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8 第一封信(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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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緋發現這個疑似“夏寧寧”的女孩兒後,就開始暗中觀察她。
這時候,她已經結婚一年了。
對江家,看起來不像是在執行什麽任務,單純就是一副居家過日子的模樣。
丈夫去警局工作時,她的日常,就是陪伴婆婆逛街購物,花店插花,喝下午茶。
是不是好妻子不知道,但儼然是個完美的好兒媳。
不知道的,還以為她和葉佩淩是親母女倆。
徐緋沒觀察太久,就拿定主意,約她在一家咖啡店見麵。
等她落座,尚未開口,先將這張老照片遞過去。
夏鬆蘿戒備著接過來,低頭看到照片上的男人,與她相似的眉眼,旋即愣住。
“夏寧寧。”徐緋突然喊一聲。
“……”這個很陌生的名字,夏鬆蘿下意識就想答應。
她不問徐緋的來曆,先指著照片上的男人:“這人是誰?”
徐緋緊盯她的反應,已經知道自己並未認錯人:“他叫夏正晨,你的父親。你在三歲那年春天失蹤,他在同年秋天因病去世。”
夏鬆蘿捏緊照片:“我的父母,不是死在你們這些異種手裏?”
“你父親是突發心梗,在警局裏。有監控,有搶救記錄,有內地官方的文書。”
徐緋將複印好的一遝資料,一起遞過去,“你失蹤後的半年內,他因為心髒問題進過兩次醫院,早被醫生提醒過,心功能嚴重受損,強烈建議他入院靜養。殺他的人,是異種,還是偷走你的人,自己想。”
夏鬆蘿默默翻看那些資料,裏麵還夾著一張尋人啟事。
照片上的小女孩兒,是她自己無疑。
“我媽媽在哪裏?”
“你法律上的媽媽在美國,已經再婚。”徐緋又抽出一份文件,“但從你失蹤,到夏正晨死亡,她都沒理會過。如果不是鐵石心腸,隻剩下一種可能,她和你倆無關。”
徐緋的指尖,在照片上點了點,“你媽媽可能是她,莫守安,血統最純粹的異種。是我的師父,也曾是一座大山,和我幹爹一起,保護著很多流離失所的‘小動物’……”
這天,夏鬆蘿從徐緋口中,得知了很多很多。
等他說完,她望著落地窗外人來人往,很久沒說話。
徐緋也不催促,望著玻璃倒影中,她毫無表情的側臉。
最終,夏鬆蘿收回視線,將這些資料還回去,審視徐緋:“好了,說出你的目的。”
徐緋勾唇:“你認為,我告訴你這些,是想借你的手做什麽?”
夏鬆蘿繃緊下顎:“不然呢,他們都已經離世這麽多年了。你現在告訴我,難道不是想要策反我?讓我幫你做事?”
徐緋微微點頭:“看出來了,關於我們這些異種,你被洗腦的很深。”
他收起資料,隻將那張照片留給她,“因為你可能是我師父的女兒,我才會關注你,不想你認賊作父。報仇這件事,我一直都是一個人,並不需要多一個人。”
他站起身離開,隻剩下夏鬆蘿望著手裏的照片,久久不能回神。
她在想沈維序偷走她、欺騙她,還把她帶在身邊的原因。
父母都死了,不是拿來要挾他們。
拿她當“刀子”?也不像,沈維序幾乎不讓她出來做事,殺江航一家人,原本也是他自己要做,她爭取來的。
他很怕她會受傷。
他怕她受傷?
