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集:臨盆在即氛圍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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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(一)
    霜降過後,林府的清晨總裹著一層薄薄的霜氣,青磚地上泛著冷白的光,連廊下掛著的燈籠,都像是被凍得沒了往日的暖意。沈月娥抱著剛喂完奶的麟兒,坐在窗邊的軟榻上,看著翠兒用銀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燭芯——自從那日發現袖口的藍晶粉後,攬月軒裏所有入口的食物、接觸皮膚的衣物,都要經翠兒或常嬤嬤親自查驗,連燭台這種不起眼的物件,都要每日檢查是否被動過手腳。
    “姨娘,您瞧這霜,比昨日還厚些。”翠兒放下剪子,指著窗外的地麵,“聽雪軒那邊的丫鬟說,潘姨娘今早還在院裏散步,說是太醫讓多走動,有助於生產。”
    沈月娥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麟兒,小家夥的臉頰比剛出生時圓潤了些,呼吸也平穩了許多,隻是耳廓上那層細軟的胎毛還沒褪,透著幾分脆弱。她輕輕用指腹蹭了蹭孩子的臉頰,心中卻想起昨夜常嬤嬤偷偷來報的消息——王熙鳳前幾日調了四個心腹婆子去聽雪軒,說是“加強守備”,實則是把聽雪軒的外圍都換成了自己人,連潘金蓮身邊伺候的小丫鬟,都要由這幾個婆子“盯著”做事。
    “王熙鳳這是怕潘金蓮背後的人動手?”沈月娥輕聲問道,語氣裏帶著幾分不確定。
    常嬤嬤當時坐在暗處,手裏的銅手爐暖得發燙,聲音壓得極低:“二奶奶是怕邢夫人搶先拉攏潘姨娘,更怕潘姨娘生產時出岔子——畢竟潘姨娘背後是司禮監,真要是出了什麽事,林府可擔待不起。她還特意找了吳媽媽,讓吳媽媽生產時多留意,若是有異常,第一時間跟她稟報,絕不能讓旁人插手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當時沒說話,隻覺得這深宅裏的每一步都踩著算計。潘金蓮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,像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,邢夫人想借她製衡王熙鳳,王熙鳳想控住她防著意外,連老太太都每日讓鴛鴦去聽雪軒問安,生怕這樁“宮裏沾邊”的事出紕漏。
    正想著,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,是平兒來了。她穿著一身豆綠色的比甲,手裏捧著一個錦盒,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:“月姨娘,二奶奶讓我給您送些東西來——這是江南新貢的雲錦,說是給麟兒做周歲禮服的;還有這盒人參膏,是太醫特意配的,您產後身子虛,每日吃一勺,能補氣血。”
    沈月娥讓翠兒接過錦盒,客氣地謝了平兒,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平兒的袖口——那裏沾著一點墨漬,像是剛處理完賬目。“勞二奶奶費心了,也多謝平兒姑娘跑一趟。”她頓了頓,狀似隨意地問道,“聽雪軒那邊近日還好?潘姨娘的胎象還穩嗎?”
