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7 第一封信(7)
字數:7125 加入書籤
——“那天,她在馬六甲破舊的騎樓廊簷下,答應了我的求婚。
有人說,‘一座馬六甲,半部南洋史’。
我把我們這段微不足道的故事,也融入了這座古城的時光裏。
如果可以一直活在這場南洋舊夢中,該有多好……”
金棧讀這段文字時,就像回到了高中,老師讓他這個語文課代表朗讀課文,朗讀的聲情並茂。
因為連他都很佩服這位江少爺,雖然措辭有點油,但確實很有想法。
別說一周目缺愛的沈蘿,就是這周目被寵大的夏鬆蘿,也不一定能扛得住。
金棧自己,仿佛也墜入了那場南洋舊夢裏,心頭漫起一抹感傷。
怎麽能不唏噓?
這樣一個浪漫旖旎、文藝氣息濃厚的江少爺,重啟人生以後,竟然會變成後座這個要麽半死不活,要麽尋死覓活的黃毛癲公。
金棧停下來後,車內又靜默下來。
夏鬆蘿拉起了右手臂的袖子,她手腕上正戴著“情人橋”。
梵克雅寶的“詩意”係列裏,有很多不同的主題。
何淇很喜歡談戀愛,卻選擇了“花仙子”。
表盤上有一個花仙子,手持魔法棒,正在施展帶來祝福和好運的魔法,充滿了童話氣息。
而夏鬆蘿,因為受到爸爸的影響,對愛情和婚姻毫無憧憬的情況下,一眼看中了這款“情人橋”。
原來是這個原因麽?
她雖然不像江航那樣,腦海裏保存著前世記憶片段,但有些感情,已經印刻在她靈魂裏了?
夏鬆蘿忽然感覺心口一陣痛。
就在這樣的感傷裏,江航冷漠地聲音響起:“這和沈無間的封印有什麽關係?”
金棧甩了甩手裏的信紙:“你總覺得自己對他了如指掌,說他是個廢物,這一套連招你沒猜到吧?”
江航是沒猜到,但他猜到了金棧不安好心:“故意的?”
金棧確實是故意的,但絕對是為他好。
正確答案擺在這裏了,完全可以照抄了。
這一世求婚,直接前往馬六甲,都不用費什麽心思,簡單就能搞定。
江航受不了金棧這個“前人栽樹,後人乘涼”的羨慕眼神,好像他占了江少爺多大的便宜。
當然,更受不了夏鬆蘿此時這種沉浸的狀態。
“怎麽樣,‘他’很浪漫吧?”江航收回搭在她肩頭的手臂,屈起來,胳膊肘搗了她一下,臉上似笑非笑。
夏鬆蘿被他驚擾,看向他。
江航不等她說話,先發出一聲諷笑:“做事那麽草率,難怪死得那麽快。”
隨便就能給八字,許來生。
幸虧夏鬆蘿值得,不然“他”就成萬惡之源了,江航每天都要罵“他”千萬遍。
江航的目光掃過他倆,慢悠悠說:“如果我沒記錯,鄭和是個太監吧?三寶廟裏三寶井,不就是太監廟裏太監井?在這裏許願生生世世的愛情,你們竟然沒人覺得這有問題?”
夏鬆蘿微微愕然:“聽你這麽一說,確實有點問題。”
江航挑眉:“算你反應快。”
金棧真是頭痛,這個醋精真是抄作業都不會,煮熟的鴨子都得飛:“大哥,重點是那口井的美麗傳說,不是產權歸屬。非得講產權,鄭和挖井隻是一個說法,三寶井又叫做漢麗寶井,官方牌子上寫的是,蘇丹王為他來自明朝的愛妃挖掘的,本身也是個遠渡重洋的愛情故事。”
夏鬆蘿聽金棧解釋完,又釋然了,舒展開眉頭: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江航瞪金棧一眼,唇角旋即又勾起涼薄的弧度:“行,不說這個,說那幾百年的南洋舊夢,我更是想笑。”
他睨向夏鬆蘿,“需不需要我告訴你,南陽舊夢的開始,是葡萄牙人用鐵炮轟塌了馬六甲的大門。隨後被荷蘭掠奪,再被英國殖民,1957年才和大馬一起脫離殖民。”
“你告訴我,把山盟海誓融入進這種充斥著剝削掠奪的恥辱曆史中,很吉利嗎?”江航冷冷一笑,“難怪慘淡收場,接連重啟人生。”
夏鬆蘿呼吸一滯,順著他的話一想,一時間脊背有些發涼。
“鬆蘿,你別聽他在那胡亂解構。”金棧徹底無語了,有些人至今還在試用期是有原因的,簡直爛泥扶不上牆。
金棧糾正他:“重點是時間。手表代表時間,曆史也代表時間,你扯什麽殖民?按你這麽說,地球上有多少好地方沒被殖民過,沒幾個能求婚的地方了。你是對浪漫過敏嗎?”