夏鬆蘿回想這些年跟在他身邊的經曆,隱約明白了一點。
……
江航明顯感覺到,他老婆近來不太對勁,平時話就少,現在更是沉默寡言。
江航想請假,帶她出去旅遊散散心。但臨近聖誕節,他嬸嬸帶著堂弟過來了,正是招待的時候,撇下他們離開,不太合適。
而且他老婆也不喜歡他總是請假,說他身為警察,沒有責任感。
隻能在下班後,拉上她出去看場喜劇電影。
電影散場的時候,是晚上十點半,他開車帶她一起回家。
沒有騎重機車,因為今晚有雨。
十二月典型的夜雨,淅淅瀝瀝,足夠綿密。
到家的時候,是晚上十一點。
車子停進車庫,夫妻倆撐著傘,穿過院子,走到別墅樓門口。
指紋鎖“滴”的一聲,厚重的子母門開啟那一刹,兩個人都僵在了門口。
……
——“曾經我以為,厄運在到來之前,是有預兆的。
那天晚上我終於明白,從天堂墜入人間地獄,僅有一門之隔。
三個小時前,我回家來接沈蘿出門,他們還都是活生生的人。
我腦海裏,沒有一絲和他們好好告個別的念頭。
僅僅三個小時,他們就變成我眼前橫七豎八,冰冷破碎的屍體。
而那個惡魔,坐在被屍體環繞的沙發上,手上的血跡都還沒幹。
他指著我,對沈蘿說,‘阿蘿,別又說我沒給你機會,特意留了一個廢物給你,動手。’
那一瞬,我知道了人間地獄之下,還有無間煉獄。
但沒等我的絕望徹底發酵,脖頸一陣劇痛,我被她一手刀劈暈了。
再度恢複意識,我身在警局。
沈蘿作為幸存者,撥打了報警電話。
並且以妻子的身份,指證我長期精神存在嚴重問題,遭受刺激,突然發作,屠戮了全家人。
案發現場所有的證據,全部完美的指向了我。
包括我父母,在我幼年時,時常帶我去看心理醫生,也成為了佐證。
以及我之前遞交的辭職書,“因病休假”,被她說成是精神病。
麵對初次來評估的精神科醫生,我根本無法冷靜,情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、崩潰、發瘋。
我恨透了她。
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。
但我更恨透了我自己,控製不住的自殘。
最終,我被關押在監獄醫院的隔離病房,等待特殊程序的‘聆訊’。
而像這種重案,等待至少半年起步。
陪伴我的,隻剩下鎮靜類藥物,沉重的拘束衣,以及暗無天日的孤寂。
八個月後,我幾乎沒有力氣再反抗。
我從滿腔憤恨,到腦海裏隻剩下那個惡魔對我的評價:
‘廢物’。
……”
金棧讀到這裏,又停下了,扭頭看向後座的江航。
夏鬆蘿也轉頭,擔憂地看著他。
江航反而沒太多表情,也不想說什麽:“繼續念,都是預料之中的事情,驚訝什麽?”
一周目的沈維序,殺他們一家人太簡單了,用不著任何神通。
首先,他逃出封印已經二十年,還回收了莫守安這個墨守·八門體內的刺客能量。
而江航的叔叔,在這個時間點,步入了中年,且退一線很久了。
沈維序交給沈蘿來處理,完全是給她這個新人練手的。
夏鬆蘿卻沒有他這麽淡然。
然而,自責的情緒尚未升起來,就被江航打斷:“你不要多想,沈蘿把他送進去,是在救他。沈維序畏懼官方力量,而監獄醫院的隔離觀察病房,管控等級,高過普通囚室。”
法律上的事情,金棧更懂:“是這樣,尤其他還是個刑警,民意輿論下,從上至下無數眼睛盯著,沈維序無法動手。”
夏鬆蘿困惑:“我想不通的是,我既然已經猜到可能和沈維序同命,為什麽不和他拚命,而是把江少爺送到監獄,還一送八個月?”
短暫的沉默。
“她需要時間。”江航看一眼扶手箱裏的青銅信筒,“她要去找青鳥羽毛,交給‘他’。如果可以,希望‘他’能夠帶著記憶重生回一年前,給‘他’一次重啟人生的機會,救回家人,尤其是我們的媽媽。”
血祭的時效,剛好是一年多。
再遠,就不可控了。
江航釋然了:“我一直想不通,我想拿一根羽毛,都差點丟掉半條命。‘他’怎麽可能湊齊三根。”
金棧微微頷首:“你猜對了,一周目的羽毛,全都是沈蘿在那八個月內拿到手的。她是從徐緋口中得知了我們信客,以及跨時空傳信的基本運作。”
因為徐緋除了報仇,一直在找羽毛,想要改變過去。
但得知同世界重生,限定一年多,並且違反信客守則,信客不可能施展時,他就放棄了。
……
——“八個月後,我被放了出來。”
夜晚,某家警局的接待處。
當夏鬆蘿出現在警局門口時,任何人看到她,都不懷疑她是來報案的。
這時候,正是東南亞最悶熱的暑天,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。
她將長發剪到了齊耳,像是斬斷了過去。
黑色緊身背心裹著看上去很瘦弱的肩背,長運動褲遮住了雙腿。
顴骨青紫,嘴角傷口的結痂還沒掉。
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,也到處都是泛白的疤痕、深紅的結痂,以及滲血的裂口。
新傷摞著舊傷。
她走路緩慢,右腿似乎不太能用力。
當她走到接待處,一名女警立刻上前。
因為看上去,有些像長時間遭受虐待,才剛逃出來的受害者。
她卻平靜地說:“我是來自首的,我是一個職業殺手,滅江家滿門的不是我丈夫江航,是我。”
女警瞪大了眼睛,“江家”、“江航”、“滿門”,雖然隻是簡單幾個詞,卻足以令她腦海裏迅速浮現出這樁案子的始末。
一個出身良好的刑警,滅了自家滿門,其中還包括一個助理警監。
周圍的幾個警察,也朝她望過來。
夏鬆蘿說:“把我抓起來吧,放他出來。”
然而,看她這一身的傷,以及死者裏有位身手了得的警察,根本沒人相信:“是不是有人要挾你?”
夏鬆蘿沒有說話,而是將手深入褲袋裏,掏出來一把蝴蝶刀,驟然展開。
周圍頓時傳出厲喝:
“放下武器!”