    平兒端起翠兒遞來的茶,喝了一口,才慢悠悠地說:“潘姨娘胎象倒是穩,就是性子偏靜,每日除了散步就是在屋裏看書,二奶奶怕她悶得慌,還讓人送了些話本過去。隻是邢夫人那邊,總愛往聽雪軒跑,前日還送了一匣子東珠,說是給未出世的孩子做長命鎖的,排場大得很。”
    沈月娥心中了然——邢夫人這是在明著示好,想讓潘金蓮記著她的情分。而王熙鳳送雲錦、人參膏,既是拉攏她,也是在提醒她:麟兒的前程、她的地位,都攥在王熙鳳手裏。
    平兒坐了片刻,又說了些安胎的注意事項,便起身告辭了。看著平兒離去的背影,沈月娥輕輕歎了口氣——潘金蓮的生產,注定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,而她和麟兒,不過是這場戰場邊緣,隨時可能被波及的棋子。
    (二)
    邢夫人往聽雪軒送東珠的事,不出半日就傳遍了內宅。當日下午,邢夫人便帶著王善保家的去了榮安堂,說是給老太太送新曬的菊花,實則是想在老太太麵前“敲打”王熙鳳。
    榮安堂的暖閣裏,老太太正靠在鋪著貂皮褥子的太師椅上,手裏撚著一串沉香念珠,鴛鴦在旁邊給她剝橘子。邢夫人一進門,就笑著上前:“老太太,您瞧我給您帶什麽來了——這是莊子上剛曬好的杭白菊,用冰糖煮水喝,清熱明目,最適合這個季節了。”
    老太太眼皮都沒抬,隻淡淡“嗯”了一聲:“有心了,放下吧。”
    邢夫人卻沒走,反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,狀似無意地提起:“老太太,昨兒我去看潘姨娘,見她屋裏的丫鬟都還是原來帶來的,雖說機靈,可畢竟是外府來的,不懂咱們府裏的規矩。如今潘姨娘臨盆在即,身邊伺候的人可得細心些,若是出了什麽差錯,咱們可沒法向宮裏的那位交代。”
    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——王熙鳳安排的人手不夠,得讓她邢夫人插人。
    老太太撚念珠的手頓了一下,抬眼看向邢夫人:“鳳哥兒不是已經派了四個婆子去聽雪軒了?還有吳媽媽,是她親自選的產婆,經驗豐富,怎麽會出差錯?”
    “話是這麽說,可架不住人多手雜啊。”邢夫人歎了口氣,語氣裏帶著幾分委屈,“昨兒我見聽雪軒裏負責煎藥的婆子,竟是府裏廚房剛調來的,連藥材的藥性都分不清,若是給潘姨娘煎錯了藥,可怎麽好?我想著,不如讓我身邊的張媽媽去幫忙,張媽媽在府裏待了二十多年,煎藥、伺候月子都是一把好手,有她在,也能讓潘姨娘安心些。”
    這話剛說完,暖閣的門就被推開了,王熙鳳端著一個描金托盤走進來,托盤裏放著一碗剛燉好的燕窩羹。她像是沒聽見邢夫人的話,笑著上前:“老太太,這是廚房剛燉好的燕窩,加了您愛吃的蓮子,您快嚐嚐。”
    老太太接過燕窩羹,用銀勺舀了一口,才看向邢夫人和王熙鳳,語氣帶著幾分不耐:“你們倆的心思,我還不知道?一個想往聽雪軒塞人,一個怕人搶了功勞,吵來吵去,像什麽樣子!”
    邢夫人臉色一白,剛想辯解,就被老太太打斷:“潘姨娘是客居,又是雙身子,最忌折騰。產婆就用吳媽媽,鳳哥兒安排的四個婆子也留下,負責外間的雜事;邢氏你若是不放心,就派你那個張媽媽去聽雪軒外間幫忙,負責煎藥、送水,不得進產房半步——這樣總行了吧?”
    老太太都發話了,邢夫人和王熙鳳自然不敢反駁。邢夫人心裏雖不樂意,卻也隻能點頭應下;王熙鳳則笑著謝了老太太,心裏卻鬆了口氣——至少產房裏的事,還在她的掌控之中。
    消息傳到攬月軒時,沈月娥正在給麟兒換尿布。翠兒一邊幫著遞尿布,一邊說:“姨娘,您是沒瞧見邢夫人當時的臉色,青一陣白一陣的,像個調色盤似的!二奶奶倒是沉得住氣,老太太說完,她還笑著給邢夫人遞茶,氣得邢夫人沒喝就走了。”
    沈月娥聽著,卻沒什麽笑意。她知道,老太太這是在和稀泥,表麵上平衡了雙方,實則是把矛盾壓了下去。邢夫人絕不會甘心隻派一個張媽媽在外間,王熙鳳也不會放鬆對聽雪軒的監視,這場暗鬥,隻會在潘金蓮生產前,變得更加激烈。
    她低頭看著麟兒,小家夥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,小手還無意識地抓著她的衣襟。沈月娥的心突然一緊——若是潘金蓮生下健康的兒子,老太太和老爺會不會更看重那個孩子?麟兒這個“庶長子”的身份,還能保住多少分量?她之前盤算的“抱子求存”,會不會因為潘金蓮的孩子,變得一文不值?
