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7 規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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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完全不是江航擅長的領域,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直接道歉。
然而,還沒等他開口,夏正晨已經站起身,徑直走出餐館:“鬆蘿,回去了。”
夏鬆蘿的微笑僵在臉上,跑步近前,詢問江航:“怎麽回事?”
一瞧江航這個凝重中透著心虛的表情,不用問也知道什麽情況。
夏鬆蘿頓時無語:“你腦袋又搭錯筋了?我去下洗手間的功夫,有沒有五分鍾?”
江航下顎繃緊,不知道該怎麽解釋。
沒錯,他的腦袋就是突然搭錯筋了。
捕捉到一丁點和她產生誤會的可能性,他就像一掛被點燃的炮仗,腦袋裏劈裏啪啦,理智瞬間被炸光了。
完全忘記夏正晨是他必須退讓,必須尊重的嶽父。
大概是因為二周目,兩人從誤會開始,在誤會裏糾纏,最終在誤會裏結束。
那份遺憾感深入骨髓,導致他容不得任何誤會,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江航能怎麽辦,他自己也很討厭這種不受控,但他就是控製不住。
尤其是今晚,原本就一直在強壓著情緒。
想到這裏,江航強壓在心底的委屈,驟然排山倒海地湧上來。
越發不想解釋了,也不想道歉了,愛怎麽樣怎麽樣吧。
夏鬆蘿隔著玻璃,一眼瞧見爸爸已經坐上了車,趕緊出去。
江航站起身,悶不吭聲跟在她身後。
剛踏出餐館的門,夏鬆蘿轉身製止他:“你跟著幹什麽?”
江航猛地停住腳步,原本垂著的雙手,故作自然的塞進了口袋裏,隨後悄然攥緊。
夏鬆蘿提醒:“雖然一口沒吃,也要結賬啊,把能打包的都打包了,回去吃吧。”
說完,瞧見江航很明顯的愣了一下。
不知道結賬和打包這兩件事,哪件事超出了他的預料。
夏鬆蘿也沒空深究,當務之急是去安撫她爸。
幸好爸爸剛才喝了幾口酒,不能酒駕,坐上了副駕。
否則,一怒之下直接開車走人了,多危險。
夏鬆蘿交代完,轉身準備過馬路,卻瞧見夏正晨下了車。
她駐足,望著他走回來:“爸爸?”
從她身邊經過,夏正晨輕聲說:“燒烤帶回去就不好吃了,在這吃吧。”
沒停步子,繼續往前走。
路過江航時,夏正晨抬起手臂,在他後背虛攬了一下,示意他一起回去。
江航知道他有話說,並未猶豫,轉身跟上。
夏正晨邊掀防風門簾,邊低聲說:“鬆蘿剛才告訴我,她聽完第一封信,就很想帶我們兩個來吃頓宵夜。這頓宵夜對她來說很有意義,不管怎麽樣都要吃完。”
而且,無論是金棧發來的信息,還是女兒剛才說的那番話,夏正晨都聽進去了。
他想了下,如今被這個黃毛折磨,大概是他濫用神通的報應。
江航愣在那裏,被夏正晨點破,他才知道這頓飯,不隻是見家長的禮數。
一周目,鬆蘿因為那一頓飯為轉折,開始脫離過去,逐漸融入他的家庭。
這周目,鬆蘿也希望以這頓宵夜為起點,將他從泥濘裏拉出來,穩穩進入她的世界。
江航原地僵著,望著她走上前,一步一步靠近自己。
想要抱住她,把臉埋進她頸窩裏訴苦的衝動,在這一刻趨近頂點,快要衝垮他的防線。
“還不快進去和我爸道歉?”夏鬆蘿推他一把,他卻紋絲不動。
她禁不住板起臉,“江航,我爸都肯讓步了,你要是繼續這種態度,我真要生氣了!”
