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3 特別
字數:11223 加入書籤
金棧的話音還沒完全落地。
“啪!”
江航按下安全帶的卡扣,哐當推開車門,下車之後,朝前方的斑馬線疾步走。
通過那條斑馬線,才能抵達斜對麵的酒吧。
“鬆蘿,看到了吧。”金棧將信紙卷起來,裝回信筒裏,“ 這就是信裏說的,易怒易躁,難以自控。”
夏鬆蘿正忙著脫外套,她還穿著江航的薄外套,而江航隻穿著一件不修身的長袖體恤就出去了。
她換上自己的羽絨服,抓著他的外套下車,關門前,又探頭回來提醒:“棧哥,車沒停進車位裏。”
金棧不忙著挪車,先拿起手機發信息。
他在讀信的同時,就已經挑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,分段錄音。
此時將一段段的錄音,全部轉為文字,再使用他日常的工作軟件,稍微編輯、補充一下,就能發送給夏正晨,以及已經回到酒吧裏的徐緋。
這樣更省事兒,不然等會兒還要再口述一遍。
關於第二封信結尾,江航自我“改造”的這一段,雖然涉及江航的隱私,金棧還是編輯成文字,單獨發送給了夏正晨。
發送成功以後,金棧打字:您看,上次我跟您分析,江航是個極端理智的人,突然因為前世記憶長出戀愛腦,一個係統裏兩個程序不兼容,才會發癲。
金棧:實際情況更複雜一點,是一周目的他,還有二周目他,兩個因為經曆迥異,幾乎對立的人格在左右互搏。
金棧:我感覺,這是一種急性的人格解離?不過,不用擔心,他們擁有一致的童年底色,隻要別一直刺激他,這場人格內戰不會持續太久,很快就會融合統一。
發送完,金棧坐去主駕駛挪車。
等他鎖好車,夏正晨回複一條信息:對長輩出言不遜,沒禮貌,也是人格內戰導致的?
金棧微微皺了皺眉,邊朝斑馬線走,邊回複:這肯定是他自身的問題。
金棧:夏伯父,我們都知道,禮貌具有社會溝通屬性。因為第一封信導致的變故,他年少成為通緝犯,剝奪了他的社會身份,被驅逐進了‘原始叢林’。而叢林法則,是比誰拳頭硬,禮貌反而是致命弱點。
金棧:至於,該怎麽樣讓他脫離‘原始叢林’,回歸文明社會,我認為,這是所有因為第一封信獲利的人,應該共同考慮的問題,而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,您認為呢?
隔了一會兒。
夏正晨:鬆蘿現在的狀態怎麽樣?
金棧:不是特別好,但您要相信您的教導。她的內核非常穩定,我覺得,她很像阻尼器,暴風雨來臨的時候,或許會劇烈搖,但暴風一停,很快會平靜下來。前提是,您活著。
……
娛樂場所多的街區,夜晚會喧鬧到很晚。
江航站在路口等紅燈,因為穿的太薄,與周遭格格不入,引來不少矚目。
夏鬆蘿抱著外套朝他走,步子不是很快。
他很抗凍,嚴寒大概能讓他快速冷靜下來。
而且,夏鬆蘿挺想瞧瞧,等綠燈亮起來,他會不會不等她,一個人走過去。
今天晚上,她的腦袋裏突然湧入太多信息,如同狂風驟雨,一時之間來不及消化。
就像是連著打遊戲打了好幾個日夜,頭腦發脹,已經沒辦法思考更多了。
所以不知道,他被二周目的“他”,算計了一通,會不會遷怒到她身上,想要撂挑子不幹了。
畢竟前兩個周目,兩人之間都有感情基礎。
而這周目,他很像是被趕鴨子上架。
綠燈亮了,周圍熙熙攘攘,江航沒動。
一分鍾過去,紅燈再度亮起。
夏鬆蘿終於走到他身邊,外套遞給他:“你是真不怕冷?”