    (三)
    潘金蓮來攬月軒的那日,天陰得厲害,像是要下雪。沈月娥剛把麟兒哄睡著,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——“潘姨娘來了”。
    她趕緊讓翠兒整理了一下衣襟,自己則靠在軟榻上,擺出一副剛歇下的樣子。沒過多久,潘金蓮就扶著丫鬟的手走了進來,身上穿著一件石青色的織金錦袍,領口繡著暗紋的纏枝蓮,腹部高高隆起,走路時需要小心翼翼地挺著腰,卻依舊難掩那份從容的氣度。
    “姐姐這攬月軒,倒是比我那聽雪軒暖和些。”潘金蓮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,丫鬟立刻遞上一個暖手爐,她接過暖手爐,放在膝上,目光落在床榻邊的搖櫓上,“麟兒睡著了?瞧這小模樣,真是招人疼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笑了笑,讓翠兒給潘金蓮倒了杯溫茶:“小孩子嗜睡,剛喂完奶就睡熟了。妹妹臨盆在即,怎麽不在聽雪軒歇著?這天陰得厲害,路上滑,若是摔著了可怎麽好。”
    “在屋裏待得久了,悶得慌。”潘金蓮端起茶杯,輕輕抿了一口,眼神卻不經意地掃過窗外——廊下站著兩個穿灰布襖的婆子,是王熙鳳派來的,正低頭竊竊私語,時不時往屋裏瞟一眼。她放下茶杯,聲音壓得低了些:“姐姐生產時,身邊可有信得過的人?我這幾日總覺得心裏發慌,夜裏總做噩夢,夢見有人在我床邊晃悠,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……”
    沈月娥的心猛地一跳。潘金蓮這話,是在試探她,還是真的感覺到了危險?她想起自己袖口的藍晶粉,想起那個被邢夫人安插的張媽,語氣也變得謹慎起來:“妹妹多心了。聽雪軒現在守得那麽嚴,二奶奶又派了四個婆子看著,誰還敢在你身邊動手?許是你臨盆在即,心思重了些。”
    潘金蓮嗤笑一聲,那笑聲輕得像一陣風,卻帶著幾分嘲弄:“姐姐說得是。可有些時候,最該防的不是外麵的人,是身邊的‘自己人’。”她拿起桌上的蜜餞盒子,捏了一顆梅子放進嘴裏,酸得眯了眯眼睛,“我那屋裏的小丫鬟,前幾日給我送點心時,不小心掉了個帕子,我撿起來一看,帕子角上沾著點黃色的粉末——後來問了太醫,才知道那是‘落胎草’磨成的粉,沾在食物上,吃多了會讓胎動不安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的臉色瞬間變了。落胎草是劇毒之物,潘金蓮身邊竟然出現了這種東西?是邢夫人幹的,還是王熙鳳的手筆?
    “妹妹後來怎麽處理的?”沈月娥急切地問道。
    潘金蓮卻擺了擺手,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:“還能怎麽處理?把那丫鬟打發去了莊子上,說是家裏有事。我這人不愛惹麻煩,隻要不真的傷了我和孩子,有些事,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。”她頓了頓,目光落在沈月娥的臉上,眼神裏帶著幾分深意,“可若是真的動了殺心,那我也不是軟柿子——姐姐說,是不是這個理?”
    沈月娥看著潘金蓮那雙看似溫和卻藏著銳利的眼睛,突然明白過來——潘金蓮根本不是在向她訴苦,而是在向她傳遞一個信號:她不是任人拿捏的沈月娥,她有能力保護自己,也有能力對付那些想害她的人。而這番話,或許也是在試探她的立場——在這場紛爭裏,她沈月娥,到底是敵是友?