江航緩慢抬了兩次手,最後卻轉身撩開防風門簾:“我知道了。”
夏鬆蘿走進去,他像影子跟著。
她走回夏正晨對麵坐下,眼神示意江航先別坐,站著道歉。
“伯父,對不起。”江航很輕易地開口。
畢竟不是第一次對夏正晨道歉了,一回生兩回熟。
為表誠意,他伸手去端桌麵上的紙杯,裏麵盛著夏正晨剛才給他倒的啤酒。
夏正晨比他快了一步,將那杯啤酒端起來,挪去了一邊。
“行了,沒必要。”夏正晨指了下對麵,“坐下吧。”
江航杵著沒動。
夏鬆蘿不知道他在想什麽,趕緊往裏麵挪,拉他袖子,把他拽過來身邊坐下。
她真怕江航會強硬的把那杯酒奪走,來一句:我說喝就喝,你管我那麽多。
“爸,你不知道。”夏鬆蘿把酸奶粽子拿過來吃,“二周目的他,為了克製自己的疑心病,把他的腦袋搞出問題了,時不時就會……”
“那你現在正常了沒有?”夏正晨眼皮一掀,掃過江航,“如果已經可以正常思考了,八字和血刃記得給我。”
江航沒有直接回答:“鬆蘿,關於羈絆,讓我看看沈維序是怎麽說的。”
夏鬆蘿咬著勺子,空出手,打開手機相冊遞過去:“聊天框刪了,隻剩下截圖。”
江航接過手機,沉默著翻看截圖。
夏鬆蘿的目光,在兩人身上來回跳動:“你們是因為討論沈維序,才起爭執?”
“我問他要八字和血,他懷疑我去天河給他造個小孩子。”夏正晨說著,又被氣笑了,“然後等明年,雇個女人,抱著孩子找上門,拆散你們倆。”
夏鬆蘿震驚,險些被黏糊糊的糯米噎住。
她倏然轉頭,上下打量江航,像是不認識他似的:“不是吧,你平時也不看小說和電視劇啊,怎麽能想出這麽狗血的橋段?”
江航低頭看著屏幕,麵不改色:“從東南亞到中東,我在形形色色的老大手底下打過工,見過的……”
“肮髒事”到了嘴邊,被他咽了回去,替換成她的形容,“見過的狗血,同樣形形色色,可能比你看的那些影視劇狗血多了。”
夏鬆蘿的精神明顯一振,身體朝他傾斜,低聲說:“先說個聽聽?”
江航沒抬頭:“等今後閑下來,你可以讓A講給你聽,他知道的更多。他去做黑客的動力,就是喜歡深挖別人隱私。”
“真的?”夏鬆蘿像是發現了寶藏,兩眼放光。但旋即想起小A的處境,她的表情一瞬緊繃,“去抓小A的人馬,出自沈維序在金三角的訓練營,那些都是按照錦衣衛標準訓練出來的職業殺手,小A真能逃得掉?”
“這麽久過去了,沒消息,就是好消息。”江航依然不怎麽擔心,“和我共事很久的老搭檔,他的實力,你不用擔心。”
夏正晨忽然問:“你的入黨申請書,就是這個小A寫的?”
江航微微愣,抬起頭:“入黨申請書?”
夏正晨沒繼續說這事兒:“你確實想太多了,我連給鬆蘿替換關節都做不到,根本沒有造人的能力。”
夏鬆蘿說:“就算有,我爸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。小孩兒不是工具,製造出來,是要負責任的。”
江航嘴唇動了動,依然忍不住說:“得了吧,你們夏家製造的生物裏,除了你,難道不全是工具?”
夏鬆蘿:“……”。
她竟然無言反駁。
“不說這個了。”江航將手機推到夏正晨麵前,“我認為,關於讓我進入‘刺客王國’,去做亂臣賊子的想法,最好打消。”
夏正晨皺眉:“你認為沈維序在說謊?”
