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集:九死一生產官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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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(一)
    黎明前的風最是刺骨,順著攬月軒的窗縫鑽進來,帶著院外老槐樹的枯澀氣息,吹得沈月娥指尖發涼。她剛把哭鬧的麟兒哄睡,將孩子輕輕放進搖櫓,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——不是巡夜婆子的梆子聲,是王熙鳳身邊小丫鬟小紅的哭腔,尖銳得像要劃破夜空。
    “月姨娘!不好了!聽雪軒……聽雪軒出大事了!潘姨娘她……她血崩了!吳媽媽讓立刻去請葉郎中!說是……說是恐怕母子難保!”
    “血崩”兩個字,像兩塊燒紅的烙鐵,狠狠砸在沈月娥心上。她猛地轉身,膝蓋撞到搖櫓的木架,發出“咚”的輕響,卻渾然不覺疼。血崩——她生產時雖也凶險,卻遠沒到這般地步。潘金蓮腹中子嗣已近足月,此刻血崩,幾乎是把半條命送進了閻王殿。
    更讓她心驚的,是潘金蓮背後的人。司禮監的那位公公,是林府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。若是潘金蓮真死在林府,別說她和麟兒,整個林家都可能被卷進滅頂之災。
    “姨娘!您別急,小心身子!”翠兒見她臉色慘白,雙手死死攥著窗欞,指節泛白,趕緊上前扶住她的胳膊。
    沈月娥猛地回過神,聲音因急促的呼吸而發顫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:“急?怎麽能不急!快!你現在就去前院,找來福——就是老爺身邊那個小廝,讓他親自去請葉郎中!告訴他,不惜一切代價,哪怕用馬拉、用轎抬,也要把葉郎中請來!晚了……就全完了!”
    翠兒從沒見過沈月娥這般失態,不敢耽擱,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夾襖就往外跑,連鞋都差點穿反。常嬤嬤也慌了神,雙手合十念著“阿彌陀佛”,嘴裏不停念叨:“潘姨娘是個好姑娘,可別出事啊……佛祖保佑,佛祖保佑……”
    沈月娥扶著窗台,慢慢站穩。她掀開一條窗縫,朝著聽雪軒的方向望去——那裏燈火通明,像一座被圍困的孤城,人影在火光中穿梭,急促的腳步聲、丫鬟的啜泣聲,甚至吳媽媽隱約的呼喊聲,都順著風飄過來,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。
    她知道,此刻的林府,早已亂成了一鍋粥。
    王熙鳳在聽雪軒外間,正背著手來回踱步。她剛換上的石青色織金襖,下擺沾了不少灰塵,顯然是匆忙趕來時蹭到的。聽見產房裏潘金蓮的**聲越來越弱,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,指尖深深掐進掌心,留下幾道紅痕。
    “去請葉郎中的人還沒回來?”她猛地停下腳步,問身邊的平兒,語氣裏帶著壓抑的怒火。
    “已經派了三撥人了,”平兒擦了擦額頭的汗,“第一撥人說葉郎中府裏沒人,第二撥人去了他常去的藥鋪,也沒找到,第三撥人正往城外的別院去,應該快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快?”王熙鳳冷笑一聲,目光掃過門外——邢夫人院裏的王善保家的正踮著腳往裏探,眼神裏藏著幾分幸災樂禍,“等他們‘快’回來,人都涼透了!告訴外麵的人,誰能先把葉郎中請來,賞五十兩銀子!”
    平兒趕緊應聲跑去傳話。王熙鳳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她不能慌,一旦她慌了,聽雪軒就徹底亂了。她走到產房門口,隔著門簾問:“吳媽媽,裏麵怎麽樣了?潘姨娘還撐得住嗎?”
    門簾被掀開一條縫,吳媽媽的臉探出來,滿是汗水和焦灼:“二奶奶,潘姨娘血止不住,參片已經用了三碗了,還是沒用!再這樣下去,怕是……怕是真的要不行了!”