    “妹妹說得是。”沈月娥避開潘金蓮的目光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掩飾住心中的慌亂,“咱們現在都是雙身子的人,最重要的是護住自己和孩子,別的事,能忍就忍。”
    潘金蓮笑了笑,沒再繼續這個話題,轉而聊起了麟兒的日常,比如孩子每日喝多少奶、夜裏醒幾次,語氣親熱得像是真的關心。可沈月娥知道,這場看似尋常的閑聊背後,藏著無數的試探與算計。
    直到潘金蓮離開,沈月娥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。她靠在軟榻上,看著窗外漸漸飄落的細雨,心中隻有一個念頭——潘金蓮比她想象的還要不簡單,這場圍繞著生產的爭鬥,隻會比她生產時,更加凶險。
    (四)
    潘金蓮臨產前三天,府裏出了第一件“小事”——負責聽雪軒日常采買的小管事周順,被查出克扣了供給潘金蓮的食材。
    周順是府裏的家生奴才,父親曾是林老爺身邊的小廝,後來因病去世,林老爺念及舊情,讓周順做了采買小管事,負責內宅幾個院子的日常用度。按說他不該有這麽大的膽子,可偏偏有人在他采買的燕窩裏,發現了摻進去的劣質銀耳;給潘金蓮安胎用的阿膠,也被換成了普通的驢皮膠,甚至還有些藥材,已經過了保質期。
    這事是王熙鳳派去的婆子發現的。那婆子叫劉媽,是王熙鳳娘家帶來的人,心細如發。那日她去廚房查驗給潘金蓮燉的安胎湯,發現燕窩的顏色不對,仔細一看,才發現裏麵摻了不少銀耳,當即就把周順叫了過來。
    周順一開始還想狡辯,說“是供貨商發錯了貨”,可劉媽早就查了他的賬冊——賬上記的是“上等燕窩十兩”,可實際采買的,卻是“中等燕窩五兩,銀耳五兩”,剩下的銀子,都進了周順自己的腰包。
    王熙鳳得知消息後,立刻讓人把周順綁了起來,帶到外院的議事廳處置。她坐在主位上,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周順,語氣冷得像冰:“周順,你在府裏待了多少年?老爺待你不薄,你竟敢克扣潘姨娘的安胎食材——你可知潘姨娘的身份?若是出了什麽事,別說你,就是整個林家,都擔待不起!”
    周順嚇得連連磕頭,額頭都磕出了血:“二奶奶饒命!奴才一時糊塗,是奴才鬼迷心竅,求二奶奶再給奴才一次機會!”
    “機會?”王熙鳳冷笑一聲,“你克扣食材的時候,怎麽沒想過機會?來人,打二十板子,發賣到三千裏外的莊子上,永世不得回京!”
    手下的婆子立刻上前,把周順拖了出去,不一會兒,外麵就傳來了周順淒厲的慘叫聲。
    處置完周順,王熙鳳又讓人把廚房的管事、采買的供貨商都查了一遍,最後以“監管不力”為由,撤了廚房管事的職,換了自己的心腹接管。表麵上看,這是一場簡單的“整治貪腐”,可沈月娥卻覺得不對勁——周順雖然貪財,卻一向膽小,怎麽敢克扣潘金蓮這種“特殊身份”的人的食材?而且偏偏在潘金蓮臨產前三天被發現,未免太過巧合。
    “姨娘,您說這周順,會不會是被人推出來的?”翠兒一邊給麟兒換衣服,一邊問道,“我聽外院的小廝說,周順的母親前幾日得了重病,需要一大筆銀子治病,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用銀子引誘他,讓他克扣食材,然後再揭發他,好趁機換掉廚房的人?”
    沈月娥點了點頭,心中也是這麽想。能做到這一步的,要麽是王熙鳳——借周順的事,清洗廚房的人手,把聽雪軒的飲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裏;要麽是邢夫人——故意讓周順犯錯,讓王熙鳳處置他,再借此說王熙鳳“管理不善”,趁機安插自己的人。可到底是誰,她卻猜不出來。
    這事還沒平息,第二件“意外”就發生了。
    負責給潘金蓮送安神茶的婆子,是邢夫人派去的張媽。那日傍晚,張媽端著安神茶走進聽雪軒的內室,剛走到潘金蓮身邊,突然“腳下一滑”,手裏的茶碗脫手而出,滾燙的茶水朝著潘金蓮的肚子潑去!
