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:新的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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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深圳的初秋總帶著海的餘溫。梧桐山的欒樹把細碎的金黃抖落在深南大道的車流裏,海風裹著鹹濕的氣息,從實驗室二十層的落地窗鑽進來,撩動林默耳邊的碎發。他指尖懸在神經接駁器的調試麵板上,銀灰色的金屬外殼映出他眼底的紅血絲——過去三個月,他幾乎把實驗室當成了家,直到今天,“記憶修複基金”的成立儀式終於要拉開帷幕。
    儀式設在實驗室頂層的露天平台,藍色的全息穹頂像被風吹軟的天幕,綴著細碎的模擬星光。台下坐著兩百多位來賓,有神經內科的醫生、阿爾茨海默症患者家屬,還有抱著記錄板的記者。林默站在台上時,能清晰看見第一排一位穿藏青色毛衣的老太太,她手裏攥著一張塑封的照片,照片上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,正舉著一塊融化的冰淇淋笑。那是王阿婆的孫女,三年前阿婆患上阿爾茨海默症後,就再也記不起這個名字了。
    “接下來,我們將展示改良後的記憶編碼技術。”林默的聲音透過全息擴音器傳開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他朝台下的蘇雨晴點頭,蘇雨晴立刻按下控製台的按鈕。兩名護士推著輪椅上台,王阿婆坐在上麵,眼神有些茫然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的布料。護士將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神經接駁器貼在阿婆耳後,接駁器上的藍光亮起,像一顆落在皮膚下的星星。
    “現在,我們將導入阿婆孫女五歲時的記憶片段。”林默的指尖在控製麵板上滑動,數據流如銀色的溪流注入接駁器。台下的呼吸仿佛都凝固了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阿婆的臉上。起初,阿婆的眉頭皺著,嘴唇抿成一條直線,像在努力辨認什麽模糊的影子。突然,她的手指頓住了,眼神裏的茫然像退潮般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細碎的光亮。
    “囡囡……”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,聲音發顫。全息屏上同步浮現出記憶畫麵:小女孩舉著冰淇淋跑過公園的草坪,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,冰淇淋的奶油滴在她的帆布鞋上,她咯咯地笑,聲音像風鈴。王阿婆的眼淚順著皺紋滑下來,滴在膝蓋上的照片上,她抬起手,似乎想觸碰屏上的小女孩,指尖卻穿過了光的虛影。
    “她記得……她真的記得!”穿西裝的男人從座位上站起來,是王阿婆的兒子,他手裏的相機忘了按快門,眼淚砸在相機的液晶屏上。台下的掌聲驟然響起,不是整齊的轟鳴,而是帶著哽咽的、細碎的震顫,像海浪拍打著礁石。林默看著這一幕,突然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話:“技術的意義,從來不是冰冷的參數,是讓失去的溫度重新回來。”
    儀式結束後,林默回到實驗室時,看見半透明的流體光膜懸浮在中央——那是陳誌遠的“居所”。光膜呈淡藍色,像被月光泡軟的果凍,陳誌遠的意識在裏麵浮動,時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,時而散作細碎的星塵。他“飄”到控製台旁,光粒落在林默剛用過的調試筆上,又輕輕彈開。
    “接駁器的神經傳導效率還能再提升三個百分點。”陳誌遠的聲音從光膜裏傳出來,帶著電子音的柔和,“我整理了當年和你母親做的動物實驗數據,放在你的桌麵文件夾裏。”
    林默點頭,點開電腦裏的文件夾。屏幕上跳出的表格裏,有母親熟悉的字跡,用紅色鋼筆在邊緣標注:“注意大鼠海馬體的應激反應,需降低電流強度。”他指尖撫過屏幕上的字跡,仿佛還能觸到母親寫這些字時的溫度——那時她總在書房裏伏案到深夜,台燈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,像一株安靜的木棉。
    “爸今天來了嗎?”林默問。話音剛落,就聽見實驗室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林建國拄著拐杖走進來,灰色的頭發梳理得整齊,隻是走路時還需要借力。他手裏攥著一張舊照片,是林默十歲生日時拍的,照片裏母親抱著他,林建國站在旁邊,笑得有些拘謹。
    “我來看看……你們忙。”林建國的聲音比三個月前清亮了些,他走到角落的藤椅旁坐下,把照片放在膝蓋上,目光落在陳誌遠的光膜上,“誌遠,你當年說的那個意識儲存,現在看來……也不是空想。”
    陳誌遠的光膜輕輕晃動,像是在點頭:“老林,等技術再成熟些,說不定能幫你把模糊的記憶補全。”
    林默端了杯溫茶走過去,放在父親手裏。茶杯的溫度透過陶瓷傳到林建國的指尖,他抬頭看林默,眼神裏有了些清晰的暖意:“阿默,你媽以前總說,你小時候拆壞了她三個收音機,還說你長大肯定是個搞技術的。”
    林默笑了,眼眶卻有些發熱。父親的記憶還像蒙著一層霧,隻能抓住些零散的碎片,但這些碎片已經足夠珍貴——就像黑夜裏的星子,雖然微弱,卻能照亮回家的路。