    王熙鳳的心一沉,剛想說話,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,越來越近,伴隨著小廝的呼喊:“葉郎中來了!葉郎中來了!”
    她猛地抬頭,眼中閃過一絲希望——終於,來了。
    林老爺此刻正在外書房,麵前的公文攤開著,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。他手裏攥著茶杯,茶水早已涼透,指尖卻依舊冰涼。小廝每隔一刻鍾就來報一次信,從“潘姨娘見紅”到“羊水破了”,再到“血崩”,每一個消息都像一把錘子,敲在他心上。
    “老爺,葉郎中被請來了!”小廝氣喘籲籲地跑進來,臉上帶著一絲喜色。
    林老爺猛地站起來,手裏的茶杯“哐當”一聲砸在桌上,茶水灑了一地。他顧不上收拾,大步往外走,聲音急促:“快!帶我去聽雪軒!務必……務必保住潘姨娘和孩子!”
    他心裏清楚,潘金蓮不能死。她死了,司禮監那邊沒法交代,林府的仕途、名聲,都可能毀於一旦。
    邢夫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院子裏,手裏拿著一個暖手爐,卻暖不了心裏的快意。王善保家的剛從聽雪軒回來,湊在她耳邊低聲說:“太太,潘姨娘那邊情況不好,血止不住,葉郎中剛到,能不能救活還不一定呢。二奶奶臉都白了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”
    邢夫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,輕輕摩挲著暖手爐的花紋:“哦?這麽嚴重?看來這潘姨娘,也不是什麽有福之人。不過話說回來,咱們做長輩的,也該去看看。善保家的,你去備些補品,咱們去聽雪軒‘探望’一下。”
    她要去看看,看看潘金蓮怎麽咽氣,看看王熙鳳怎麽焦頭爛額。最好潘金蓮一死,司禮監遷怒於王熙鳳,到時候她再從中挑撥,說不定就能把王熙鳳拉下馬。
    (二)
    葉郎中是被兩個家丁架著衝進聽雪軒的。他平日裏最是注重儀表,此刻卻頭發散亂,衣冠不整,一隻鞋子跑丟了,襪子上沾著泥和草屑,顯然是一路飛奔而來。剛進外間,他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,混雜著參片的藥味,還有一絲極淡的、若有若無的辛澀氣味——像是某種西域藥材的味道,卻又不太純正。
    “葉郎中,您可來了!快救救潘姨娘!”王熙鳳趕緊上前,語氣裏滿是急切。
    葉郎中沒說話,隻是擺了擺手,示意眾人讓開。他快步走進產房,剛跨過門檻,就看見潘金蓮躺在產床上,麵色慘白如紙,嘴唇毫無血色,身下的錦褥已被鮮血浸透,連床榻邊的銅盆裏,都盛著大半盆暗紅的血。吳媽媽和兩個穩婆跪在床邊,手裏拿著幹淨的布巾,卻不敢輕易上前——血太多了,怎麽堵都堵不住。
    “參片!給我拿最好的參片,切成薄片,讓她含在舌下!”葉郎中一邊吩咐,一邊從隨身的藥箱裏拿出金針,“快!把她的手腕露出來,我要施針封穴!”
    吳媽媽趕緊照做,小心翼翼地將參片放進潘金蓮的舌下,又幫著掀開她的衣袖。葉郎中的手很穩,三根金針飛快地刺入潘金蓮手腕和手肘的穴位,動作精準,沒有絲毫猶豫。他盯著潘金蓮的麵色,過了片刻,又拿出兩根金針,刺入她的眉心和人中。
    “怎麽樣?葉郎中,潘姨娘還有救嗎?”吳媽媽聲音發顫地問。
    葉郎中沒回答,隻是俯身查看潘金蓮的脈象,又拿起之前喂藥的藥碗,用指尖沾了一點藥渣,放在鼻尖輕嗅。那股辛澀的氣味更明顯了,他眉頭緊鎖——這藥渣裏,除了常規的安胎藥材,似乎還摻了一味“血竭草”,少量用能止血,過量卻會導致血行紊亂,甚至血崩。是誰在藥裏加了這個?
