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0 第二封信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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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銳第一次見識到,有人能這麽驕傲的自爆倒插門。
    而且聽他的本名,外加儀態舉止,給江銳一種出身古代望族的感覺?
    江銳說:“裴先生,客套完,咱們直奔主題?”
    裴競還擺了下手:“你還是叫我金大吧,這姓聽著好陌生。”
    江銳尊重他:“金先生深夜來找我,是不是為了那封來自十八年後的信?畢竟,和你們夫妻倆也有關係。”
    裴競還:“以我對金二的了解,必然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情。金二既然和你侄子合作,我當然也願意和你合作,但你必須先坦白,你是不是異種?”
    江銳愕愣:“什麽異種?”
    裴競還:“墨刺異種和人類的混血後代。”
    江銳搖頭:“抱歉,我聽不懂。”
    裴競還換個問法:“你有沒有什麽先天的生理缺陷?”
    江銳說:“挺嚴重的先心病,算不算?”
    “通了,血脈越強,越容易有缺陷。”裴競還打量他,“你有嚴重先心病,長大還能橫練,當刑警,這體質,絕對是個異種。”
    心髒是供血之源,缺陷出現在心髒,說明不是一般的強,“十八年後,你們一家應該是被‘清除’了,隻剩下你侄子僥幸逃脫,他才血祭重生回來,想要改變未來。”
    江銳詫異:“但我家裏人,隻有我有先天性缺陷。”
    裴競還:“你可能不是家裏親生的,查一查,看我猜的對不對。”
    他又朝樓上的臥室位置看一眼,“你如果還沒有孩子,慎重考慮。以你的血脈強度,可能連續好幾代,都會有先天缺陷。別僥幸,並不是所有缺陷,都可以通過後天彌補。”
    江銳心頭一沉,今天從早到晚,他的世界觀受到不小的衝擊:“先不說這個,你能不能猜到我侄子想讓我做什麽?”
    裴競還思忖:“八成是想讓你提前把凶手殺死。”
    “凶手是誰?”
    “夏正晨的女兒,夏寧寧。這小姑娘再過一陣子就要滿三歲了,天賦覺醒的關鍵期。”
    江銳震驚:“什麽?讓我去殺一個幼兒?”
    裴競還嚴肅說:“她不是個普通的幼兒,很可能是夏正晨打造出來的‘人形兵器’,專殺你們這些異種。”
    江銳的太陽穴突突直跳,隻覺得越來越天方夜譚了。
    裴競還料到他的反應:“唯物很久了,聽到這些,是不是覺得很離譜?其實,這世上能人異士很多。根據構成世界的七種本源力量,可以分為七大體係。夏正晨,就是其中‘地母係’的傳人。”
    他迎著江銳茫然的目光,“說個耳熟能詳的,女媧知道吧?地母係的代表。捏土造人是造生物,煉五色石補天,是造神器。”
    十二客裏,除了信客和舟客,神通天賦都是來源於夏家製造的法器,完全歸屬於地母係。
    信客和舟客,因為背靠青鳥神力和建木神力,還橫跨了龐大的“山海係”。
    江銳努力消化這些信息:“你怎麽知道,夏家小姑娘是人形兵器?”
    裴競還:“夏氏家族在明朝初年,就曾被我的先祖煽動,造出一件人形兵器。”
    沈無間究竟是死了,還是被封印了,他也不知道。
    隻知道同源的十二客都不是沈無間的對手,最終是“昊天係”下的手。
    天行健,地勢坤。
    如果“地勢坤”指的是地母係,那麽“天行健”指的就是昊天係。
    地母係和昊天係,相生,又相克。
    江銳質疑:“曾經的例子,能拿來推論現在?”