“立刻放下武器!”
腳步聲、拔槍聲紛至遝來。
然而,漆黑的槍口下,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。
眼前這個看上去羸弱的女性,以一種違反常理的方式,原地消失了。
“在背後!”
驚呼聲中,眾人猛然轉頭,她竟然真的出現在了後方。
從頭至尾,她沒有做出任何攻擊和挑釁的動作,隻是簡單展示了下自己的身法。
不等槍口再次瞄準,她已經丟掉了手裏的蝴蝶刀,束手就擒:“現在,可以相信了我麽?”
——“她不可能留在基層警局,當晚就被轉運前往上一級。
在半路,沈維序不得不現身,錯過這次機會,他想帶走沈蘿會更不容易。
沈蘿等著他來,她已經非常確定,自己和沈維序之間,存在某種生死相依的連接。
但她不想自殺,她必須親手殺死他,否則死不瞑目。
一位目擊的同事告訴我,她朝沈維序心髒捅第一刀時,自己的胸口也在洶湧濺血。
但她還是不管不顧,發瘋捅了十幾刀。
她先死的,死在和她一樣已成血人的沈維序懷裏,隨後沈維序才抱著她一起緩緩倒下。
我從監獄被放出來時,來接我的,除了朋友和同事,還有徐緋和金棧。
徐緋一言不發,給我帶來三件東西。
沈蘿的道歉信。
那隻手表。
以及三根青鳥羽毛。
道歉信很簡短的,描述了她非人的二十年生平。
最後寫著:
‘把你的時間歸還給你。’
‘再回贈你一份,我為你尋來的時間。’
‘在我試圖接近你的時候,接近我,把刀子捅進我的心髒,他就會死。’
‘希望你保留記憶,永遠記得這個教訓,未來的人生路上,不要再輕易交付信任給任何人了,保護好自己,保護好媽媽。’
金棧這位來自魔都的大律師,八個月前,父母雙亡,死法非常殘忍。
沈維序消失那一年,正是被他父母給困住了。
金棧願意使用血祭禁術,令我重生回一年多前,讓我去殺了已經是我妻子的沈蘿,從而改變我的家人,和他父母的命運。
我辦不到。
不可能辦得到。
我想改變這一切的根源,回到沈蘿三歲那年。
金棧卻說不可能,將近十八年的跨度,以我普通人類的精神力,根本無法跨越那麽漫長的時間海,世界是不可能重啟的。
我的自殺將變得毫無意義,金棧也可能直接被反噬死。
但我想要試一試。
金棧最後會同意,一個是發現,我心口似乎被種上了某種能量強大的“連接”。
另一個,徐緋抓來了說客戚弈心。
在我血祭之前,戚弈心走到我麵前,對我使用了說客的法寶,“璿璣晷”。
它形如一個青銅“懷表”。
而戚弈心就像一個催眠師,提著“璿璣晷”,不停在我眼前緩慢搖晃。
不斷告訴我,‘江航,你能做到’、‘江航,你一定行’、‘江航,你絕對能夠憑借自己的意誌力,跨越長達十九年的時間海,挽救你愛人的命運,挽救很多很多人的命運……’
而我也在內心如此默念。
我可以。
我能救她。
我能救回很多人。
戚弈心根據我的精神狀態,不停調整璿璣晷上的“心神針”。
直到我閉上眼睛,意識裏就會浮現出一個巨大的、散發著微光的表盤。
靜下心,就能聽到“心神針”跳動的聲音: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
說客最終極、最玄妙的“心鍾”催眠術,才算大功告成。
叔叔,當信客出現在您麵前,將這封信讀給您聽的時候,就說明我辦到了。
我雖然是重生,但不知道還能保存下多少記憶。
而且按照金棧的意思,這些保存下來的記憶,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觸發。
因此這封信,我盡量寫的足夠詳細。
請您在收到信以後,務必和金棧的父母聯手。
按照以下步驟做事。
第一,先去西安市的這家公司,尋找技術總監夏正晨。
告知沈維序的存在,而他的女兒和這個怪物之間,存在生死相連。
詢問他是否知情,該怎樣斬斷,想辦法斬斷。
還要務必告知他,夏寧寧會在這天,在他公司旁邊的商場被沈維序偷走。
第二,請夏正晨前往日本北海道這個地址,尋找莫守安。
告訴她,沈維序是個不老難殺的怪物,莫守安或許知道他的來曆。
最後,期盼你們能夠通力合作,從源頭,徹底改變這場悲劇。
叔叔。
等塵埃落定,記得幫我轉告我的嶽父,今後請務必看顧好他的女兒,讓她能夠幸福快樂的長大。
她這短暫的一生,實在過得太苦了。
也請您今後時時敦促我,磨礪我。
等我不再是個廢物,我會再去找她。
這一世,我一定會保護好她,不會再讓她死在我前麵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