    “吳媽媽,這藥是誰煎的?裏麵的藥材都是誰準備的?”葉郎中問道,語氣嚴肅。
    吳媽媽愣了一下,趕緊回答:“是邢夫人派來的張媽煎的,藥材是二奶奶讓人從庫房裏拿的,都是上好的安胎藥啊!”
    葉郎中沒再追問,隻是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瓷瓶,倒出幾粒黑色的藥丸,遞給吳媽媽:“把這個藥丸化在溫水裏,給潘姨娘灌下去,能暫時穩住氣血。另外,去拿一盆熱水,再準備幹淨的布巾,我要給她做艾灸。”
    時間一點點過去,產房裏隻有葉郎中的指令聲、熱水的沸騰聲,還有那令人心悸的、血液滴落在銅盆裏的“滴答”聲。外間的王熙鳳、林老爺,還有趕來的邢夫人,都屏住呼吸,盯著產房的門簾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    邢夫人心裏暗暗著急——怎麽還沒死?葉郎中的醫術就這麽厲害?她偷偷看了一眼林老爺,見他臉色凝重,眉頭緊鎖,心裏又生出一絲算計:若是潘金蓮活下來,留下病根,那她的孩子也成不了氣候,倒也不算壞事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產房裏突然傳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啼哭——不是成人的**,是嬰兒的哭聲!那哭聲細得像遊絲,斷斷續續,如同小貓哀鳴,卻在這死寂的氛圍裏,格外清晰。
    “生了……是個哥兒……”吳媽媽的聲音傳出來,帶著一絲疲憊,卻又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慶幸。
    緊接著,葉郎中也鬆了口氣,聲音帶著幾分沙啞:“血……止住了!潘姨娘的脈象雖然弱,但暫時穩住了!”
    門簾被掀開,一個穩婆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走出來。繈褓是紅色的,裏麵裹著的嬰兒卻小得可憐,比沈月娥的麟兒還要瘦小一圈,皮膚薄得幾乎透明,隱隱能看到皮下的青筋,哭聲依舊微弱,仿佛隨時都會中斷。
    “老爺,二奶奶,這是潘姨娘生的小少爺。”穩婆小心翼翼地將嬰兒遞到林老爺麵前。
    林老爺伸出手,想碰一碰孩子,卻又怕碰壞了這個脆弱的小生命,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繈褓,聲音沙啞:“好……好……辛苦葉郎中了,辛苦吳媽媽了。一定要好好照顧潘姨娘和孩子,用最好的藥材,最好的乳母,不能出任何差錯!”
    王熙鳳也湊上前,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,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——這孩子先天不足,怕是很難養大。但她很快又舒展開眉頭,換上關切的神色:“快把小少爺抱去暖閣,讓奶娘好好看著,別凍著了。另外,傳我的話,小少爺的用度,比著麟兒的份例,再增加一倍!”
    她必須抬高這個孩子的待遇,不僅是做給林老爺看,更是做給司禮監看——林府重視這個孩子,重視潘金蓮。
    邢夫人也湊上前看了一眼,見孩子如此孱弱,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,隨即又換上憂心忡忡的樣子:“哎呀,這孩子怎麽這麽小?真是可憐見的。葉郎中,潘姨娘什麽時候能醒過來?要不要再用些好藥材補補?”
