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4 計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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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時間,很多眼睛盯著夏正晨。
夏正晨麵無表情,沉靜地回望夏鬆蘿,不答反問:“你很在意?一個既沒生過你,也沒養過你一天的陌生人,和你是什麽關係,對你難道有什麽影響?”
夏鬆蘿被問得怔住,看到他眼神裏一閃而逝的刺痛,好像自己背叛了他似的。
莫守安開了口:“我一無所知,這也能怪到我頭上?”
夏正晨倏然朝她望過去:“你知道,難道會有什麽不同?”
莫守安凝眸。
夏正晨指了下江航:“他才見過你幾次?就看穿了你的本性,活太久了,你還會對什麽認真?”
看多了時代變遷,人類的生死愛恨,在她眼裏,就像春去秋來,草木枯榮,是生生不息的循環。
她不可能對短暫的生命,傾注太多的情感。
夏正晨能夠理解,這是在不斷“失去”的過程中,形成的自我保護機製。
不認真,不多思,不糾纏,是她生存於世的智慧。
但他不能原諒,因為他隻是一個凡人,他的時間和情感都很有限,都很寶貴,就這樣被欺騙著浪費掉了。
尤其在有了女兒以後,夏正晨更是後悔,融入了她的基因。
導致女兒的性格底色下,藏著一抹淡淡的“人機感”。
不知道的,才會說她“憨直”,或者誇她內核穩定。
和女兒的誕生方式沒有關係,純粹是莫守安寫在基因裏的“處世哲學”導致的。
夏正晨曾經對此非常焦慮,時時刻刻引導她。
想到這,夏正晨更是惱恨。
莫守安接收到了他的恨意,她心裏驀地也升起一點火氣:“這也是我的錯?這麽重要的事情,你擅自做決定,你還有理了?”
夏正晨辯解:“我不是擅自做決定,我是……”
沒說下去。
莫守安追問:“你是什麽?”
夏正晨難以啟齒,當初,並不是要給她一個驚喜。他心裏沒譜,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。
他是真誤會了,以為她渴望有個孩子,怕給她希望,失敗了,又讓她失望,才會隱瞞。
“夠了。”
難堪的沉默中,江航重重拍了下茶幾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,匯聚到他身上。
江航左右各掃他們一眼:“我再強調一遍,現在的當務之急,是想辦法斬斷連接,其他的事情,等搞定沈維序再說,OK?”
莫守安卻搖了搖頭:“想要斬斷連接,在這個時代,恐怕已經很難辦到。”
兩千多年前製造的法器,雙刃之間的連接根深蒂固,就算法器製造者親自來,都不一定有辦法拆分。
夏正晨沒說話。
顧邵錚說:“最直接的,就是拆掉她的青銅關節,再去天河洗髓。”說完,他也搖了搖頭,“但這樣不行,她會徹底成為廢人,連手指都動不了,還不如死了。”
夏鬆蘿打了個寒顫,這真還不如死了。
她拽了拽夏正晨的袖子:“爸爸,我不要拆關節。”
夏正晨按住她的手背:“不拆。”
顧邵錚納悶:“你研發的骨關節修複科技,十幾年了,還不能拿來用?”
夏正晨看弱智一樣看他:“修複建立在損壞的基礎上,你告訴我,全拆了還怎麽修?”
顧邵錚又問:“你不是說,你家寶庫裏還有鑄造九鼎剩下的青銅,不能替換?”
夏正晨冷笑:“可以,但拜你們所賜,這種替換,我現在已經做不到了。”
這個辦法放棄。
沉默。
顧邵錚提問:“她的天賦真的不能封印了?金大把她的封印破除之後,你不是又給她封住了?”
夏正晨說:“當時她還小,方客離得又近,當晚立刻就封了。現在方客明確告訴我,封不住了。”
“封也沒用。”夏鬆蘿插嘴,“我依稀感覺到,封住,隻是令我和他之間的連接變弱,不會傷害共擔。但生死同命依然是存在的。”
莫守安跟著開口:“那能不能再次把沈無間封印?鬆蘿是人類,活到歲數之後,沈無間也就跟著一起死了?”