“恰恰相反。”江航搖了搖頭,“他說的應該都是實話。但太實話了,反而像是一個陷阱。”
江航的手指,落在這幾個關鍵詞上:外國人,拿著“虎符”沒用,進不去刺客國門。普通話蹩腳,軍隊聽不懂。
江航一聲嗤笑:“沈維序的潛意識裏,這句話就不是給鬆蘿看的,是給我看的。那麽他的目的,就不是給鬆蘿科普,而是蓄意引導。引導我們從這個位置切入,那他必然會有準備。”
“我在國門外,他夠不著我,隻能通過鬆蘿收回羈絆。可我一旦踏入他的領地,他就能夠著我了,應該有辦法,直接奪走我的羈絆。”
夏正晨的眉頭皺得更深:“你確定麽?如果你判斷失誤,那我們就錯失了一個解決方案。”
不用江航回答,夏鬆蘿篤定:“猜沈維序的心思,他猜得很準。”
夏正晨端起紙杯,拿在手裏摩挲,視線投向窗外,陷入了沉默。
過後,他再次看向江航:“但你還是要把八字和血給我。
江航目光一沉,是真用理智來質疑他了:“給我個理由。”
“我不是說了麽?用規則對抗規則。”夏正晨說完,指了下窗外。
夏鬆蘿順著他手指望過去,看到沈蔓從一輛打了雙閃的出租車上下來。
沈蔓走進餐館,來到夏正晨麵前:“夏先生,您要的東西。”
她遞過來一個公文包。
夏正晨接過來,放在內側空置的凳子上。
他抬頭看一眼沈蔓:“我今後能不能繼續相信你,就看這一次了。”
“您放心。”沈蔓送完東西,一刻也沒停留,轉身走出餐館,再次坐上那輛出租車,離開了這條街。
夏鬆蘿坐直身體,盯著那個公文包,猜測裏麵裝著什麽東西。
而夏正晨檢查了下那個公文包,似乎是在看,有沒有竊聽之類的。
江航終於想到了,夏正晨口中的用規則對抗規則,指的是什麽意思。
沈蔓帶過來的,應該是門客的法器,歃血樽。
太陽刃和太陰刃之間,一方死亡時,通過連接,另一方同時死亡。
底層邏輯,是刺客“連接”的規則。
但通常情況下,門客的“承負”,可以對刺客的死亡連接,進行攔截。
假設一下流程。
江航殺不死沈維序,隻能捅傷他。
但鬆蘿體內有太陰刃,可以捅死沈維序。
也就是說,補刀沈維序這事兒,必須由鬆蘿做。
當鬆蘿的刀尖,刺入沈維序的心口。
沈維序死。
觸發死亡連接,鬆蘿死。
然而,如果鬆蘿有個真正的門客,根據門客“承負”的規則,在鬆蘿將死之前,將會觸發門客契約。
主公是不是要死了?
是。
主公要死了,這個結果誰來承擔?
門客承擔。
最後結果是:
沈維序,死。
門客,死。
夏鬆蘿,活。
這是一個替死方案。
歃血樽是夏家先祖製造出來的,江航猜測,夏正晨大概有辦法締結一個臨時門客契約。
他打算代鬆蘿死。
“不行。”江航斬釘截鐵的否定,當著鬆蘿的麵拆穿他,“這已經是第三次了,我們難道還要用這種以命換命的辦法?”
如果非得換,也是江航去換。
夏鬆蘿沒了他,不過是少了一個剛認識沒多久,稍微有點感情的男朋友,難過一陣子,很快就能走出來。
但她如果失去夏正晨,後半生都會難過。
關鍵還是在於,這已經是第三次了,他們已經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。
難道解決問題,最終還是要以命換命?
沈維序根本不配!
聽他這樣一說,夏鬆蘿也猜到了,公文包裏放著的是歃血樽。
她“噌”地站起身:“爸,你想都別想!”
“我話都還沒說。”夏正晨做了個“坐下”的手勢,“我不是有地樞罩子麽?我們先嚐試一下,門客承負來的傷害,地樞能不能對衝掉。畢竟地樞不隻抵抗外力,還可以抵抗毒殺。”
“我感覺地樞不能對抗規則。”江航抱起手臂,“而且還無法實驗,隻能實戰。”
夏正晨的地樞罩子,江航試過。
地樞隻有感受到致死致殘的力道,才會觸發保護。
否則夏正晨日常別想和任何人接觸了,隨時隨地會把接觸他的人彈開幾米遠。
實驗地樞能不能對衝門客的承負,至少要先把鬆蘿這個主公打殘。
“金棧不是有逆行術?你們不是要去喀什附近拿羽毛?”夏正晨沒打算實驗,直接拿來實戰,“失敗了,就逆轉回去幾分鍾前……”
考慮到女兒理解力的舒適區,他換種說法,“打BOSS輸了,讀檔,換技能,使用第二套方案。”
夏鬆蘿這才坐下來:“第二套方案是什麽?你問江航要八字和血,和他有關係?”