    葉郎中站起身,擦了擦額頭的汗,疲憊地說:“潘姨娘失血過多,暫時陷入了昏迷,能不能醒過來,還要看今晚。我已經開了藥方,讓她每日煎服,能補氣血。隻是……她這次傷了根本,就算醒過來,日後也需常年服藥,怕是很難再生育了。”
    林老爺歎了口氣,擺了擺手:“能保住性命就好,生育的事,以後再說。你先去歇息,藥方讓下人去抓藥,有什麽情況,隨時派人去請你。”
    葉郎中應了一聲,被家丁扶著下去歇息了。聽雪軒內外的人,這才鬆了一口氣,可空氣中的壓抑,卻絲毫沒有消散——潘金蓮雖然活了下來,但這場血崩背後的陰謀,還有司禮監可能的問責,都像懸在林府頭頂的利劍,隨時可能落下。
    (三)
    潘金蓮昏迷的這三天,林府上下都籠罩在一種微妙的氛圍裏。聽雪軒被王熙鳳派人守得嚴嚴實實,除了奶娘、丫鬟和送藥的婆子,任何人都不許靠近——包括邢夫人。
    邢夫人幾次想去探望,都被王熙鳳以“潘姨娘需要靜養”為由擋了回去,氣得她在自己院子裏摔了好幾個茶杯,卻又無可奈何。她知道,王熙鳳這是在防著她,怕她再動手腳。
    沈月娥也沒去聽雪軒。她知道,此刻去探望,隻會引來王熙鳳的猜忌,還可能被邢夫人當作“拉攏潘金蓮”的借口。她每日除了照顧麟兒,就是讓翠兒去打聽聽雪軒的消息。
    “姨娘,聽雪軒的丫鬟說,潘姨娘還沒醒,但脈象比之前穩了些,葉郎中每日都來把脈,說隻要能熬過今晚,就有醒過來的希望。”翠兒一邊給麟兒換尿布,一邊說,“小少爺那邊,奶娘說他胃口很小,每次隻能喝一點奶,還總吐奶,二奶奶特意讓人從江南運來最好的米,磨成粉,給小少爺熬米糊喝。”
    沈月娥點了點頭,目光落在麟兒的臉上。麟兒比剛出生時壯實了些,臉頰有了點肉,眼睛也更亮了,此刻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,小手還無意識地抓著她的衣襟。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,心裏卻在盤算——潘金蓮活下來了,官哥兒也降生了,府裏的局勢變得更複雜了。王熙鳳現在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聽雪軒,對她這邊的掌控明顯鬆動了,這或許是她提出“抱子”的最佳時機。
    把麟兒交給王熙鳳撫養,有好處,也有壞處。好處是,麟兒能得到更好的照顧,有“嫡母”的庇護,邢夫人不敢輕易動他,甚至司禮監那邊的壓力,也能分擔一些;壞處是,她和孩子骨肉分離,麟兒會成為王熙鳳鞏固地位的籌碼,以後能不能認她這個生母,都很難說。
    “翠兒,你說……若是把麟兒交給二奶奶撫養,會不會更好?”沈月娥輕聲問道,語氣裏帶著一絲不確定。
    翠兒愣了一下,手裏的尿布差點掉在地上:“姨娘,您怎麽會這麽想?麟兒是您的親生兒子,您怎麽能把他交給別人?二奶奶雖然現在對麟兒好,可她畢竟不是親娘,萬一以後對麟兒不好怎麽辦?”
    “我也不想,”沈月娥歎了口氣,眼神裏滿是無奈,“可你也看到了,這府裏有多危險。邢夫人視我為眼中釘,潘姨娘背後有司禮監,我一個沒有根基的姨娘,怎麽保護麟兒?交給二奶奶,至少她能給麟兒名分,給麟兒庇護,讓麟兒平安長大。”
    翠兒沉默了。她知道沈月娥說得對,可她還是舍不得麟兒離開姨娘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是常嬤嬤來了。她手裏拿著一個信封,臉上帶著幾分凝重:“姨娘,這是潘金蓮身邊的丫鬟春桃讓人送來的,說是潘姨娘昏迷前,讓她務必交給您的。”
    沈月娥心裏一動,趕緊接過信封。信封是素色的,上麵沒有署名,她拆開一看,裏麵隻有一張小紙條,上麵是潘金蓮的字跡,寫著一行字:“張媽藥裏摻血竭草,司禮監來人,小心應對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的瞳孔驟然收縮——果然是張媽!是邢夫人指使張媽在藥裏加了血竭草,導致潘金蓮血崩!而潘金蓮在昏迷前,還想著提醒她司禮監要來,這是為什麽?她們之間,不是潛在的競爭對手嗎?