江航被戳中了痛處,不裝了:“就是過敏怎麽了?”
他和江少爺擁有十一年相同的人生,江少爺那些風花雪月的想法,他當然懂,他也當然會,但他做不到。
命運分岔後的江航,和江少爺看待問題的視角是不一樣的。
江少爺會覺得南洋舊夢詩意浪漫,是源於曆史書裏的客觀評價。
馬六甲,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,東方的十字路口,世界文化古城,意義非凡。
江航不一樣,他跟了軍閥十幾年,踏足這世界上很多戰火燃燒的地方。
他看到殖民建築,隻能嗅到炮火硝煙味,還有死人的鐵鏽味。
絕對聯想不到“浪漫”兩個字。
“你死了這條心。”江航先把話擺在這,冷硬地說,“我這輩子和浪漫絕緣,想找浪漫別找我。”
“你瞧你,幹嘛這麽激動,我沒說非得要去馬六甲啊。”夏鬆蘿忽然反應過來,為什麽他的反應這麽大。
她詫異:“你難道以為,我會對比你們兩個,要求你做什麽?”
江航扶了扶帽簷,語氣裏暗藏了一分心酸:“難道不會?也不是一次兩次了。”
夏鬆蘿冤枉:“我讓你學‘他’說話的腔調,因為這是很簡單就能辦到的事情。”
但像這種需要真金白銀,以及特定文化、少年心性加持的“浪漫”,她心裏很清楚,江航辦不到。
生長環境不同,以一周目的江少爺來要求江航,是強人所難。
而這強人所難的背後,仔細想,很殘忍。
真正能放在一起比較的,是二周目的“他”。
二周目的“他”和江航的起跑線才是一致的,“他”最終能被調教成什麽模樣,才是一個拿來參考的金標準。
夏鬆蘿聲音放得很軟,安撫他說:“放心好了,我不會拿你和江少爺比的。我能分清楚,你倆不一樣,他距離你已經太遙遠了。”
江航微微怔,他原本真以為,夏鬆蘿會抱怨他不行,差得遠。
卻從她眼睛裏,看到了……憐愛?
說真的,換了別人,誰要用這種眼神看他,江航隻會覺得遭受了羞辱。
會想一拳打過去,讓對方看看誰更需要被憐愛。
但夏鬆蘿流露出這種眼神,輕而易舉就瓦解了他的防禦。
要不是金棧這個電燈泡杵在這裏,江航恐怕會控製不住,抱住她訴苦。
剛感動幾秒鍾,夏鬆蘿舉例子說:“最簡單的,就這塊兒手表,你估計要把那輛H2賣了,才有可能買得起,我怎麽會勉強你?說起來,你還欠queen多少錢,我回去問我爸要錢,替你還了。”
之前不好說出口,今天她和江航已經是嚐試談戀愛的狀態。
身為男女朋友,她有資格替他還錢。
當頭一棒,江航的臉色瞬間垮了:“不需要,我要真以賺錢為目的,不會沒有門路,也不會窮。”
夏鬆蘿真心實意地說:“我知道,但沒必要這麽辛苦,我爸這麽能賺錢,你幹嘛要去外麵打打殺殺,賺那三瓜兩棗的。”
好得很,江航一點也不想要什麽“憐愛”了,隻想要尊嚴,心說這輩子都不可能吃軟飯,絕對不可能。
尤其夏正晨還看不起他。
江航岔開話題:“你要想去馬六甲,我同樣沒說不去,‘他’既然許過願,將來過去還個願也沒什麽。”
這個廢物,到底還是幹了件人事,提前幫自己綁定了老婆。
夏鬆蘿嘖嘖嘖:“真的嗎?你可千萬不要勉強。”
江航聳肩,無所謂的態度:“這有什麽好勉強的,反正你想去巴生港吃肉骨茶,兩個地方離得不遠,一腳油門的事兒。”
金棧因為好奇查了下導航:“這倆地方相距兩百多公裏,你一腳油門恐怕到不了。”
江航朝他瞥過去:“有你什麽事?你難道還想跟我們一起去?”