顧邵錚點頭:“這其實是最好的辦法,因為斬斷了連接,我們更不知道如何殺死他了。他被你們女婿捅了那麽多刀,都隻是逆生長,還能變幻容貌,身體構造實在奇特。”
莫守安糾正:“單說他改頭換麵,接近江航叔叔這件事,使用的是古武裏的易容秘術,和身體構造沒關係。”
但他確實很奇特。
莫守安同樣是非人,本體遭受幾刀致命傷,就會死亡,連接誰都沒用,一起死。
而沈無間連接江航父母的屍體,隻是因為他們才剛咽氣,身軀還有些微活性,先前的連接還沒斷,屍體基本不會分擔他遭受的傷害。
刺客連接的規則,是活人和活人連。
活物和活物連。
靜物和靜物連。
“方客封不了,找誰封?”夏正晨否定了這個提議,“封了還有可能再被人放出來,始終都是提心吊膽。”
“說起來這個。”夏鬆蘿找尋沈蔓的身影,“爸,是門客找到沈維序的封印地,協助他脫離封印的麽?”
第一周目,沈維序根本沒回沈家,他的手下,都是訓練營裏出來的,不是出自沈家門下。
這兩個周目,他逆生長之後,迫不得已才回去。看手下這些人的做派,似乎也來自訓練營。
沈家的家主,似乎隻給他提供了一個身份?
……
交警隊門口。
沈蔓陪著大伯沈之宏走出來,兩人的神情都很凝重。
今晚在酒吧,沈蔓得知大伯突然來了烏魯木齊,以為他是來搗亂的,安排沈維序過來處理。
直到此時,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。
原來,大伯是聽她提及,這次來幫夏先生,門下過來二十幾個人,夏先生覺得太張揚,下次必須注意。
大伯當時剛好在“學堂”。
發現“學堂”隻少了幾個人,覺得不太對,才特意跑來查看。
沈蔓直到現在處於震驚中:“大伯,您真的不知道,他是咱們祖上養出來的那個兵人?”
沈之宏的震驚不比她少:“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,又不住在一起,逢年過節才見一次,誰能看出來他被掉包了?而且這小子……我們這位老祖宗,天賦異稟,還乖巧聽話,我和你父親,都認為他家主之位,他能夠勝任,早就放棄了和你姑母相爭的心思。”
沈蔓追問:“那這些殺手呢,是我們家養出來的嗎?”
她十八歲出國留學,歸國後,近八年都跟在夏先生身邊,對家裏的情況,了解的不多。
初見這些“殺手”的時候,還在心中感歎,這一代門下培養的真不錯,行動有素,像模像樣的。
沈之宏回答的斬釘截鐵:“反正不是咱們家‘學堂’出來的,我也沒有批過這筆錢。”
像他們這種古老大家族,內部分工極其明確。
家主如同董事長,沈之宏就是財務總監。
任何一筆收入和支出,都必須經他的手。
即使家主花錢,超過一定數額,也要過他的審核。
夏先生支付的門客培養款項,每一筆花銷也都是有數的。
沒有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,養出這種規模的手下,這不是一筆小數目。
沈蔓當然是信的,因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大伯根本沒必要說謊。
“那麽姑母……”
“你姑母會接納他,庇護他,我完全可以理解。”沈之宏的語氣複雜極了,他自己親妹妹,他再清楚不過,“你姑母本來就個守舊的人,恪守祖訓,才會對夏家忠心耿耿。而在我們的族譜上,‘沈無間’被單列一行,朱砂深紅,大寫加粗。”
這在他們家的族譜裏,是至高無上的殊榮。
唯有立下過功勳,對家族貢獻巨大的人,才能享受這種榮耀。
沈之宏擺了下手:“你姑母未必知道他在外麵幹了什麽,回家再說吧。”
他見沈蔓猶豫,“你現在回去夏先生身邊,他也不會相信你。”
“滴”!
