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6 第一封信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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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放心,沒人跟。”戚弈心會錯了意。
    夏鬆蘿穩住心神,讓開位置,請他們進來:“找我有事?”
    兩人走進去,沈鏽坐在沙發:“找不到老板,又不讓加你的聯絡方式,我們隻能來找上門。”
    戚弈心的旗袍很短,站在客廳:“老板去哪兒了?”
    夏鬆蘿杵在門後:“他一個月前說回國內報仇,第二天手機就不在服務區了,其他的我一概不知。”
    沈鏽不太相信:“不會吧,老板連你都不說?”
    夏鬆蘿冷靜回望:“你們才是老板的心腹,公司的事情,你們知道的比我更多吧?”
    沈鏽皺眉:“被困了一個月,對方本事不小,一夥的麽?這可怎麽辦?”
    夏鬆蘿察覺不對:“發生什麽事情了?”
    沈鏽說:“最近半個月,出現了一個神秘人,估計是個異種在複仇,殺了咱們好些人了,又趕上老板失蹤,大家人心惶惶。”
    “多事之秋,我的感覺不很好。”戚弈心從手包裏,拿出一盒女士煙,抽出一根,夾在指尖,“老板不在,隻能你來處理,隻有你打得過他。”
    夏鬆蘿凝眸:“這麽厲害?”
    沈鏽指了下自己的咽喉:“陳瘴,你的近身短打教官,在家中客廳裏被他一刀斃命,打鬥痕跡都沒有,你說厲害不厲害。”
    戚弈心吐一口煙圈:“現場沒有法器能量殘留,純武力,是個一刀流。”
    沈鏽接過話:“看傷口,城市裏用短脅差,野外換打刀,都是日本刀。像個殺人機器,下手太幹淨,分辨不出來哪個流派,很難查。”
    八成是當年“鏡像計劃”那批孩子裏的漏網之魚。
    十六年過去,長大了,來報仇了。
    老板每次都要求斬草除根,雖然殘忍,但真的很正確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公寓區外。
    江航將車輛滑入停車位,熄火下車。
    這幾天雨水太多,要出遠門,不方便騎重機,否則一路淋成落湯雞,他還怎麽求婚。
    正往裏走,視線一瞥,他的“雷達”監測到了可疑分子,在顱內拉響了警報。
    有個男人立在不遠處,注視著公寓區的入口。
    連帽長體恤,外套了一件硬質的短夾克,這種穿法,腰間比較方便別東西,比如槍支和管製刀具。
    但這麽穿的人並不少,違法的概率很低。
    而且江航離職了,雖然一直沒批。
    他朝前繼續走。
    走了幾步,腳步一轉,回車裏拿自己的警官證。
    必須查。
    這裏是老婆住的地方。
    一,排除危險。
    二,排除威脅:這男人過分出色,二十四五歲,華人麵孔,骨相優越,五官深邃,身高大概一米八五。
    這個鬼祟,令江航想起來自己一個月前來自薦當情人的模樣。
    萬一是對手,提前做準備。
    江航拿了警官證,徑直朝他走過去。
    他發現了,但不見一絲慌亂。
    江航展示警官證,以英文說:“早上好,先生,大馬皇家警察,例行安全檢查。請配合我的工作,出示您的身份證明文件。”
    對方很淡然的從夾克口袋裏,摸出一本燙著“十六瓣八重表菊紋”徽章的護照。
    日本人?江航感覺意外,接過來,打開一瞧。
    “JYO HI”,徐緋?
    日籍華人?
    江航合上護照:“徐先生,中文溝通可以嗎?”
    徐緋點頭。
    江航平視他:“感謝您的配合,請問您這次來大馬,是旅遊還是探親?”
    徐緋說:“尋人。”
    江航神色不變:“尋人可以找我們警方。”
    徐緋似笑非笑:“我女朋友跟野男人跑了,可以找你們大馬皇家警察,幫我追回來?”