    裴競還搖了搖頭:“不是推論,是我親眼看到的。”
    因為祖上不幹人事,自從明朝以後,政客世家就開始隱姓埋名,不再進入仕途了。
    不僅要防著墨刺,還要躲著夏家。
    夏氏家族險些被朱棣滅族以後,就一直在找尋政客的蹤跡,可能懷疑這場屠殺,政客是幕後推手。
    十多年前,裴競還為了贏過那個淘金客,破釜沉舟洗了髓,將法器歸還夏家。
    然而,夏家始終沒放棄找尋他。
    他則暗中關注著夏家的動向。
    發現夏正晨這個準繼承人,突然為了一個女人叛出家門。
    隨後,他竟然無縫銜接的娶了另一個女人,那女人還假懷孕。
    “懷孕”期間,夏正晨沒有陪伴,不知道去哪兒了。
    裴競還就哄著金昭蘅,帶他去了一趟天河。
    果然在一座小島上,發現了夏正晨。
    那時候,兵人早就打造成功了。處於蘊養期,每天都需要輸送養分。
    裴競還蹲守了好些天,終於看到夏正晨每天是怎麽蘊養兵人的。
    他站在天河畔,彎腰將一個巴掌大的“人形物體”,小心翼翼地放在天河水裏。
    那件“人形物體”,應該是由天河水底的息壤“捏”成的,雕琢的非常精致。
    已經從渾濁的泥色,逐漸發展出透明的皮膚紋路。
    因此可以窺見這隻人形泥偶,需要活動的重要骨關節,使用的都是古舊青銅。
    緊接著,裴競還終於見識到了地母係傳人,真正的天賦神通:造化術。
    隻見眾多褐色的,像樹木根須一樣的纖細“血管”,從夏正晨的穴位裏蜿蜒出來。
    曲池、命門、膻中、血海……
    這些穴位,全都關係到周身氣血運行。
    這些猶如活物的根須,伸展著,一一對應,精準地紮入這泥偶的各處穴位。
    而連接心脈位置的那條根須,一看便是統領全局的主脈。
    人形泥偶被夏正晨的“根須”連接後,穴位依次亮起光芒,她的身體,如同一個被點亮的星圖。
    隨後,光點之間相互連接,組建成軀體的血管脈絡,若隱若現。
    一次蘊養持續一小時,結束後,夏正晨肉眼可見的元氣大傷。
    如果他真是一棵大樹,那這人形泥偶就像菟絲,瘋狂汲取他的養分。
    唯一不同的是,菟絲屬於掠奪。
    而夏正晨是主動供養。
    通過總總跡象,裴競還猜測,夏正晨應該是中了異種的美人計。
    被異種騙出了家門,騙心騙身,慘不忍賭。於是被仇恨衝昏頭腦,不管不顧,隻想複仇。
    當年的兵人沈無間,據說是夏家的門客蘊養的。門客那一代的家主沒能抗住,被吸幹心血去世了。
    這次,夏正晨竟然親自養兵人,得有多恨?
    裴競還當時很想阻止夏正晨,造出這種非人,可能又會掀起風波。
    但他一來不想暴露自己,二來異種被清除,對他是有利的,所以他沒站出來。
    今天這封來自十八年後的信,百分百和兵人有關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江銳首先自查,得知自己確實是被收養的。
    異種這件事,他相信了一大半。
    之後,他獨自去了西安,暗中觀察小鬆蘿。
    作為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,她的體能、彈跳力、身體柔韌度,完全超出他的認知。
    但身為刑警,沒有確鑿的證據,證明她是個危險性極高的非人類殺傷性武器,他不可能下殺手。
    然而侄子那封信,冒風險穿越了十八年,很可能這個時間段非常的關鍵,是“台風眼”形成的重要時期。
    終於,在一個春日午後,江銳下定了決心。
    那天,夏正晨公司旁邊的商場,正在舉辦一場室內攀岩比賽。
    江銳站在人群中,看到小鬆蘿竟然像蜘蛛人一樣,瞬間攀爬到頂點,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衝擊。
    江銳決定先把她帶走,再想辦法證實。
    侄子想讓他改變未來,至少,他要先做出一些改變。
    江銳拉響了商場的火警,人群疏散中,趁亂從早教中心抱走了小鬆蘿。
    跟隨人群,直奔地下車庫,他從黑市搞來的□□停在角落。
    然而當他抱著孩子,剛握住車門把手,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,隻剩下孩子的哭聲。
    放眼望去,車庫裏奔跑的人群全都消失了。
    一片死寂中,“砰”,後車門突然被推開,把江銳嚇了一跳。
    後座走下來一個男人,和他一樣帶著帽子和口罩,但能看出來是裴競還。
    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    “我想,我可能猜錯了。”
    裴競還洗髓,隻是洗掉了政客的天賦,從小學習的本事可沒有洗掉。
    一感知這個結界,就知道這是法器製造出的“無間領域”。
    這法器隻有一個人能用,兵人沈無間還沒死。
    但眼前的“無間領域”很弱,他應該從封印裏出來沒多久。
    怎麽逃出來的?