    幸好潘金蓮身邊的貼身丫鬟春桃反應快,一把撲過去擋在潘金蓮身前,滾燙的茶水全潑在了春桃的手背上,瞬間起了一片紅腫的水泡。春桃疼得眼淚都掉了下來,卻還是強忍著沒喊出聲。
    張媽嚇得臉都白了,“撲通”一聲跪在地上,連連磕頭:“潘姨娘饒命!奴才不是故意的!奴才年紀大了,腿腳不利索,才摔了一跤!”
    潘金蓮看著春桃紅腫的手背,臉色沉了下來,卻沒立刻發作,隻是讓另一個丫鬟去請太醫,然後才冷冷地看著張媽:“起來吧,既然腿腳不利索,就別在我這裏伺候了,回邢夫人院裏去吧。”
    張媽還想辯解,卻被潘金蓮身邊的另一個丫鬟架了出去。
    這事很快就傳到了王熙鳳耳朵裏。她趕來聽雪軒時,太醫剛給春桃敷完藥。王熙鳳看著春桃手背上的水泡,又看了看潘金蓮陰沉的臉色,立刻就明白了——張媽這哪是“腿腳不利索”,分明是故意的!隻是不知道是邢夫人的意思,還是張媽自己想邀功。
    “潘姨娘,讓你受驚嚇了。”王熙鳳坐在潘金蓮對麵,語氣帶著幾分歉意,“是我沒考慮周全,讓這種手腳不幹淨的人來伺候你。我已經讓人把張媽攆去莊子上了,以後聽雪軒的事,都由我派來的人負責,絕不會再出這種事。”
    潘金蓮笑了笑,語氣卻沒什麽溫度:“二奶奶費心了。隻是我這心裏,倒是越發不踏實了——總覺得這聽雪軒裏,到處都是眼睛,到處都是陷阱。”
    王熙鳳沒接話,隻是心裏越發警惕。她知道,邢夫人絕不會善罷甘休,而潘金蓮背後的勢力,也絕不會看著她出事。這場圍繞著生產的暗鬥,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。
    (五)
    潘金蓮發動的那一夜,沈月娥幾乎一夜未眠。
    前半夜,她還在給麟兒喂奶,聽著院外巡邏婆子的腳步聲,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月色,心裏總覺得不安。翠兒說,聽雪軒那邊的燈亮了一整晚,丫鬟們進進出出,像是在準備什麽。常嬤嬤也來報,說王熙鳳傍晚就去了聽雪軒,一直沒離開,連晚飯都是在聽雪軒吃的。
    “姨娘,您別擔心了,潘姨娘身邊有吳媽媽,還有二奶奶盯著,不會出事的。”翠兒給沈月娥端來一杯溫牛奶,“您產後身子虛,要是再熬夜,會垮掉的。”
    沈月娥接過牛奶,卻沒喝,隻是看著懷中熟睡的麟兒。她想起自己生產時的情景,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,那種隨時可能一屍兩命的恐懼,至今還曆曆在目。潘金蓮現在,是不是也在經曆著同樣的痛苦?
    “翠兒,你說……潘姨娘會順利生下孩子嗎?”沈月娥輕聲問道,語氣裏帶著幾分複雜。
    翠兒愣了一下,隨即說道:“肯定會的!吳媽媽經驗那麽豐富,二奶奶又安排得那麽周全,潘姨娘一定會平安生下小主子的。”
    沈月娥沒說話,隻是輕輕歎了口氣。她既希望潘金蓮平安,免得府裏再生波瀾;又隱隱擔心,若是潘金蓮生下健康的兒子,麟兒的處境會更加尷尬。她甚至有些自私地想,若是潘金蓮生的是女兒,或許這場爭鬥,能平息一些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伴隨著丫鬟的驚呼:“潘姨娘發動了!見紅了!羊水也破了!吳媽媽讓趕緊準備產房!”