    江航沉默著與他對視兩秒,他眼底毫無波瀾。
    這人完全不怕刑警,甚至敢出言調侃,不是背景足夠正,就是影子足夠邪。
    江航再次打開他的護照,當著他的麵拿手機拍下一張照片,再歸還。
    徐緋將護照接過去。
    “我就住在這裏。”江航抬手,指了下背後的公寓樓,微笑說,“徐先生,祝您在大馬玩得愉快,期待下次見麵。”
    等走入公寓區大門,再轉頭,看到那個徐緋打車離開了。
    江航駐足,將剛拍的護照頁麵給同事發過去。
    編輯信息:查查這個日籍華人,在境內外有沒有案底。
    不知道他會不會折返回來,江航在大門外站了會兒,讓他知道被“重點關注”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樓上客廳裏,夏鬆蘿說:“我可以殺他,但上哪裏找他?”
    沈鏽拿出手機,示意她加好友:“我製定計劃,稍後通知你。”
    戚弈心阻止:“老板說過,不能私下聯絡……”
    沈鏽:“老板都失蹤了。”
    夏鬆想快點趕走他們,直接掃碼:“我要去上班了,有事電話聯係。”
    沈鏽起身:“你注意點,這人神出鬼沒,別被他盯上,被他偷襲。”
    夏鬆蘿點頭,去開門送客。
    戚弈心離開時,才打量幾眼這屋子。
    六十幾平,裝修很單調,朝向背陰,應該是老板挑的。
    刺客是這樣的,不能見太多“光”。
    不隻是日光,還有城市太過斑斕的霓虹,人間濃烈的煙火氣。
    見“光”多了,對光線會不敏感,天賦會退化,還容易激發殺心。
    老板自己更是極度不願見光,基本都住在地下室裏,狹小的可憐。
    除此之外,食欲、物欲,各種屬於“人”的欲望,太強烈,都是刺客的大忌。
    說到底,刺客的道,就在於“殺”和“靜”。
    “殺”是刃。
    “靜”是鞘。
    不靜就容易嗜殺。
    老板把這小刺客養的很好,避開了他自己走過的所有彎路。
    今天的她,才能力量強大,氣息卻很圓潤平和,完全沒有老板身上那種隨時要爆發的深重戾氣。
    他二人走到電梯廳。
    電梯門打開,江航從裏麵走出來,低頭看手機上同事的回複。
    他二人讓出路,隨後步入電梯。
    電梯門關上。
    江航沒注意他們,這棟公寓一層有十戶人,人員進出極為頻繁,有時候等電梯都要好久。
    這也是他想早點把她娶回家的原因,附近環境太複雜。
    如果說出錢給她換個地方住,也不太合適。
    江航拐出電梯廳,就看到夏鬆蘿站在家門口,朝他望過來。
    他將手機收起來,步伐加快,笑說:“你剛才不會站在窗口盯著我吧?”
    夏鬆蘿瞧他並無異常,鎖上門:“走吧。”
    屋裏有煙味。
    一起走出公寓大門,江航又朝周圍打量。
    等坐上車,綁安全帶的時候,他狀似無意地詢問:“寶寶,你認不認識一個人日籍華人,叫徐緋。”
    “不認識。”夏鬆蘿用手語,她心裏亂的時候就用手語,語言障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恢複的,“怎麽了?”
    “沒事。”江航心想不認識就好,“剛才在公寓門口,有個男人形跡可疑,我拍了他的護照,交給同事去查,沒有案底,應該是我多心了。”
    然而他初中畢業就出來混社會了,竟然一點案底都沒有,有點厲害。
    車開出去很遠,夏鬆蘿忽然想起沈鏽說,那個異種殺手用日本刀。
    她說:“我看看他的護照。”
    江航單手操作,把手機解鎖遞給她。
    夏鬆蘿拿過他的手機,桌麵是她的照片,打開相冊,一眼望過去,百分之九十都是她的照片。
    她點開護照頁,轉發給了自己。
    想再轉發給沈鏽,猶豫片刻,隻發送一行文字:你們可能被跟了。
    她不能把護照頁發送過去,因為不知道沈鏽他們是否核查,直接下手。
    來吉隆坡旅遊的日本籍非常多,滿家樂區域,有規模不小的日本僑民社區。
    這個徐緋不一定是殺手,但沈鏽他們可能會寧可錯殺,也不放過。
    會嗎?
    夏鬆蘿以前沒有參與過公司的行動,但覺得他們會。
    這樣做真的對嗎?
