,隻是露出一抹淡淡的、帶著些許傷感的微笑。
    羅爾從白欒的那抹笑中看出了很多很多。
    原來如此……原來如此。
    “現實是殘酷的,不會有如果這種東西。”
    白欒輕聲道。
    “但在夢中,你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。隻是獨屬於夢的溫柔,不願離開,這再正常不過。”
    白欒自己雖然從夢中走出了,但他也理解想要留在夢中的人們。
    同時,他也不覺得自己要比那些人更為清醒或是其他方麵強於他們。
    “不過。”
    白欒突然轉換了話題,語氣變得輕快了些。
    “雖然我不反對你沉迷於夢中,但你多多少少也該注意一下現實中身體的健康吧?”
    羅爾又是一愣,顯然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麽快。
    “愛德華給我發過照片,你現實中瘦得都快成竹竿了。要好好吃飯啊。”
    白欒注視著羅爾,眼神溫暖而堅定:
    “畢竟,你是他們生命的延伸。你還活著,他們就不算真正的死亡。”
    “而且……”
    他的聲音輕柔起來,提到母親,他總會如此。
    “夢中的媽媽看不見真實的你。她要是看見了你現實中的模樣,她會心疼的。”
    就在這時,白欒的手機傳來消息提示音。
    是星發來了消息:
    查德威克的事情基本處理完畢,螺絲咕姆的施壓取得了效果,成功讓家族同意他們帶走查德威克的憶泡。
    “看來夢確實會讓人忘記時間啊。”
    白欒收起手機,微微一笑。
    “不知不覺,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。”
    他現在要回到現實中去,用任意門把螺絲咕姆和星送回空間站了。
    “看來,我們之間的交流要到此為止了。正好,我要說的,也基本說完了。”
    白欒對著羅爾笑了笑,說道:
    “希望這次談話,沒讓你感到反感。”
    聞言,羅爾連忙擺了擺手。
    “不,不……您太客氣了。”
    他們兩個之間的身份差距太大了,他可受不起這個。
    不過……
    “您確實和愛德華先生說的一樣,是個……相當和善的人。我很高興,能和您這麽聊上一次。”
    白欒聞言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容。
    “很高興我沒有白來。再會,羅爾,希望下次見麵時,你會比現在更好。”
    白欒的身影漸漸消散在夢境中。
    他回到現實了。
    羅爾獨自在原地站了很久。
    白欒的話,不像曾經勸他的那些人說的話一樣容易忘記。
    那些話語仿佛帶著溫度,一直縈繞在心頭。
    他猶豫再三,最終還是退出了夢境,短暫地回到現實。
    羅爾在入夢池裏醒來。
    他並非很久沒在現實中醒來——畢竟他在現實中,還有一份服務生的工作要維持。
    從入夢池起身,他走到房間的鏡子前。
    鏡子裏映出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:白日夢酒店服務生標準的服飾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,一張因長期營養不良而脫相的臉。
    “我是……家人生命的延伸嗎?”
    白欒的話在腦海中回蕩。
    沉默良久後,他破天荒地拿起客房電話,叫了客房服務,為自己點了一份曾經最喜歡的飯菜。
    當熱氣騰騰的餐食送到麵前時,他拿起筷子,小心地嚐了一口。
    熟悉的滋味在口中彌漫開來,羅爾的眼淚突然不受控製地落下。
    他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這道菜了。
    因為無論是自己的妻子,還是自己的母親,都很擅長這道菜啊。
    “沒你們做的好吃啊……”
    他哽咽著說。
    飯菜混合著淚水,被他一口一口地吃下。
    “對不起……媽媽……”
    他低聲呢喃。
    “我會好好吃飯的……”
    這時,他的手機突然收到了一條消息。
    他拿起一看,是一筆來自白欒的轉賬,伴隨著一條備注。
    白欒給羅爾打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:
    沒有多到讓他可以揮霍,也沒有少到不值一提。
    它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量,足以表達心意,卻不帶絲毫施舍的意味。
    轉賬備注裏寫著一行字:
    好好做夢,好好吃飯,好好活下去^^。
    良久,羅爾的房間裏響起一聲輕輕的:
    “謝謝……”
    那聲音很輕,
    卻帶著許久未有的生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