    “常嬤嬤,春桃還說什麽了嗎?”沈月娥問道。
    “春桃說,潘姨娘昏迷前,一直念叨著‘司禮監’、‘安全’,還讓她把這張紙條交給您,說您知道該怎麽做。”常嬤嬤回答,“另外,春桃還說,聽雪軒裏的丫鬟,最近總能看到陌生的影子在附近晃悠,像是在監視。”
    沈月娥握緊了紙條,心裏明白了——潘金蓮是想跟她結盟。潘金蓮雖然有司禮監的背景,但在林府根基不穩,需要一個盟友;而她,需要潘金蓮背後的勢力,來製衡邢夫人和王熙鳳。她們的敵人是共同的,所以潘金蓮才會提醒她。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沈月娥把紙條放進袖袋,“常嬤嬤,你去告訴春桃,就說我知道了,讓她好好照顧潘姨娘,有任何情況,隨時跟我聯係。”
    常嬤嬤應了一聲,轉身離開了。翠兒看著沈月娥,疑惑地問:“姨娘,潘姨娘為什麽要幫您?她不是您的競爭對手嗎?”
    “在這府裏,沒有永遠的敵人,隻有永遠的利益。”沈月娥淡淡道,“潘金蓮需要盟友,我也需要,所以我們隻能合作。”
    她知道,這場合作,或許是她和麟兒在這複雜局勢中,唯一的破局之道。
    (四)
    潘金蓮生產後的第三天下午,司禮監的人果然來了。
    來的是一位姓劉的太監,約莫四十多歲,麵色白淨,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綢緞袍,腰間係著玉帶,一看就是司禮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。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,手裏提著一個錦盒,裏麵裝著給潘金蓮和官哥兒的賞賜。
    劉太監剛進林府,就被王熙鳳親自迎了進去,一路送到聽雪軒的外間。王熙鳳臉上堆著笑,親自給劉太監倒茶:“劉公公大駕光臨,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。潘姨娘還在昏迷,沒能親自迎接公公,還請公公海涵。”
    劉太監沒端茶杯,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外間的布置,語氣平靜:“二奶奶客氣了。咱家是奉公公之命,來看看潘姑娘和小少爺,順便送些賞賜。不知潘姑娘現在情況如何?葉郎中怎麽說?”
    “葉郎中說,潘姨娘已經脫離危險,隻要能熬過今晚,就能醒過來。”王熙鳳趕緊回答,“小少爺雖然瘦弱,但胃口越來越好,奶娘照顧得很細心,您放心。”
    劉太監點了點頭,站起身:“既然如此,咱家去看看潘姑娘和小少爺吧。”
    王熙鳳趕緊陪著劉太監走進內室。潘金蓮躺在床上,麵色依舊蒼白,但呼吸已經平穩,嘴唇也有了一絲血色。官哥兒被奶娘抱在懷裏,裹在厚厚的繈褓裏,閉著眼睛,睡得正香,隻是偶爾會輕輕哼唧一聲。
    劉太監走到床邊,看了看潘金蓮,又湊過去看了看官哥兒,眼神銳利,像是在審視什麽。過了片刻,他才轉過身,對王熙鳳說:“二奶奶,公公讓咱家帶句話——潘姑娘是公公的遠親,在林府受了這麽大的罪,林府得給個說法。若是潘姑娘和小少爺有任何閃失,公公那邊,怕是不好交代。”
    這話裏的敲打之意,再明顯不過。王熙鳳心裏一緊,趕緊躬身道:“劉公公放心,林府定會好好照顧潘姑娘和小少爺,絕不讓他們再受任何委屈。至於這次的事,我們已經查到,是府裏的一個婆子私自在藥裏加了東西,導致潘姨娘血崩,我們已經把那個婆子攆走了,還會徹查此事,給公公和潘姑娘一個交代。”
    劉太監冷笑一聲,語氣裏帶著幾分嘲諷:“二奶奶倒是會說話。隻是一個婆子,膽子再大,也不敢私自給主子下藥吧?二奶奶還是好好查查,別讓有些人,藏在背後搞小動作,壞了公公的興致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又道:“咱家還有公務在身,就不多留了。賞賜已經帶來了,還請二奶奶轉交。另外,公公讓咱家告訴林大人,三日之內,他要看到林府的查案結果,還有對相關人的處置——若是林大人給不出滿意的結果,公公會親自進宮,向皇上‘請教’一下治家之道。”
    這話像是一記重錘,砸在王熙鳳心上。司禮監這是在威脅林老爺,若是不處置凶手,就要驚動皇上!