    她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。
    就像這些異種混血,其中可能有凶殘的,比如那把日本刀。
    但江航一家人,夏鬆蘿感覺他們都是很好的人。
    就說接觸最多的江航,這一個月裏,夏鬆蘿見他管了不知道多少“閑事”,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歡當警察,能看得出來,骨子裏的責任感很強。
    而且心腸很軟,善良,溫暖,不經意的表現在方方麵麵。
    像他媽媽。
    葉佩淩,滿足了夏鬆蘿對媽媽的所有的幻想。
    如果因為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”,具有威脅,就要殺。
    那現在全世界,為什麽都在爭先恐後的發展人工智能?
    目前有什麽比人工智能威脅性更大?
    何況有些異種混血,甚至都已經分辨不出來是不是異種,隻能大哥憑借法器來分辨。
    還有什麽清除的必要?
    夏鬆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中。
    即使異種從祖上就開始殘殺她的家人,還殺了她的父母,就能判斷所有異種都是壞的麽?
    那她身為刺客,如果殺了江航的家人,江航會把所有刺客,都列為不共戴天的仇人,見一個殺一個麽?
    他應該不會。
    “寶寶?”等紅燈時,江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“為什麽忽然發呆?”
    夏鬆蘿回神。
    江航心弦繃起:“你該不是真認識這個徐緋?你轉發給自己,是在通知誰?這個徐緋說他女朋友跟人跑來了吉隆坡,該不會是真的?”
    一個猜測擊中了江航的腦袋:
    徐緋口中的女朋友,該不會真是我老婆吧?
    她在通知小三?
    我難道是小四小五小六?
    再一想徐緋那張無可挑剔的臉,江航看一眼後視鏡,鬆口氣,還好自己更勝一籌。
    學曆高,家世好,完全贏過他。
    贏麻了。
    夏鬆蘿平靜地目視前方,指過去:“開車,綠燈了。”
    等車開過路口,她聽見江航委屈中帶著懇求:“真的是也沒關係,我可以接受,但你不能瞞著我,不要騙我。”
    他賭了一把大的,將自己的信任都給了她,如果被騙,就什麽都沒了。
    夏鬆蘿不想說話,但受不了他一直說一直說,打斷他:“是我那個鄰居大哥,最近被一個日本籍的人追債,我問下是不是這個人。我真不認識這個徐緋。”
    最後這句很堅定。
    江航相信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一路前往馬六甲,這座位於大馬西南方的小城,是世界文化遺產古城。
    守著東方十字路口,馬六甲海峽。
    夏鬆蘿聽說過,“一座馬六甲,半部南洋史”,第一次走進這座小城,的確有種走進南洋舊夢的感覺。
    一條渾濁的小河穿城而過,彩色鐵皮遊船激起水波。
    河道兩側,排列著兩三層的騎樓,牆體雖然古舊斑駁,卻粉刷著多巴胺色。
    難怪江航今天開了輛路虎攬勝典藏版,他爸爸的車。
    跑車和重機車,都不適合來這裏,會驚擾這場六百年的南洋舊夢。
    但是江航把車停在荷蘭紅屋附近後,並沒有帶她在附近的景點逛,而是去牽過她的手,鑽進小巷,在聯排騎樓陰涼的廊簷下穿行。
    從商業走入市井,貓狗,鴿子,咖啡香,周圍都是屬於這座小城原本的愜意和悠閑。
    最後來到了三寶山的山腳下,著名的三寶廟就在這裏。
    江航領著她,徑直前往三寶廟的一處庭院,抵達此行的目的地:三寶井。
    這座井的井口,被鐵網罩住,隻能通過縫隙向下看。
    夏鬆蘿看一旁的告示牌,是在講這口井的傳說。
    有好幾種傳聞,但流傳最廣的,是鄭和船隊挖掘的。
    還有一個傳說,這口井擁有神奇的力量,喝過井水的外地人,將來一定會再重返馬六甲。
    所以鄭和七次下西洋,來了馬六甲五次。
    這個傳說,甚至寫在了告示牌上。
    “你信不信這個傳說?”江航將運動背包解下來。
    夏鬆蘿從來不拿包,他就開始背包。
    一個月的時間,包裏東西越來越多。
    第一件物品,就是外套。
    大馬雖然炎熱,但商場的冷氣像是不要錢,隻有十幾度。
    而她凍得打了好幾個哆嗦,下次還硬抗。
    江航從裝滿雜物的背包裏,摸出小巧精美的紫檀木盒子,打開後,黑絲絨上鑲嵌著一隻漂亮的建盞。
    井口雖然封了,但旁邊有個水龍頭,是從井裏抽出來的水。
    他用這隻建盞,接了一杯井水,走回來,遞到夏鬆蘿嘴邊,充滿希冀地說:“你抿一口。”
    又及時補充,“抿一點就行,不要喝太多,這井水沒消毒。”
    夏鬆蘿望著他手中的建盞,眉頭皺得很深:“將來再回到馬六甲,能怎麽樣?”
