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9 第二封信(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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叔叔,我愛你們。
這關鍵的第一步,就看您的了,放手去做吧。
期待在這個新世界,與你們重逢。
期待我們一家人,能夠更長久的相伴。”
金棧讀完這封信的結尾,如鯁在喉。
因為他們如此努力,想要從源頭改變這場悲劇,二周目卻還是以失敗告終。
而夏鬆蘿的思維,還停留在江家被滅門的那段描述。
她從江航的潛意識裏,共感到了一些情緒。
雖然江少爺當時被她一手刀打暈了,但羈絆在他心中,如同留聲機。
夏鬆蘿隱約能感覺到,太陰刃的羈絆,可能是被動種下的,始於某個動心的瞬間。
她的腦海裏,模糊浮現出那幾行文字描述中的場景。
而且還蒙上了一層恐怖電影的濾鏡。
她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:“為什麽殺他們?為什麽要殺我媽媽?”
沈維序不說話。
“你究竟還是不是人?!”
“不是。”沈維序語氣平淡,“我不是人,我是一把刺刀。‘主人’命令我殺盡所有異種血脈,我不配詢問為什麽,隻能努力去做,這是我身為刺刀的使命。”
“就算你必須殺異種,我媽媽根本不是異種!這裏隻有江銳和他兒子是異種,你知道,你明明知道,為什麽全都要殺?”
“明成祖朱棣,為絕後患,滅了建文帝一眾舊臣的九族十族,錦衣衛手起刀落,也從來不問為什麽,這是職責。”
“閉嘴!”
“你敢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?”
“我為什麽不敢?難道你敢殺我嗎?就算你敢,你真有絕對的把握贏過我?要不要試試看!”
“一口一聲媽媽,你和這個男人隻不過結婚一年,他的母親,已經成為你的母親了?那我這些年的付出算什麽?”
“你付出什麽了?把我從爸爸身邊偷走?還是把我培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刺客?我需要感激你?”
“……”
“說話!沈維序,你不是引古論今很能說,怎麽真閉嘴了?”
“這不叫做偷,我隻是拿回屬於我的報酬和補償,你祖上欠我一個伴侶,這是你家欠我的!”沈維序的聲音逐漸急躁,戾氣迸發,“我準你靠近江家人,是我實在沒想到,你竟然會看上這樣一個普通男人!動手,親手殺了這個廢物,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!”
“不裝了是嗎?”她也逐漸歇斯底裏,緊緊抓住一點不放,“回答我,為什麽殺我媽媽?!”
為什麽?!
無數個“為什麽”,充斥在夏鬆蘿的腦海裏。
她的胸腔一陣酸堵,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。
心底那像筍尖一樣的“殺心”,再一次冒出頭,並且洶湧瘋長。
她可以感覺到,自己的雙肩,被江航緊緊抓住,輕輕搖晃。
他的嘴唇不斷開合,她卻聽不到聲音。
像是被噩夢魘住,無論怎麽掙紮,都沒辦法清醒過來。
“金棧,把車窗全部打開!”
荒野外,風吹雪,零下十幾度,車內的暖氣根本抵不過,迅速降溫。
冷風灌進來時,夏鬆蘿感覺自己奔湧的情緒,驟然被凍住了。
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,她混沌的意識慢慢恢複,視線也逐漸聚焦。
車窗重新升起,江航還有些驚魂未定,原本想拿她扔在座椅上的羽絨外套,剛伸手,放棄了。
脫下自己帶有體溫的外套,給她穿上。
夏鬆蘿下意識裹緊外套,她臉上未幹的眼淚,極速被風幹,皮膚發緊,泛著癢。
還沒說話,江航已經從他腳邊的包裏,摸出一張濕巾和一小支潤膚霜,還是她擺在他家浴室裏的那個牌子。
夏鬆蘿接過來,想起沈維序關於她會看上一個普通人的難以理解。
先不說江航一點都不普通。
就算他普通,人生難忘的瞬間並不多,大多數時候,日子就是由這樣無數個普通瞬間拚湊起來的。
江航聽著她狂跳的心髒,逐漸趨於平穩以後,才問:“你共感到什麽了?”
夏鬆蘿抿緊了泛白的嘴唇,搖了搖頭,不想說。
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,反複提到家人的死亡,等於一直在江航傷口上撒鹽。
江航的媽媽,對她來講一直是個“符號”。
可現在具象化了。
具象到夏鬆蘿可以感覺到,即使將殺心壓了下來,心底對沈維序的恨意也在不斷滋生。
江航對“恨”極端敏銳:“鬆蘿,你不要……”
夏鬆蘿打斷:“我知道殺心不對,會盡量控製。但我是人,有些負麵情緒很正常,你不要大驚小怪。”
金棧也說:“你太緊繃了。”
江航沉默,他似乎是太緊繃了。
但剛聽完一周目她和沈維序的同歸於盡的消息,他能鬆弛下來?