    劉太監說完,沒再停留,帶著兩個小太監轉身離開了。王熙鳳看著他的背影,手心全是冷汗——這下麻煩大了,邢夫人肯定不會承認,林老爺又要怎麽處置?
    林老爺得知劉太監的話後,氣得在書房裏摔了好幾個茶杯。他知道,司禮監這是在給他施壓,若是三日之內給不出結果,林府的仕途就徹底完了。
    “鳳哥兒,你說怎麽辦?”林老爺坐在椅子上,疲憊地問王熙鳳,“邢夫人是我的發妻,我不能處置她;可司禮監那邊,又得罪不起。”
    王熙鳳沉默了片刻,緩緩開口:“老爺,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。司禮監要的是一個‘說法’,一個‘凶手’。張媽是邢夫人派來的,我們可以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張媽身上,說她是因為私仇,故意謀害潘姨娘。至於邢夫人,我們可以說她‘監管不力’,罰她禁足,閉門思過。這樣既給了司禮監交代,也保全了邢夫人的顏麵。”
    林老爺歎了口氣,點了點頭:“也隻能這樣了。你去辦吧,務必在三日之內,給司禮監一個滿意的結果。”
    王熙鳳應了一聲,轉身離開了書房。她知道,這個處置辦法,隻是暫時的。邢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,以後的日子,隻會更加艱難。
    (五)
    林府處置張媽的消息,很快就傳遍了內宅。張媽被安上“私仇謀害主子”的罪名,打了五十大板,發賣到千裏之外的苦寒之地,永世不得回京。邢夫人則因“監管不力”,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裏,三個月內不得出來。
    這個結果,看似給了司禮監交代,實則是林府內部的妥協。沈月娥知道,邢夫人雖然被禁足,但她在府裏的勢力還在,肯定不會就此罷休。而王熙鳳,雖然暫時平息了司禮監的怒火,但也徹底得罪了邢夫人,以後的爭鬥,隻會更加激烈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潘金蓮醒了。
    消息傳來時,沈月娥正在給麟兒喂奶。翠兒跑進來,臉上帶著一絲驚喜:“姨娘,潘姨娘醒了!聽雪軒的丫鬟說,潘姨娘醒過來後,第一句話就問小少爺怎麽樣了,還讓春桃來請您過去一趟。”
    沈月娥心裏一動,放下麟兒,讓翠兒照顧好他,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襟,跟著春桃去了聽雪軒。
    聽雪軒的內室裏,潘金蓮靠在軟榻上,臉色依舊蒼白,但精神好了很多。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軟緞睡衣,頭發鬆散地挽著,身邊放著一碗剛熬好的燕窩粥。官哥兒被奶娘抱在旁邊的搖櫓裏,睡得正香。
    “姐姐來了,快坐。”潘金蓮看到沈月娥,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笑,“讓姐姐擔心了。”
    沈月娥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,看著她蒼白的臉,輕聲說:“妹妹能醒過來就好。你昏迷的這幾天,可把大家擔心壞了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潘金蓮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,“春桃都跟我說了,姐姐還收到了我寫的紙條。這次……多謝姐姐沒有聲張。”
    “我們是盟友,互相幫助是應該的。”沈月娥淡淡道,“隻是妹妹,你為什麽要幫我?你背後有司禮監,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。”