“我可真是太想去了,這周目有命去再說吧。”金棧在前麵繼續“刷刷”翻信紙,“你倆沒什麽疑問,我就繼續念了。”
江航再次警告:“不要自作主張念那些沒用的了,先把重點講了,其他的以後有空慢慢說。”
放心,金棧被他的不知好歹杠怕了,怕弄巧成拙,不會再自作主張。
他一目十行,鎖定了一頁紙:“這段我覺得有用,是關於徐緋的,他和我們兩個一起活到了最後……但這段的重點,其實在於鬆蘿的爸爸。”
說到這,金棧問:“鬆蘿,你三歲之前,叫做夏寧寧?”
“對啊。”夏鬆蘿點了點頭,“我小時候骨折之後,我爸才給我改成夏鬆蘿。說是翻了好幾個月的詞典,才選了這個名字。大概是我骨折的原因,我爸請了大師,覺得需要改名轉運吧。”
金棧糾結了下,還是繼續說下去:“這是後來徐緋告訴我們的,他在暗殺了那個墨客沈鏽之後,解鎖了沈鏽的手機,發現了沈蘿發送的提醒消息,從而盯上了沈蘿。”
“徐緋順藤摸瓜,用沈鏽的手機,發送消息給沈蘿,約沈蘿見麵,布下殺局。”
“但當沈蘿抵達陷阱之後,隔著人群,徐緋注視著她,遲遲沒有動手。”
江航及時製止:“停!”
怎麽,徐緋在現在這個世界裏,通過網絡遊戲對他老婆日久生情。
一周目竟然和他一樣,也是一見鍾情?
“你別誤會,徐緋沒你這麽癲。”金棧猜到他的想法,提前打斷他發散思維,“是徐緋看出了沈蘿的眉眼,有些像一張照片上的男人……”
……
徐緋在整理師父莫守安的遺物時,發現了一張被仔細珍藏的合影。
照片裏,背景是西安的永寧門。
巍峨高聳的城牆下,師父抱著手臂,男人則在旁對著鏡頭,比著剪刀手。
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容,看起來很親昵。
徐緋開始追查照片上的這個男人,得知他叫做夏正晨。
打聽到的消息,夏正晨在二十五歲那年初,獨生愛女夏寧寧失蹤,半年後,他在最風華正茂的年齡,突發心梗去世。
有醫院的搶救記錄,沒有疑點。
徐緋核對時間線,夏正晨去世的第二天,他師父就從日本匆匆回國,沒多久,師父也死了。
緊接著,整個鏡像遭到了大清洗,除了背景幹淨的徐緋,幾乎全軍覆沒。
徐緋當時隻有八歲,隻知道自己是遭人追殺的異種,需要努力學習本事。
具體情況,師父和幹爹都沒說過太多,想讓他們度過一個不那麽沉重的童年。
徐緋一直將這張照片帶在身上,並試圖追查那個失蹤的女孩兒。
他強烈懷疑,她可能是師父的女兒。
師父一貫謹慎,會強硬地站出來,大概就是想要搶回這個孩子。
師父的化名是“程安”。
失蹤女孩兒名字裏有兩個“寧”。
而這張以“古長安城門”為背景的合影背麵,寫著一行漂亮的鋼筆字:“朝朝皆如意,歲歲長安寧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