夏鬆蘿岔開話題:“棧哥,你繼續念吧。”
車內溫度一時半會兒上不來,金棧抄著凍僵的手:“第一封信的重點信息都讀完了,要不咱們先回市區?緩一緩再說。”
夏鬆蘿說:“念吧,既然念了,就一起念完。”
金棧把膝蓋上的一摞信紙卷起來,塞回信筒裏。
根據信客守則,這些信讀過之後,並不交給收件人,畢竟收件人也看不懂。
信客將信回收後,應該將信銷毀。
這封信,他阿媽當年拖家帶口的去了魔都,抵達瀾山境,找到了江航的叔叔。
之後並沒有銷毀,收藏了起來。
金棧這才想起來,自己小時候就去過瀾山境,隻記得當時抵達了一處富人區,給他帶來不小的震撼,心想將來自己也要住在這樣的別墅區裏。
金棧放好第一封信,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第二封信。
這封信,比起第一封信簡短了很多。
兩封信都是江航寫的,但可以明顯感覺到“他們”心境上的差距,像是隔著千山萬水。
一周目的江航,寫的是回憶錄,側重點放在了記錄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瞬間。
最後那慘淡的八個月,隻用了極少的篇幅,平淡地揭了過去。
以至於通篇看下來,江少爺的人生,就像一本突然爛尾,草草收場的小說。
二周目的江航就不一樣了,他寫的是悔過書。
以金棧粗看的一遍,字裏行間,攻擊性很強,主要攻擊目標是他自己。
或許是因為,他的人生,和眼前的江航一樣,從很早就開始爛掉了。
但相比較眼前的江航,他的心態儼然平和很多。
畢竟這封信,是他和夏鬆蘿在一起一年後才寫的。
他被堅定的選擇了,沒那麽自卑,沒那麽患得患失,也就沒現在這麽癲。
“我念了?”金棧轉頭看江航,先給他打個預防針,“這封信是寫給你自己的,不太有禮貌。”
“挑重點。”
“多慮了,你難道覺得,以你現在的性格,會寫很多廢話?”
金棧拿起第一頁,開始念。
——“江航:
我是二十七歲半的你,而你現在,應該剛過二十六歲生日沒多久,還藏在瀾山境裏偷懶。
我們兩個的人生,前二十六年是完全重合的。
但從你看到這封信,不,從信筒出現的時候,我們兩個的人生,就要開始分岔了。
以我的推算,應該是你故意搞壞她家水管那天?”
金棧剛念個開篇,就停了下來,扭頭看江航。
夏鬆蘿愣了下,從剛才的壓抑中緩了過來,轉頭看江航。
江航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下,沒想到,這封信剛開篇,就給他一個暴擊。
江航臉上表情不變,解釋說:“因為我早就感覺,你們姓夏的有些奇怪,不太像正常人,想找個機會去你家裏看一看。”
金棧繼續念:“此時,鬆蘿如果在你身邊,你肯定不會承認,自己是故意找機會接近她。讓我想想,你會找什麽理由?哦,你是不是會說,自己早就覺得夏家很奇怪?”
江航逐漸變了臉色。
好在金棧沒有繼續處刑他,接著念下去。
——“你現在,應該已經聽過第一封信,有沒有困惑,為什麽計劃那麽明確和周祥,叔叔似乎並沒有按照信裏的步驟做事。
而我們家的不幸,反而提前了?
因為第一周目,我們寫下的那整整二十多頁的信紙,拆開以後,你猜怎麽著?”