斜對麵,忽然響起車喇叭聲。
沈蔓心頭一跳,望過去,一輛熟悉的越野車在路邊停下。
後車窗緩緩降落,沈維序轉頭看向他們,勾了下手,極其隨意,卻命令意味十足。
沈蔓眉頭緊皺,沈之宏深吸一口氣,低聲說:“走,過去。”
兩人步履沉重地走過去。
沈維序等他們來到車窗外,平靜開口:“大伯公,姑姑。”
沈之宏下屬一般垂著頭,謙卑說:“受不起,受不起。”
沈蔓站得筆直,冷眼看著他。
沈維序說:“大伯公,對不住了,之前事態緊急,不好解釋,才臨時找人攔住你。”
沈之宏不抬頭。
“姑姑。”
沈維序的視線,落在了沈蔓身上,“其實我心裏,認同伯公和叔公的理念。新時代了,憑門客的本事,隨便做點什麽都能謀生,沒必要再跟著夏家。他們已經不行了,也就是家底豐厚,但這世上富人多得是,拋開舊日輝煌,沒什麽特別。”
沈蔓語氣沉靜,但不難聽出譏諷:“你說這些有什麽意義,夏先生還會相信我們?”
夏氏家族和門客沈家之間,近千年的信任鏈,在今夜被徹底斬斷。
“那就是夏正晨的問題了。”沈維序靠著椅背,鬆弛地說,“至於你們今後怎樣選擇,也和我無關。我身為長輩,給你們提個建議罷了,聽不聽,是你們的事情。”
沈蔓猜不透他的言行,深深蹙眉。
“姑姑這是什麽眼神?以為我會要挾你們替我做事?”
沈維序輕笑一聲,“多慮了,雖然我隻是一件工具,雖然沈家在我剛誕生,就把我送到了暗無天日的錦衣衛暗衛訓練營,從未給過我一絲親情和照顧。沈家怎麽說,都算是我的本家,我做事,盡量不去牽連你們,算是對沈家祖上贈我血脈的回饋。”
停頓了下,他的話鋒陡然轉冷,“但是姑姑,我不牽連你們,不代表你們擋我路的時候,我會手下留情。”
“都給我記好了!”
說完,車窗開始上升。
“沈維序。”沈蔓冷聲問道,“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時代變了,為什麽還要繼續殺異種?”
上升的車窗,應聲而停。
沈維序側過頭,透過縫隙看向她:“知道墨刺為什麽會成為異種麽?因為他們身為工具,卻不聽話,有了自己的想法。”
他的眼底,逐漸浮出一抹嘲弄,“夏家製造我時,給我下達的指令,就是清除所有異種。如果我違抗指令,是不是也成了異種?姑姑,我不想成為異種,該怎麽辦呢?”
……
酒吧裏已經沉默很久了。
夏正晨打破了沉默,站起身:“就算不能斬斷,還有其他辦法,我需要時間想一想。鬆蘿,走了,幹坐在這裏也沒用。”
夏鬆蘿站起身:“好。”
顧邵錚說:“你慢慢想,但先把莫守安送天河裏去,讓她療傷,咱們勝算也會高一些。”
夏正晨腳步一頓:“我不是不辦,是辦不到,我已經沒有能力開啟天河的後門了。”
現在能開天河後門的,隻有信客。
但金昭蘅兩口子都在天河裏。
金棧目前隻能使用光劍開啟,可羽毛揭開以後,信筒失去了動能。
等下。
還有一個辦法。
夏正晨轉過頭,看向坐在吧台前打瞌睡的齊渡:“舟客可以。”
齊渡瞬間驚醒,坐直了身體,練練擺手:“我不行,伯父,您說的什麽天河後門,我連知道都不知道。”
“但你能走正門。”夏正晨的目光,轉向他身邊的蘇映棠,“queen,他寄養在你們掮客家裏,這項用途你清楚吧?”