    沈月娥猛地坐直了身子,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。來了,該來的,還是來了。
    她抱著麟兒,走到窗邊,掀開一條窗縫,朝著聽雪軒的方向望去。那裏燈火通明,人影幢幢,丫鬟和婆子們拿著各種東西跑進跑出,連空氣裏,都像是彌漫著緊張的氣息。
    沒過多久,又傳來消息——林老爺已經去了外書房等候,老太太也起了床,在小佛堂裏誦經,祈求潘金蓮母子平安。
    沈月娥靠在窗邊,看著聽雪軒方向的燈火,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揪著一樣。她能聽到遠處傳來的、隱約的呼痛聲,那聲音斷斷續續,時高時低,像是在掙紮,又像是在忍耐。她知道,那是潘金蓮的聲音。
    翠兒在旁邊看著,忍不住說:“姨娘,咱們回床上歇著吧,這裏冷,別凍著麟兒。”
    沈月娥搖了搖頭,目光依舊盯著聽雪軒的方向:“再等等,我想知道……她到底能不能平安。”
    時間一點點過去,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,原本喧囂的聽雪軒,突然變得安靜下來,連呼痛聲都消失了。沈月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——這種安靜,比之前的喧囂更讓人恐懼。
    就在她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,聽雪軒裏突然傳出一陣混亂的聲響,夾雜著丫鬟尖銳的驚呼和吳媽媽急促的指令:“快!拿參片來!按住潘姨娘!別讓她亂動!”
    緊接著,一聲淒厲的、不似人聲的慘叫,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,直直地傳到了攬月軒。
    沈月娥猛地攥緊了窗欞,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裏,心跳得像擂鼓。那聲慘叫……是潘金蓮的!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?!
    “姨娘,您怎麽了?”翠兒見她臉色慘白,趕緊扶住她。
    沈月娥還沒來得及回答,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伴隨著丫鬟的哭腔:“月姨娘!不好了!聽雪軒出大事了!”
    她趕緊讓翠兒打開門,隻見王熙鳳身邊的小丫鬟小紅連滾爬爬地跑進來,頭發散亂,衣服上沾著泥點,臉上滿是淚水:“月姨娘!潘姨娘她……她血崩了!吳媽媽讓立刻去請葉郎中!說是……說是恐怕母子難保!”
    “血崩?”沈月娥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若不是翠兒扶住她,差點摔倒在地。她看著小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,心裏隻有一個念頭——潘金蓮,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這場算計。而這場血崩的背後,到底是誰下的手?是邢夫人?是王熙鳳?還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、潘金蓮背後的勢力?
    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,可林府的上空,卻像是被一層厚厚的烏雲籠罩著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沈月娥知道,潘金蓮的血崩,絕不會是結束,而是一場更大風暴的開始。而她和麟兒,又該如何在這場風暴中,保住自己的性命?
    (六)
    小紅帶來的消息,像一顆炸雷,在攬月軒裏炸開。翠兒嚇得臉色慘白,手裏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;守在院外的常嬤嬤也趕緊跑進來,聲音帶著幾分顫抖:“小紅,你說的是真的?潘姨娘真的血崩了?葉郎中呢?二奶奶怎麽說?”
    小紅抹了把眼淚,斷斷續續地說:“是真的!吳媽媽說潘姨娘的血止不住,已經用了三碗參湯了,還是沒用!二奶奶已經讓人去請葉郎中了,可葉郎中住得遠,怕是來不及了……老太太已經去聽雪軒了,老爺也從書房趕過去了,府裏現在亂成一團!”
    沈月娥扶著窗台,慢慢站穩身子。她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——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,她必須弄清楚,潘金蓮血崩的背後,到底藏著什麽陰謀。
    “小紅,你在聽雪軒待著的時候,有沒有看到什麽異常?比如誰給潘姨娘送過東西,或者誰進過產房?”沈月娥問道,語氣盡量平穩。
    小紅想了想,搖了搖頭:“沒有……產房裏隻有吳媽媽和兩個穩婆,外間隻有二奶奶和幾個婆子。不過……不過我好像看到邢夫人院裏的王善保家的,在聽雪軒的後門晃悠,不知道在幹什麽。”
    王善保家的?沈月娥的心猛地一沉。邢夫人果然沒閑著!難道潘金蓮的血崩,和邢夫人有關?