江銳收到信的那天,身在瀾山境。
冬日剛過,乍暖還寒。
方荔真前腳剛出門,他就被不速之客吵醒。
打開花園門,乍一看,還以為這一家三口,是他女朋友鄉下來的遠房親戚。
聽金昭蘅說明來意,十八年後的侄子,竟然跨越時空給他寄了一封信,又以為是什麽新型詐騙。
刑警出身的江銳,出於職業本能,決定坐下來聽一聽。
然而,當接過信筒,指尖觸摸到封口處的三根青鳥羽毛時,江銳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。
他可以判斷,這支青銅信筒的確蘊含著超自然的力量。
金昭蘅歎氣:“這封信來路不正,其實我不該送。應該是十八年後,我兒子違反信客守則,聯合你侄子通過血祭禁術寄出的。這種禁術,出自上古巫覡,是一種獻祭類型的巫術。集合青鳥神力,是一種重生術……”
金昭蘅和江銳麵對麵坐著,目光通過落地窗,飄向外麵院落,她的丈夫正在陪兒子逗狗玩。
“我兒子金二,血脈裏青鳥神力強過我許多,但他的性格卻更接近我丈夫的祖上……”
一副標準的政客做派。
真的是討厭死了。
從小價值觀就和信客完全相悖,對信客那麽有意義的事業毫無情緒,一心隻想著揚名立萬,幹出一番大事業。
正是看透了這一點,金二不想學,金昭蘅也不勉強。
她心裏很擔憂他會將信客的職責,當成滿足自己私欲的手段,破壞必須恪守的“秩序”。
就比如現在,這封違規的信件出現在信筒裏後,金昭蘅已經感覺到,信筒內部出現了裂紋,有碎裂的預兆。
“秩序”不允許時空信客這樣亂來。
“絕地通天”以後,青鳥傳信這個後神話時代的回響,恐怕就要徹底斷送在她兒子手裏了。
金昭蘅這番言論,江銳一個從來沒接觸過奇幻世界的人,實在很難聽懂。
他迷迷瞪瞪地將信筒打開,拿出厚厚一摞信紙,翻了翻,詫異:“怎麽一個字也沒有啊?”
金昭蘅接過來,眉頭緊緊皺起。就憑信筒從前完好無損,可知祖上沒人這麽亂搞過,所以她也不知道什麽原因。
金昭蘅猜測:“可能是時間跨度太長了,能夠成功寄來,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。”
江銳問:“那這封信就廢了?”
“也不能說廢了。”金昭蘅搖頭,深思了會兒,做出一個推論,“這封信來自24年底,我覺得,在我們這個世界裏,當年份逐漸接近24年的時候,信上字跡就會慢慢開始顯現。”
“那都十幾年後了。”江銳眉頭一擰,“航仔在這個時間寄信給我,肯定是想要我現在做什麽,從而改變未來。”
金昭蘅問:“這封信寄來已經是第六天了,在這六天裏,你侄子有沒有什麽反常行為?”
江銳雲山霧罩:“什麽屬於反常?”
金昭蘅說: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,這封信進入我信筒裏的時候,你侄子就重生了,他應該會保留一部分將來的記憶。”
江銳仔細回憶:“我昨天晚上還在和航仔通電話,沒有任何異常。”
金昭蘅將信紙卷起來,塞回信筒裏:“那就沒辦法了,隻能等你侄子哪天想起來,或者這封信字跡顯現的時候,我會再來找你。”
江銳見她起身打算走,也跟著起身:“就這樣?這封信,你不是說你兒子也有份參與,你完全不在意?”
金昭蘅公事公辦的語氣:“我在意,所以身為母親,明知這封信違規,不想我兒子的心血落空,還是送了。但這已經是我能夠容忍的極限。”
信客守則第一條,超凡之力,必須以超凡之心作為枷鎖。
濫用超凡之力,極容易製造混亂,最終反噬自身或者子孫。
“這封信不顯示,或許就是要你順其自然。天命不可違,若是非要強求,就得做好遭受反噬的心理準備。”
金昭蘅說完,帶著丈夫和兒子,離開了瀾山境。
……
這天半夜的時候,江銳因為失眠,第一時間察覺到有人矯健的翻過院牆,落到院子裏。
信客一家人早上來過,江銳有種預感,來的人和他們有關。
江銳沒有叫醒方荔真,悄無聲息地走到陽台向下看。
隻見金昭蘅的老公,背靠著院牆,麵露微笑,對他招了招手,示意他下來說話。
早上,江銳對這人印象有兩點。
一,全程熟練又耐心帶孩子,像是金昭蘅的賢內助。
二,雖然不修邊幅,細看五官,有種雌雄難辨的精致,一雙丹鳳眼,藏不住的精明。
金昭蘅的長相端方,偏向於“國泰民安”,氣質也很正派。
那他就是有些“風流”,骨子裏透出點邪氣。
而他們的兒子,剛好取了兩人的中間值。
江銳覺得他是瞞著金昭蘅來的,不知道什麽目的。披了件衣服下樓,沉默著朝他走過去。
他從過長的舊毛衣袖子裏,伸出手:“江先生,幸會。”
江銳也伸出手,和他握住。
職業習慣,江銳發現這人無論手腕的弧度,還是握手的力度,都堪稱範本的得體,比他的領導還標準。
江銳明知故問:“您是,金女士的丈夫?”
“裴競還,競爭的競,告老還鄉的還。”他報出自己許久不用的本名,微彎唇角,“當然,在我夫人家中,入贅的女婿,和兒子一個輩分,您也可以叫我,金大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