蘇映棠麵露猶豫,直到手機響了下,瞧見江航發來了一條信息。
蘇映棠拿定主意,點了點頭:“齊渡,你們舟客把後代留在外麵,寄養在我們家裏,還有一個終極目的,就是外界遭遇意外時,能通過你,召喚天河浮槎。”
齊渡愕然:“怎麽召喚?”
蘇映棠遲疑著問:“你有聽你爸媽的叮囑吧?沒結婚之前,你還是個處男吧?”
一眾目光望過來,齊渡嘴角一抽:“這和開門有什麽關係?”
“你爸媽說,到了‘渡口’,放你的血,可以召喚浮槎。”蘇映棠聲音低沉下去,“但必須保證血脈純粹,純陽體?”
夏鬆蘿真是沒想到,齊渡這麽愛玩的人,竟然還要守這種規矩,有這種用途。
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,為什麽爸爸知道齊渡是舟客之後,就開始撮合他們,還說齊渡“幹淨”。
當時她還以為爸爸被氣瘋了,隻要她不選擇江航,其他誰都可以。
齊渡卻拔高了聲音:“放血?要放多少?”
蘇映棠說:“應該是很多很多,你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齊渡隻覺得兩眼一黑:“真是好事一點也想不到我,賣命賣血都讓我幹。”
江航忽然出聲:“夏……伯父,你也去,一起去天河。進去不耽誤你想辦法。等我們辦完事,再去天河接你。”
夏正晨蹙眉。
夏鬆蘿聽著“我們”:“我們要去哪裏?”
江航站起身:“我們去喀什。”
夏鬆蘿一怔,去喀什做什麽?
雖然他們最初結伴來新疆,是為了去喀什附近拿那根羽毛。
但現在用不著了。
不對!
夏鬆蘿反應過來了,金棧的信筒光劍,以及逆轉法咒,都需要羽毛。
而喀什附近的冰河穀底,有五根羽毛!
但這五根羽毛,在二周目取了出來,如今在金棧手裏。
時間倒退回一年前,裏麵還會有羽毛嗎?
夏鬆蘿看向金棧,這種涉及時空的問題,他比較權威。
金棧正在發愣,因為他沒想到,江航竟然會想到這一層。
他立刻在心裏盤算起來,此去有三種可能。
一是“時間悖論”,羽毛依然存在。
二是“因果幹涉”,羽毛不存在。
三,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種,“觀測覆蓋”:當他們看到冰河穀底的羽毛那一瞬,他兜裏這三根羽毛就會成為悖論產物,瞬間消失。
然而,這三根寄過信的羽毛,換那五根未使用過的羽毛,是非常劃算的!
這三種可能性裏,有兩種都是穩賺不賠。
值得一搏!
金棧旋即又蹙眉:“隻我們三個恐怕不行,沈維序能感應到鬆蘿,禁地又很凶險。”
“所以,鏡像你們也要出力。”江航雖然很排斥,為了勝算,不得不忍耐,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理智。
他深深吸氣,指了下徐緋,又指了下吧台坐著的,可以操控溟河古生物的小醜女,“他們兩個,也得跟我們一起去。”
隨後,江航又看向齊渡。
齊渡眼皮直跳:“我就不去了吧,放血送他們去天河,我恐怕虛弱的都走不動路了。”
江航沉默。
夏鬆蘿訕訕說:“不是,他的意思是,你要好好養身體。”
齊渡受寵若驚:“香港仔,你竟然學會關心人了?”
夏鬆蘿麵露不忍:“萬一我們撲了個空,那個禁地裏沒有羽毛,你還得再次放血,送我們進天河接人啊。”
齊渡沉默了下,麵無表情:“我就想問,你們還是人嗎?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