江航沉默著接過去,穿上,動作有幾分僵硬。
夏鬆蘿站在他身邊,因為心情過於低落,明明有挺多話想和他聊一聊,卻沒什麽力氣說。
看一眼旁邊依偎著等紅燈,有說有笑的情侶,夏鬆蘿也很自然的伸出手,挽住江航的手臂,身體貼近他。
一瞬間,她感覺到江航的身體繃緊了。
隨後,他竟然提臂,掙脫了她。
夏鬆蘿一怔,但還沒等她做出什麽反應,他那條剛剛抽走的手臂已經抬了起來,繞過她的後頸,攬住了她另一側的肩膀。
手肘強勢的向內一彎,他用一個堅定的動作,將她更緊的擁向自己。
這下輪到夏鬆蘿微微一僵,他似乎是想說,他不是被誰推著走,他現在所做的一切,都是他自己在主導和定義。
綠燈很快又亮了。
夏鬆蘿被他攬著,隨著人潮向前走。
因為這個路口的紅綠燈時間比較久,對麵等候的人群聚集的也頗多。
大概是聽了一晚上有關時空的往事,兩股人流在交匯時,眼前晃過的陌生人臉,令她生出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。
江航低沉的聲音,像錨點,把她從錯位中拉回現實:“別心疼錯了人,在這周目,被動的人不是我,是你。”
夏鬆蘿遲緩著回神,微微抬頭,眼底困惑:“什麽?”
“我說那個被趕鴨子上架的人,是你。”江航很清楚,自己隻是陷入了混亂,並不被動。
他原本就是一見鍾情,‘他’亂搞,隻是下了一劑猛藥,幫他克服障礙,加快走向她的進程。
而她,因為蝴蝶效應,以及突如其來的前世夫妻關係,被迫和他綁在一起,都沒有仔細思考的時間,就已經越綁越深,越收越緊。
“不說了,沒什麽意義。”江航覺得自己有病,說這幹什麽。
就算她被動,他難道就要放手,給她主動選擇別人的機會不成?
夏鬆蘿似懂非懂:“其實還好吧,我也沒你說的那麽被動。”
出來腳踏實地,又被零下十幾度的寒風吹了吹,她感覺自己的腦袋清醒了很多,“就算有再多的外因推著我,重點也是你這個人,在某方麵,特別和我的胃口,我才願意和你綁在一起。”
即使他一身的臭毛病,有時候真是討厭死了,但肯定在某方麵精準踩在了她的喜好上。
吸引力就是這麽奇怪,沒有道理可講。
江航腳步一滯。
夏鬆蘿被帶著停下來,抬頭看他,篤定地說:“真的,換成沈維序試試看,就像之前我爸被困,我沒能力,需要他去救,我寧可和我爸一起死了,也不想和他有半毛錢的關係。”
江航剛要張口,她忙補充,“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,我答應你,這周目不到非常萬不得已一,我絕對不會動和沈維序同歸於盡的念頭。”
這一點江航知道,隻要夏正晨不死,她就不會動這個念頭,所以不需要她做什麽承諾。
江航沉默片刻,垂頭緊盯著她的雙眼:“我是想問你,如果換成徐緋呢?”
問完,他竟然從夏鬆蘿的眼睛裏,非常清晰的看到了猶豫。
他冷下臉,鬆開她,朝前快走兩步。
夏鬆蘿忙說:“事實證明,徐緋確實很優秀。”
而且,無論從外形還是性格,本來就挺很合她的胃口。
尤其是性格,比江航好太多了。
如果沒有詐騙的事情,沒有江航存在,慢慢相處下來,她應該也會喜歡徐緋。
然而,重啟兩次人生,都沒有“如果”。
標準的有緣無分,沒必要遺憾。
夏鬆蘿坦然說:“我如果毫不猶豫地說不會,那是騙你。”
江航倏然扭頭:“我怎麽就不會猶豫?”
“那當然是因為我足夠特別啊。”夏鬆蘿迎著他的目光,一絲猶豫都沒有,“我是直接被捏出來的純人類,末法時代很少見了吧?”
江航被噎得一怔,旋即,心底一軟。
他原本還擔心,她會因為這獨特的“誕生”方式,迷茫一陣子,看來,她已經坦然接受了。
江航沒否認她說自己特別這事兒,轉身走回去她身邊,重新摟住她。
“鬆蘿!”