    潘金蓮笑了笑,語氣帶著幾分無奈:“司禮監的勢力,在宮外終究有限。我在林府根基不穩,邢夫人和王熙鳳都視我為眼中釘,若是沒有盟友,我和官哥兒遲早會被她們害死。姐姐雖然沒有勢力,但姐姐聰明,有謀略,而且姐姐和我一樣,都想在這府裏活下去,保護好自己的孩子。我們是最好的盟友。”
    沈月娥點了點頭,她知道潘金蓮說得對。她們都是這深宅裏的可憐人,隻能互相扶持,才能活下去。
    “妹妹,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?”沈月娥問道,“邢夫人雖然被禁足,但她肯定不會罷休。王熙鳳也對你心存戒備,你以後的日子,怕是不會輕鬆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潘金蓮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,“我會利用司禮監的勢力,讓林府不敢輕易動我和官哥兒。同時,我也會幫姐姐,達成姐姐的目的。姐姐不是想把麟兒交給王熙鳳撫養嗎?我可以幫你。”
    沈月娥愣了一下,疑惑地問:“你怎麽知道我想把麟兒交給王熙鳳?”
    “姐姐的心思,我多少能猜到一些。”潘金蓮笑道,“姐姐是怕自己保護不了麟兒,想借王熙鳳的勢力,給麟兒一個安穩的未來。隻是姐姐,你要想清楚,把麟兒交給王熙鳳,雖然能得到庇護,但也會失去很多,比如母子親情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沈月娥歎了口氣,“但我沒有別的選擇。在這府裏,隻有王熙鳳能給麟兒名分和庇護,我隻能這麽做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潘金蓮點了點頭,“我會幫你。我會在司禮監麵前,提一提麟兒的事,說麟兒是林家的庶長子,應該得到更好的照顧。司禮監那邊施壓,王熙鳳為了討好司禮監,肯定會答應收養麟兒。而且,我還會幫你盯著王熙鳳,不讓她虧待麟兒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看著潘金蓮,心裏滿是感激:“多謝妹妹。若是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,妹妹盡管開口。”
    “我們是盟友,不用這麽客氣。”潘金蓮笑了笑,目光落在官哥兒身上,眼神裏滿是溫柔,“隻要我們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,付出再多都值得。”
    沈月娥點了點頭,心裏終於鬆了口氣。有了潘金蓮的幫助,她“抱子”的計劃,終於有了實現的可能。
    (六)
    沈月娥和潘金蓮結盟的事,做得極為隱秘,除了翠兒和春桃,沒有任何人知道。接下來的幾天,沈月娥一邊照顧麟兒,一邊等待潘金蓮的消息;潘金蓮則一邊調養身體,一邊通過春桃,給司禮監的劉太監傳遞消息。
    司禮監很快就有了反應。劉太監再次來到林府,這次沒有去聽雪軒,而是直接去了外書房,跟林老爺談了很久。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,隻知道劉太監離開後,林老爺立刻召見了王熙鳳,臉色凝重地跟她說了很久的話。
    第二天,王熙鳳就主動去了攬月軒。
    王熙鳳坐在沈月娥對麵,手裏端著茶杯,語氣平靜:“月姨娘,我知道你一直擔心麟兒的未來。麟兒是林家的庶長子,應該得到更好的照顧,有更好的未來。我想,不如把麟兒過繼到我名下,由我親自撫養。我會給他嫡子的名分,讓他接受最好的教育,以後繼承林家的家業。你覺得怎麽樣?”