    和這個小兵人的誕生有關係?
    果然,一個身影由遠及近,逐漸浮現,在他們麵前站定。
    沈無間右手攥著一把環繞著黑氣的“剪刀”,左手指著江銳:“把她還給我。”
    裴競還立刻伸手探了下小鬆蘿的靈台,探知她的天賦,竟然被方客的術法封印了。
    如果她是夏正晨為複仇打造的兵人,沒道理封印。
    夏正晨是把她當女兒養的?
    電光火石間,裴競還恍然領悟!
    那封信不是要來殺這個小兵人,是來救她。
    沈無間逃出封印後,潛伏在夏正晨附近,是想等這個小兵人滿三歲,將她帶走。
    小兵人是被造出來的,前三年是重要穩定期,必須待在夏正晨這個製造者身邊。
    剛才小兵人因為攀岩引人注目,消息傳到沈無間耳朵裏,他怕出事,立刻趕來了。
    還沒等裴競還想太多,沈無間已經朝他們殺了過來。
    江銳一把將懷裏的小鬆蘿,塞到裴競還的手裏,擋在前麵。
    裴競還忙把車門拉開,將小鬆蘿塞後座,和江銳聯手。
    他的功夫很不錯,這是他敢洗髓和交法器的一個倚仗。
    但哪怕他們兩個聯手,也完全不敵沈無間的一半。
    沈無間身經百戰,不僅武學底子強得可怕,手裏的剪刀對他二人都能造成影響。
    裴競還就算洗髓,祖祖輩輩都是政客,老婆孩子又身懷青鳥血脈。他體內積聚大量靈氣,靈氣越足,越容易遭受汙染。
    而江銳身為墨刺混血,更是剪刀針對的對象。
    萬幸他和江航親近,而此時,江航佩戴那件昊天係的護身符,已經三年。
    這道純陽罡氣,江銳也沾染了一些。
    他遭受的影響,反而比裴競還更輕一點。
    但也好不到哪裏去,江銳的視線逐漸模糊,頭痛欲裂,動作開始變得遲緩。
    “這樣下去不是辦法!”江銳說,“你快想想辦法!”
    裴競還也快撐不住了,拉開車門,把還在哭喊的小鬆蘿抱出來,假意掐住她的脖子:“我殺了她,你會怎麽樣?”
    他懷疑,這兩個兵人之間,可能存在力量連接。
    然而沈無間隻停頓了一瞬,似乎料定他不會下手,再次攻上來。
    察覺他是個政客,攻勢更猛,專攻他的頭。
    似乎恨透了政客的“聰明”。
    裴競還確實不會下殺手,但眼下的情況,不下手,他們兩個會死在這裏,這小兵人也會被沈無間提前帶走。
    裴競還無暇思考太多:“你先拖住他!”
    交代完,他抱著小鬆蘿撤出了戰圈,瘋狂逃跑。
    沈無間想去追,卻被江銳死命的反複糾纏。
    裴競還繞著車庫跑了很遠,意識越來越不清醒,最後跑到一個垃圾桶前。
    “對不起了小兵人,叔叔被逼到這一步,隻能用這種殘忍的辦法救你,以及自救。”
    他想起之前在天河裏看到的景象,她用於活動的骨關節,都是由青銅打造。
    夏正晨使用的青銅,應該和沈無間同源。
    斷她青銅關節,必能重創沈無間。
    而夏正晨這個製造者,肯定有辦法幫她修複,她不會變成殘廢。
    保險起見,裴競還需要先做另一件事。
    他咬破指尖,迅速在小鬆蘿的眉心畫了一個圈。
    “破!”
    她體內禁錮天賦的封印術,應聲碎裂!