夏正晨的聲音忽然傳來。
夏鬆蘿立刻朝前方望,瞧見爸爸站在酒吧門口,注視著她。
隻穿著羊毛衫,應該是得知她回來,慌忙跑出來。
江航瞥一眼夏正晨的臉色,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搭在夏鬆蘿肩上的手臂。
目望夏鬆蘿朝他跑過去,撲進他懷裏,像一隻歸巢的小鳥。
江航獨自站在原地,收回的那隻手,插進褲子口袋裏。
一個紅路燈的時間,金棧走上前來,停在他身邊:“江航,有件事,剛才鬆蘿在,我怕她擔心,沒有說。”
江航的視線,還落在前方的父女倆身上,聲音平靜:“你是說,信筒上我的名字沒有消失,持續泛紅。”
金棧聳了聳肩,無奈地說:“看二周目就知道了,禁術的反噬力,超出我們的想象,三周目想要全身而退,似乎不太可能,也許還會有人死。”
他從口袋裏,將羽毛拿出來:“這三根羽毛,其實凝聚了五根羽毛的神力。所以拆信之後,才沒有燃燒。”
二周目的他們,早已預見了三周目可能麵臨的反噬。
江航去抓戚弈心的同時,徐緋拜訪了眾多結印術的高手,最終得到一套逆行禁術的法印。
拿來搭配青鳥羽毛,或許能夠逆轉時間。
但也隻是“或許”,羽毛太珍貴,不可能拿來做實驗。
“我原先以為,一根羽毛可以施展一次,信裏卻說,保險起見,最好三根羽毛同時作為動力。畢竟寄信之後,羽毛剩下的神力不多了。這說明,這套逆轉法印,也許隻能救回一個人。”
頓了下,金棧表情複雜,“如果死的人是我,那就沒轍了。這就應了那句老話,能醫不自醫。”
江航沒什麽表情:“隻要記著別逞英雄,躲我或者鬆蘿背後,我們活著,你就很難死。”
“等著就這句話。”金棧放心了,“到時候我躲了,可別又說我廢物。”
江航懶得理他,提步朝前走。
金棧跟上,嚴肅提醒他:“你說我廢物可以,夏正晨麵前,千萬多注意。接下來你重點是要保護他,禮貌些,相處時少些麻煩,對大家都好。”
江航不能想,一想就煩躁:“夏正晨這個人……”
金棧接過話:“他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,骨子裏很傲慢,就算知道了前兩個周目的事情,他沒記憶,估計不會太往心裏去。”
江航像是終於找到了同盟,側目看向金棧:“你終於發現他傲慢了?不全是因為我的問題?”
“發現了,但是完全能理解。”
金棧真心實意地說,“我要是二十歲國際頂尖名校博士,不到三十成為科技巨頭的首席技術官,轉頭還能捏土造個女兒出來,你信不信,我比他還傲慢。挑女婿,別說你這幅黃毛做派,就算我自己這樣的,我都看不上。”
江航的臉色又垮了下去。
金棧又在他肩膀拍了下:“人都有自己的報應,我看他的報應已經不少了,你就少給他添點堵吧。”
……
夏正晨和他女兒對上視線那一瞬,心髒像是被緊緊攥了下。
他一直迫切的等她回來,但心底又有一些膽怯。
“人造人”這個真相,夏正晨很怕她無法理解,會因此恐懼他,疏離他。
但夏鬆蘿什麽都沒說,隻是朝他跑過來,緊緊地抱住他。
她把臉埋在他肩膀上,不一會兒,眼淚浸濕了他肩上的羊毛麵料。
以往身體不舒服,或者受了什麽委屈,她也會如此。
夏正晨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,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柔和:“沒事了,爸爸在這裏,爸爸會想辦法。”
把臉埋在他羊毛衫上使勁兒蹭了蹭,把眼淚蹭幹淨,夏鬆蘿才仰起頭,語氣裏都是責怪:“怎麽不穿外套就出來了,不知道低溫會刺激心血管收縮,心髒負擔會加重嗎?”
不等夏正晨說話,挽住他,朝酒吧裏麵拽。
警察檢查過後,酒吧已經不對外營業裏,此時大廳空蕩。
夏鬆蘿一入內,就能通過明亮的燈光,看到中央區域站著、坐著的一眾熟悉麵孔。
而他們的視線,也都朝門口處匯聚。
夏鬆蘿的視線掠過徐緋時,停頓了下,隨後落在莫守安身上。
莫守安之前看她,哪怕隔著世仇,依然帶著點看晚輩的溫和感。
此刻看她的目光,反而透出幾分凝重。
夏鬆蘿跟著夏正晨,來到貴賓卡座,在沙發坐下。
沒人說話,莫守安默默看著她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顧邵錚則是倒了杯酒,也不喝,看著酒杯,同樣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夏鬆蘿覺得這個氣氛不太對勁,朝莫守安背後的徐緋望過去。
徐緋出聲打破了沉默:“棧哥把那兩封信的事情,告訴我們了。”
江航和金棧剛走過來。
金棧先解釋:“放心,都是第三人稱簡述,且不涉及你太多個人隱私。”
江航就沒打算責問,金棧其他不行,好歹是律師,說話方麵沒問題。
這個卡座,三麵環繞著皮質沙發。
夏正晨和夏鬆蘿坐一側。
顧邵錚和莫守安坐在對麵。
其他人都是站著的。
江航走過去之後,在空著的沙發坐下,“其他全都放一放,先說,怎麽斬斷沈維序和鬆蘿的連接,這才是當務之急。”
夏正晨沒看他:“我需要時間想一想。”
江航質問:“想多久?”