夏正晨微微點頭:“莫守安手裏,有墨客的法器,千機偶……這套方案操作起來有難度,我需要和他們商量下,等確定了,再告訴你們。”
頓了頓,夏正晨凝重地總結,“總之,我們所有的‘規則對抗規則’,全都建立在你們能夠拿到羽毛的基礎上。”
“如果拿不到,那就隻有一次逆轉的機會,不可能拿來做實驗,是拿來救命用的。”
……
吃完宵夜,回到掮客老宅的時候,已經十二點多了。
回來是江航開的車,停車後,江航跟著他們父女倆一起上樓。
快走到房門口時,夏正晨看江航還跟著:“我們住的是個兩居室,你打算睡沙發?”
江航指了下前方另一扇門:“不用,我住你們隔壁,聽得見動靜。”
夏正晨沒說什麽,推門入內。
江航腳步放慢,想尋個機會拉住夏鬆蘿,和她單獨說兩句話。
可是夏鬆蘿連個晚安都沒說,小尾巴似的,跟在夏正晨屁股後麵進屋去了,隨手關上門。
江航剛抬起的手僵在半空,想敲門把她喊出來,最終緩緩放下,轉身走去隔壁房間。
扔了背包,脫掉外套,江航倒在沙發上,像是抽幹了力氣,一動都不想動。
手機在口袋裏震動,他拿出來,是金棧的消息。
金棧:鬆蘿告訴我,你又惹惱夏正晨了?
江航懶得回,把手機甩一邊。
手機又震了好幾次。
他沒理會。
正當他閉目放空自己的時候,忽然聽到隔壁陽台傳來動靜。
江航立刻起身,拉開滑門,步入陽台。
一轉頭,看到夏鬆蘿站在陽台的欄杆上,身體前傾,一副準備朝他這邊陽台跳躍的架勢。
江航心頭一緊:“你在做什麽?”
夏鬆蘿被他嚇一哆嗦,穩住身形:“你怎麽不回消息,我還以為你已經開始洗澡了。”
江航張口就想質問她,難道是想來偷看他洗澡。
話到嘴邊頓住了,自己好像巴不得她來偷看,為什麽要質問。
“你先讓讓,別擋著我。”夏鬆蘿朝一側擺擺手。這兩個陽台,隔著一段距離。
江航卻站在原地,有些嚴防死守的意味。
這一退,他實在摸不準自己會退到哪裏去。
江航又問一遍:“你要做什麽?著急就微信說,不急明天說,我累了一晚上,想早點休息。”
“我都睡不著,你今晚會休息才怪。”夏鬆蘿知道今晚對他來說,比較難捱,想找點事情填滿,“你之前答應給我當陪練,一直沒兌現,那就今晚吧,讓我臨陣磨槍。”
說完,夏鬆蘿又擺擺手,“快讓開啊,冷死了。”
外套都在玄關,她不敢去拿,隻穿了一件羊毛衫。
被江航耽擱的這會兒功夫,鼻涕都快凍出來了。
江航沉默地看著她,短短幾秒鍾,左右腦互相搏鬥了幾百遍,最終還是向後小幅度地挪了半步。
緊接著,他又向後挪了一大步。
夏鬆蘿後腳跟蹬了下欄杆,借力一躍,身形在夜色裏劃出一道弧線,跳出五六米。
就在她越過對麵的欄杆,即將落地的瞬間,江航卻疾步向前,回到了最初站立的位置。
他雙臂一張,將她穩穩接抱住。
隨即抱著她轉身回屋,江航反手將陽台滑門拉上,“哢噠”一聲,鎖扣落下,將寒意和黑暗一起隔絕在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