    江航執著:“你先抿一口。”
    夏鬆蘿搞不懂,就著他的手,輕輕抿一口。
    口感清涼。
    旋即,看著江航手腕向內一轉,就著她抿上唇印的位置,將建盞裏剩下的井水,仰頭一飲而盡。
    江航晃了晃手裏的空建盞,陽光下,釉色斑斕流轉。
    他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:“我同學家裏,認識一個國內的術士,說三寶井的傳說是真的。喝過井水,就算這輩子不來,下輩子不來,下下輩子也會來。”
    夏鬆蘿試圖理解他:“你這麽喜歡馬六甲?”
    江航笑容坦蕩:“我是喜歡你啊。”
    這個盞,是他花大價錢買來的,叫做同心盞。
    他給了自己的八字,托同學拿去那位術士那裏,做了加持。
    江航指著建盞上兩人交疊的唇印:“我們同喝一杯井水,將來一定會一起回到馬六甲。這輩子我們不來,那麽,下輩子,或者下下輩子,我們注定會一起回來馬六甲。”
    夏鬆蘿實在很困惑:“可是,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回來馬六甲?”
    江航的笑意更深了,彎下腰,在她耳邊說:“重點不是馬六甲,而是‘我們一起’,這是一個,關於來生的約定。”
    大概是他嗬在耳畔的氣息太灼熱,夏鬆蘿覺得自己的心尖顫了一下。
    想起他今天是要求婚的,她原本已經想好了拒絕他的說辭。
    可此刻,她忽然覺得,如果這一刻他立刻跪下求婚,她可能無法拒絕。
    愛上一個人,有時候,可能真的隻在一個無力抵抗的瞬間。
    然而江航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。
    喝完三寶井水,他就帶她沿著原路返回。
    走在聯排騎樓屋簷下的時候,忽然下起了暴雨。
    包裏雖然有傘,但在這暴雨中,傘的用處不大。
    江航給她買了一份冰淇淋,兩個人坐在騎樓屋簷下的塑料高腳凳上閑談。
    夏鬆蘿看著眼前的暴雨,正咬著冰淇淋,他突然又拿出一個盒子。
    這樣的紅色絲絨,很像是鑽戒的盒子,但似乎比尋常鑽戒要大一點。
    他望著她,單膝跪地。
    剛才那股勁兒一過,夏鬆蘿的理智回來了很多,又在心裏醞釀拒絕的話。
    但當江航將盒蓋緩緩掀開,夏鬆蘿怔住了,裏麵竟然不是鑽戒,而是一塊兒鑽表。
    表盤的時針和分針,分別是一女一男,女人拿著傘,男人拿著花。
    原本應該站立在拱橋的兩端,但此時是中午十二點整,表盤的機械之力,恰好將這一對男女,送至了拱橋中央,相聚擁吻。
    “這款表的名字,叫做情人橋。”
    江航從遇到她的第一天,就已經在腦海裏幻想出了這一幕,“但我真正想說的是,我今後的所有時間,都是屬於你的。”
    “我們用同心盞喝過了井水,結下了緣。”
    “那麽我的今生,來世,生生世世,都是屬於你的。”
    “未來的人生路上,我隻願你快樂,所有的風雨,我都願意為你擋。無論人生重來多少次,我的選擇隻有一個,和你白頭到老,和你Happy Ending。”
    “那麽,你願意嫁給我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