夏正晨這才朝他看過去:“事關生命連接,你以為這是修水管,還可以預估工時?”
江航嗤笑:“現在知道慎重了,製造生命,挑選材料的時候,也這麽慎重就好了。”
夏鬆蘿趕緊把手裏的氣泡水遞過去:“江航,你一路也沒喝水,口渴了吧,喝點水。”
江航不接。
莫守安輕輕笑了一聲:“在眾多僅憑一時衝動,就製造生命的男性裏,他算是很慎重了吧?”
江航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,但不妨礙他數落:“你也一樣,活太久了,是不是不知道‘認真’兩個字怎麽寫了,做什麽都像鬧著玩。”
徐緋正要說話,莫守安抬了抬手,製止他。
因為莫守安也想問:“夏正晨,你怎麽會選擇太陰刃當材料,你究竟是怎麽想的?”
十二客裏,刺客主殺戮,怎麽能用刺客法器?
“爸爸,你是不是不知道?”夏鬆蘿覺得他不知情,不然不會封印她的刺客天賦。
事到如今,夏正晨隻能和盤托出:“不管你們信不信,我直到今天晚上,才知道沈無間還活著。才知道那塊兒青銅精髓,是羈絆裏的太陰刃。”
夏家傳承斷代嚴重,夏正晨對羈絆和沈無間知道的並不是很多。
隻知道,當年先祖將太陽刃和太陰刃都給融了,融成了兩塊兒青銅精髓。
準備打造兩個陰陽互補的人形武器出來。
後來卻隻打造了太陽刃。
夏正晨猜測,先祖有三重考慮。
其一,這次是要打造出一個純殺戮型的人形武器,不需要權衡,單刃更合適。
其二,雙刃並存,一損俱損,更容易被摧毀。
留著太陰刃不打造,沈無間沒那麽容易死。
其三,夏氏家族摸不準沈無間會變成什麽樣子,留著太陰刃,是一個保障。
夏正晨說:“這塊兒太□□髓,並不在我們夏家手裏,一直都是由沈無間自己保管的,方便壓製他體內太陽刃的暴戾。”
後來夏家遭逢滅頂之災,家主失心瘋,夏家後人對沈無間的結局,一無所知。
唯一確定的是,太陰刃不在夏家的寶庫裏。
沈無間如果死了,太陽刃消散,太陰刃也會失去靈性,等同廢鐵。
沈無間如果隻是被封印,太□□髓,理應和他一起被封印。
畢竟太□□髓的體積並不大,對他又至關重要,必定隨身攜帶。
他扔掉“無間”,都不可能扔掉太陰。
夏正晨在製造女兒的時候,早已和父親起了爭執,離開了家門。
他是偷跑回家,從寶庫中搜尋能用的寶物,從藏得很深的一處地方,翻出好多塊兒古舊青銅。
其中有一塊兒靈性極強。
既然是偷,不可能拿去父親麵前商討。
夏正晨可以確定這塊兒青銅,散發的是靈性,而非邪性:“我以為和其他青銅一樣,都隻是當年製造九鼎剩下的邊角料。羈絆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,我哪裏會想到是太陰刃?”
莫守安看著夏鬆蘿,蹙眉:“但她被蘊養成功以後,展露出刺客的天賦,你也沒想到和刺客法器有關?”
夏正晨緊緊抿了抿唇。
莫守安的語氣已經是質問:“還不說實話?”
“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?”顧邵錚搞不懂莫守安,究竟是什麽心態,為什麽像個渣男似的,就是不願意相信,夏鬆蘿和她存在一定“基因”關係,“他在造人的時候,添加了你的血,或者其他什麽。那時候,他不知道你是墨刺。”
當夏鬆蘿天賦展露時,夏正晨已經識破了美人計,知道了。
他理所當然的認為,女兒的刺客天賦,和莫守安有關係。
畢竟莫守安是八門之一,是最高等的純血墨刺。
而女兒的血脈,經過夏氏血脈提純,成為一個純血刺客,這很合理。
誰會想到消失幾百年的沈無間身上去。
顧邵錚說完之後好半響。
夏正晨都沒有反駁。
以夏鬆蘿對他的了解,這應該是正確答案。
她搞不懂了,指了下莫守安,直接問:“爸爸,我和她,究竟算是什麽關係?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