    “常嬤嬤,你現在就去聽雪軒,想辦法打聽一下,潘姨娘血崩前,有沒有吃過什麽東西,或者用過什麽藥。”沈月娥立刻吩咐道,“記住,別讓人發現你,尤其是邢夫人和二奶奶的人。”
    常嬤嬤點了點頭,立刻轉身出去了。
    翠兒扶著沈月娥回到軟榻上,擔心地說:“姨娘,您別太著急了,常嬤嬤會打聽清楚的。您現在身子還沒恢複,要是再動氣,會傷著自己的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看著懷中熟睡的麟兒,小家夥似乎被外麵的動靜吵醒了,皺了皺眉頭,又繼續睡了過去。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,心裏卻亂如麻——若是潘金蓮真的母子難保,邢夫人會不會把責任推到王熙鳳身上?王熙鳳會不會反過來報複邢夫人?而她和麟兒,夾在中間,又該如何自處?
    沒過多久,常嬤嬤就回來了,臉色比去的時候還要凝重。她走到沈月娥身邊,壓低聲音說:“姨娘,老奴打聽清楚了。潘姨娘血崩前,喝了一碗張媽之前煎的安神茶——就是那個被攆走的張媽,她走之前,把安神茶交給了聽雪軒的小丫鬟,說是‘特意給潘姨娘準備的,有助於睡眠’。潘姨娘沒多想,就喝了,結果沒過半個時辰,就開始血崩。”
    “張媽?”沈月娥的眼睛瞬間睜大,“她不是已經被攆去莊子上了嗎?怎麽還能給潘姨娘送安神茶?”
    “老奴聽聽雪軒的丫鬟說,張媽是偷偷回來的,說是‘忘了拿自己的東西’,趁人不注意,把安神茶交給了小丫鬟,然後就跑了。”常嬤嬤歎了口氣,“現在二奶奶已經讓人去追張媽了,可能不能追上,還不知道。邢夫人那邊,卻說自己不知道張媽的事,還說張媽是‘私自回來的,與她無關’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緊緊攥著拳頭,指甲深深嵌進掌心。真相已經很明顯了——張媽是邢夫人派來的,那碗安神茶裏,肯定加了能讓人血崩的東西!邢夫人為了除掉潘金蓮,竟然用了這麽狠毒的手段!
    “姨娘,現在怎麽辦?”翠兒看著沈月娥,眼裏滿是恐懼,“若是二奶奶查到是邢夫人幹的,肯定會跟邢夫人撕破臉,府裏就徹底亂了!”
    沈月娥沉默了片刻,緩緩開口:“現在我們什麽都做不了,隻能等。等葉郎中來了,看看潘姨娘能不能保住性命;等二奶奶查到證據,看看她會怎麽處置邢夫人。我們現在最要緊的,是看好麟兒,別讓他被這場風波波及。”
    她知道,這場圍繞著潘金蓮生產的爭鬥,已經徹底爆發了。而她和麟兒,隻能在這場風波中,小心翼翼地活下去,等待著風暴過去的那一天。
    窗外的陽光漸漸升起,驅散了清晨的寒意,可攬月軒裏的氣氛,卻依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沈月娥抱著麟兒,坐在窗邊,看著聽雪軒方向來來往往的人影,心中隻有一個念頭——這場戰爭,才剛剛開始。
    (本集完)
    第五卷 《麟兒降世·風波再度起》
    第81集 《九死一生產官哥》 簡單內容提示:
    潘金蓮遭遇嚴重血崩,生命垂危,葉郎中與吳媽媽全力搶救,情況萬分危急,聽雪軒內一片混亂。經過艱難搶救,潘金蓮九死一生,最終產下一子,但孩子因母體失血過多而先天不足,比沈月娥之子更為孱弱。血崩原因成謎,是意外還是人為?王熙鳳、邢夫人乃至潘金蓮自己帶來的人都有嫌疑,各方互相猜忌,局勢更加複雜。潘金蓮產子後身體垮塌,短期內難以理事,其背後勢力可能因此被激怒或重新布局。林府後宅格局因這兩個先後降生、皆體弱的庶子而麵臨新一輪洗牌。潘金蓮能否度過危險期?官哥兒能否存活?血崩真相究竟如何?這將如何影響沈月娥及其子的處境?王熙鳳將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