    之後,裴競還才下狠心,憑著記憶,廢掉了她幼小身體裏主要軸承的青銅骨關節。
    小鬆蘿痛昏了過去,裴競還也因為遭受汙染,瀕臨昏厥。
    他掀開垃圾桶的蓋子,將她輕柔地放了進去:“小兵人,別那麽快醒來,希望我們都能躲過這一劫。”
    沈無間被重創以後,“無間領域”很快會消失。
    不知道此時結界外麵,有沒有沈無間的人,把小鬆蘿扔進垃圾桶裏是最穩妥的。
    隨後,渾渾噩噩的裴競還,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商場的,怎麽昏過去的,昏倒在了哪裏。
    他醒來的時候,已經是好幾天後。
    頭部受到打擊,意識也被汙染,這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,基本都沒了印象。
    金昭蘅猜到他可能是因為那封十八年後的來信,跑去做了什麽。
    如今既然忘記了,就沒再告訴他。
    告訴他也沒用。
    因為裴競還落下了很嚴重的後遺症,一旦思考過度,就會陷入劇烈的頭痛。
    從此以後,他逐漸變得不是很愛動腦子了。
    ——“這些背後的真相,都是金大再次見到沈無間後,想起來的。臨終前,發消息告訴了金棧。
    至於我們的叔叔,當時的情況應該沒有金大那麽嚴重。
    但可想而知,肯定也因為遭受汙染,傷及了意識,遺失了近期的記憶。
    所以回到吉隆坡後,從來沒有和我們提過這封信。
    然而,在他的潛意識裏,估計存在幾個強烈的念頭:他不是正常人,靠近他會有危險,他不能生孩子。
    叔叔轉去緝毒,不再經常回吉隆坡,還和嬸嬸分開了。
    在這期間,夏正晨先帶著鬆蘿去了美國,又重新回歸家族,開始寸步不離的保護鬆蘿。
    沈無間沒有機會再把她帶走,鬆蘿的青銅關節被折,導致他也如同半個廢人。
    那幾年,隻能使用以靜製動的太極,其他需要矯健身法、迅猛力道的功夫,他很難施展。
    他從一個十項全能的選手,暫時變成了一個固定靶。
    所以,這是我們能夠攻其不備,連續捅他十三刀的前置條件。
    沒錯,相信你已經猜到了。
    叔叔當時雖然戴了口罩和帽子,但他有和金叔叔說話。
    他已經在大馬工作了三年,尾音裏已經帶了點新馬泰地區,特色的華語腔調。
    正是這點口音,將沈無間引去了新馬泰,最終發現了叔叔。
    他改頭換麵,和叔叔成為朋友,相處那麽久,並不是因為叔叔對他而言,有多難殺。
    他是想融入叔叔的“朋友圈”,把善於躲藏的金大也一起找出來。
    但是沒能成功。
    叔叔之前被他汙染的太狠了,根本記不起來金大。
    而叔叔和嬸嬸分手以後,再也沒有回過國內,和金大沒有任何交集。
    放棄這條線索後,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,沈無間對我們一家痛下殺手。
    這是他在遭受斷骨重創後的三年內,第一次親自動手。
    他應該也很後悔。
    因為當晚,他就被我們致命的十三刀,捅得開始逆生長。
    我們把他送回了老家。
    算起來,他是門客沈家的老祖宗。
    現如今的沈家家主,是個守舊派,守的其實是老祖宗的舊。
    她把親孫子送出了國,讓沈無間李代桃僵。
    沈無間改名沈維序。
    整個沈家,隻有家主一家人知道這件事。
    其他人是完全不知情的。
    夏正晨沒察覺,很正常。
    此後十幾年“年幼”的沈維序為了不被察覺,過上了正常人的日子,從幼兒園大班一路讀到大學。
    期間還被夏正晨要求學六國外語,練各種類型的遊戲。
    他的實力被削弱,精力也被分走了絕大多數。
    因此,無論結局如何。對比第一封信,至少在過去的十幾年裏,很多原本死去的人,活了下來,過上了好日子。
    隻有我們。
    江航。
    在這場橫跨了十幾年的對弈中,我們像是承擔了所有人的業力,家破人亡,顛沛流離。
    會後悔麽?
    可是究竟該從哪一步開始後悔?
    我們一步步被命運推著走,根本就沒得選。
    所以,放過自己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