    沈月娥心裏一喜,麵上卻露出猶豫的神色:“二奶奶,這……這合適嗎?麟兒是我的親生兒子,我舍不得他離開我。而且,過繼到二奶奶名下,會不會讓二奶奶為難?”
    “有什麽不合適的?”王熙鳳笑了笑,“麟兒是林家的孩子,我作為主母,撫養他是應該的。而且,我沒有兒子,隻有巧姐兒一個女兒,正好也能給巧姐兒找個伴。你放心,我會把麟兒當成親生兒子一樣對待,絕不會虧待他。”
    沈月娥看著王熙鳳,眼眶漸漸紅了:“二奶奶,您真是太好了。隻是……我還是舍不得麟兒。要不……要不等麟兒再大一點,我再把他交給您撫養?”
    “也好。”王熙鳳點了點頭,“你剛生產完,確實需要跟麟兒多相處一段時間。那就等麟兒滿月後,再把他過繼到我名下。這段時間,你好好照顧麟兒,有任何需要,盡管跟我說。”
    沈月娥點了點頭,心裏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。她知道,她的計劃,終於成功了。
    然而,就在她以為一切都會順利進行的時候,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了。
    那天下午,翠兒從外麵回來,臉色慘白,聲音發顫:“姨娘,不好了!外麵傳來消息,那個失蹤已久的莊頭妻舅,被人發現溺斃在城外的護城河裏了!而且……而且有人看到,在他溺斃之前,跟他見過麵的人,是沈青少爺鋪子裏的一個夥計!”
    “什麽?!”沈月娥猛地站起來,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,“你說什麽?兄長鋪子裏的夥計?怎麽可能!兄長絕不會這麽做!”
    “是真的,姨娘。”翠兒哭著說,“外麵都傳開了,說是官府已經派人去沈青少爺的鋪子裏調查了,還把那個夥計帶走了。老爺已經知道了,正在書房裏發脾氣,說沈青少爺給林家惹了大麻煩!”
    沈月娥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若不是翠兒扶住她,差點摔倒在地。莊頭妻舅是唯一能證明她清白的人,現在卻被人溺斃了,還嫁禍給了兄長!這是誰幹的?是邢夫人?還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幕後黑手?
    她知道,這次的麻煩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。兄長若是被定罪,不僅她的嫌疑無法洗刷,她和麟兒,也會徹底失去在林府的立足之地。
    “翠兒,你現在就去前院,找來福,讓他想辦法給兄長傳個信,讓兄長趕緊躲起來,別被官府抓到!”沈月娥急切地說,聲音帶著顫抖。
    翠兒趕緊點頭,轉身就往外跑。沈月娥扶著窗台,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,心裏滿是絕望——這場圍繞著她和麟兒的爭鬥,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?她和兄長,還有麟兒,到底能不能平安活下去?
    窗外的風越來越大,吹得老槐樹的枝椏“嗚嗚”作響,像是在為這深宅裏的陰謀和苦難,發出無聲的哀嚎。沈月娥知道,一場更大的風暴,已經來臨。
    (本集完)
    第82集《西門大悅擺盛宴》 簡單內容提示:
    富商西門慶因某事在府中大擺筵席,廣邀賓客,林府亦在受邀之列。林老爺可能親自赴宴,王熙鳳需籌備賀禮,邢夫人等也可能借此機會交際或生事。宴席成為各方勢力展示、結交、角力的舞台。宴席上可能發生意外事件,如禮物出事、賓客衝突、或是爆出某些與林府相關的流言秘聞,將林府再度推向風口浪尖。西門慶的盛宴可能無意中牽扯出與李瓶兒舊案、西門莊子火災或賬本秘密相關的線索或人物,使得看似無關的宴會成為新矛盾的***。宴會上會發生什麽?林府眾人在此宴席上是福是禍?西門慶的出現會如何影響林府內部的權力格局和隱藏的陰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