    傍晚時,蘇雨晴抱著一個牛皮紙文件夾走進來。她穿著米白色的風衣,發梢還沾著外麵的風,遞文件夾時,林默能觸到她指尖的涼意。“這是我們在基金會檔案室找到的,”蘇雨晴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,“封皮上寫著‘第二代記憶編碼’,是你母親和陳誌遠二十年前共同設計的。”
    文件夾的邊緣已經泛黃,金屬搭扣上生了層薄鏽。林默打開時,紙張發出輕微的“沙沙”聲,像是沉睡多年的秘密終於蘇醒。第一頁是母親的字跡,鋼筆寫的標題遒勁有力,下麵畫著一張簡易的示意圖:兩條代表意識的光帶在中間交匯,形成一座拱橋的形狀。
    “第二代技術的核心,是雙向交流。”蘇雨晴湊過來,指著示意圖解釋,“不隻是讀取或修複記憶,還能讓兩個人的記憶相互融合——比如讓年輕人體驗老人的人生,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理解彼此的經曆,就像……就像搭建一座橋。”
    林默的目光落在扉頁最下方,那裏有母親用紅筆寫的一句話:“記憶不是牢籠,而是橋梁。”字跡的撇畫帶著點弧度,像她以前笑的時候,眼角彎起來的樣子。他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,自己因為和同學吵架躲在房間裏哭,母親就是這樣坐在他身邊,手裏拿著一本舊相冊:“你看,媽媽小時候也和鄰居家的姐姐吵過架,後來我們一起幫隔壁奶奶摘菜,就和好了。記憶會幫你記住難過,但更會幫你找到和解的路。”
    “去窗邊看看吧。”蘇雨晴拉了拉林默的衣袖。兩人走到落地窗前,深圳灣的暮色正濃,夕陽把海麵染成金紅色。原本隻播放商業廣告的全息投影,此刻正流轉著不同的畫麵:一個穿背帶褲的小男孩,踮著腳邁出人生第一步,虛擬的草地上留下他小小的光腳印,旁邊傳來年輕父母的笑聲;一對白發老人坐在全息長椅上,金婚戒指在光影裏閃著暖光,老爺爺正給老奶奶念年輕時寫的情書;還有兩個穿校服的女孩,隔著虛擬的街道擁抱,她們的書包上還掛著當年的校徽——那是分別十年後的重逢。
    “這些都是市民自願分享的記憶片段。”蘇雨晴輕聲說,“基金會開通了記憶捐贈通道,每天都有人發來自己的珍貴時刻。”林默看著那些流動的光影,突然明白母親說的“橋梁”是什麽——不是冰冷的技術參數,是人與人之間那些柔軟的連接,是通過別人的眼睛,看見更廣闊的世界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尖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實驗室的寧靜。不是刺耳的高頻鳴響,而是低沉的嗡鳴,像遠處傳來的雷聲。控製台的燈光瞬間從暖白變成冷藍,全息屏上原本顯示的記憶片段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流動的綠色代碼。
    蘇雨晴立刻衝到控製台前,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:“怎麽回事?是係統被入侵了嗎?”她眉間的紋路擰成一個結,指尖按在回車鍵上的力度,讓指節有些發白。
    林默湊近屏幕,看著那些代碼——它們不像普通的黑客攻擊代碼那樣雜亂,反而像有生命的溪流,順著屏幕邊緣緩緩流動。突然,代碼開始凝聚,綠色的字符一個個從數據流裏跳出來,在屏幕中央組成一行字:“記憶橋梁已經搭建,接下來,該探索意識的邊界了。”
    字符的筆畫還帶著光的餘韻,像剛寫完的毛筆字,墨汁還在紙上暈染。林默的心髒猛地一跳,他想起三個月前,陳誌遠還在肉身裏時,曾在實驗室的深夜和他說過一句話:“記憶隻是意識的碎片,真正的終極,是意識的永存。”
    他回頭看向陳誌遠的光膜,光膜裏的星塵正劇烈地波動,像是在呼應屏幕上的文字。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牛皮紙文件夾,母親的字跡在暮色裏泛著柔和的光。一瞬間,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——母親和陳誌遠當年的研究,從來不止於修複記憶;王阿婆喚醒的不隻是孫女的模樣,更是技術溫暖的可能;深圳灣的全息光影,不是簡單的展示,是橋梁的第一塊基石。
    “不是入侵。”林默輕聲說,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。他伸手撫摸屏幕上的文字,指尖能感受到光的溫度,“這是……邀請。”
    蘇雨晴停下敲擊鍵盤的手,抬頭看向林默。窗外的深圳灣已經亮起了燈,全息廣告的光影和天上的星光交織在一起,把夜空染成了溫柔的橘藍色。林建國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身邊,手裏還攥著那張舊照片,照片上母親的笑容,在光影裏仿佛有了生命。
    陳誌遠的光膜緩緩飄過來,停在林默身邊:“你母親當年說,技術的每一步,都該朝著‘連接’走。現在,我們該走下一步了。”
    林默握緊了手裏的牛皮紙文件夾,紙張的質感透過指尖傳來,帶著母親的溫度。他看向窗外,深圳灣的風正吹過那些流動的記憶光影,吹過實驗室裏的每一個人——父親、蘇雨晴、陳誌遠,還有留在文字裏的母親。
    他突然明白,今天不是結束,甚至不是真正的開始。記憶編碼技術的潛力,就像深圳灣的海,此刻才剛剛露出它的一角。那些關於意識邊界的探索,關於人與人之間更深的連接,關於母親和陳誌遠未完成的夢想,都在屏幕上那行字裏,在深圳灣的星光裏,等著他們去奔赴。
    林默的指尖重新落在調試麵板上,這一次,沒有了過去的疲憊,隻有沉甸甸的使命感。海風再次從窗外鑽進來,帶著海的氣息,也帶著新程的暖意。他知道,他們的征程,才剛剛拉開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