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集:初掌一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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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淩源縣委小會議室的中央空調壞了兩天,七月的熱浪裹著煙草味在密閉空間裏打轉,每個人的額角都沁著薄汗。長條會議桌兩端擺著青瓷茶杯,杯沿結著褐色茶垢,有的已經涼透,有的還冒著微弱的熱氣。關於風嶺鎮黨委書記人選的專題會議,從上午九點開到十一點,桌上的煙灰缸換了兩個,話題卻始終卡在“求穩”還是“破局”的死胡同裏。
    組織部長老陳坐在左手邊第二位,麵前攤著三份簡曆,手指在紙頁上反複摩挲。“……第一位候選人是城關鎮的副鎮長劉建軍,在鄉鎮工作二十年,熟悉征地拆遷流程,去年還牽頭解決了城關鎮的菜市場改造糾紛;第二位是農業農村局的副局長張偉,懂經濟,去年幫三個村引進了蔬菜種植項目,口碑不錯;第三位是信訪局的副局長李東,擅長調解矛盾,去年處理了三十多起信訪積案。”老陳的聲音帶著疲憊,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,“這三位都是老基層,經驗豐富,派去風嶺,至少能穩住局麵。”
    坐在主位的縣長周大海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涼茶,喉結動了動:“老陳說得對,風嶺那地方,不能再亂了。石灰石礦糾紛鬧了三年,去年還發生過村民堵礦場的事,前任書記就是因為壓不住,才以‘健康原因’辭職的。派個新手去,鎮不住場子,反而會把矛盾激化。我看,劉建軍就不錯,老成持重,能‘捂’住局麵。”
    “我同意周縣長的意見。”分管農業的副書記接過話頭,手指敲了敲桌麵,“風嶺經濟落後,當務之急是先把財政搞上去,張偉懂經濟,派他去更合適,能幫風嶺引進項目,解決就業問題。”
    “就業重要,穩定更重要!”信訪局局長急了,往前湊了湊,“風嶺的信訪量占全縣的三分之一,大多是礦山糾紛,李東去了,能先把信訪壓下來,沒穩定,談什麽發展?”
    會議室裏頓時吵了起來,你一言我一語,各有各的理由,卻沒人提“解決根本問題”——仿佛風嶺鎮的困境,隻要“捂”住、“壓”住,就能憑空消失。
    林雪坐在最裏麵,穿著一身藏藍色西裝,頭發梳得整齊,臉上沒什麽表情,隻是偶爾端起茶杯,卻不喝,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份材料上。這份材料不算厚,封麵沒有標題,隻有“雷傑”兩個字的簽名,是她三天前從政策研究室調過來的。裏麵沒有官樣文章,全是雷傑這些天的基層調研記錄,有夜市攤主的抱怨,有老機械廠工人的回憶,還有菜農張叔的遭遇,甚至連風嶺鎮礦山糾紛的零星線索,都被他記在了裏麵。
    等會議室裏的爭論稍微平息,林雪才輕輕放下茶杯,聲音清亮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:“同誌們,我們爭論的是‘派誰去’,卻沒問‘風嶺需要誰’。風嶺的問題,是‘捂’能解決的嗎?”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,周大海皺了皺眉:“林書記,您的意思是?”
    “去年風嶺鎮堵礦場事件,表麵是補償款問題,實際上是礦企長期侵占村民利益,村幹部和礦企勾結,把補償款克扣了一半,村民投訴無門,才被逼得堵路。”林雪拿起那份材料,推到桌子中央,“這是政策研究室雷傑同誌寫的基層調研報告,裏麵提到,風嶺鎮的石灰石礦,承包給了一家叫‘興盛礦業’的公司,而這家公司的股東,和天霸實業有間接關聯。前任書記為什麽‘健康原因’辭職?因為他想查補償款的問題,結果被人威脅,家裏的玻璃被砸了三次。”
    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下來,沒人說話,隻有空調外機的“嗡嗡”聲在響。老陳拿起材料,翻了幾頁,臉色漸漸變了:“這……雷傑同誌怎麽會知道這些?他不是在政策研究室整理文件嗎?”
    “他沒閑著,”林雪的目光掃過全場,“這些天,他去了夜市,去了老機械廠家屬區,甚至去了風嶺鎮的邊界,跟那邊的村民聊過。他的報告裏寫得很清楚,風嶺的問題,不是‘穩’或‘發展’的單一問題,而是利益集團勾結、基層權力失效的係統性問題。這種問題,需要的不是‘維持會長’,而是敢拆後台、敢破潛規則的人。”
    她頓了頓,語氣加重:“我提議,由雷傑同誌出任風嶺鎮黨委書記。”
    “什麽?”周大海猛地站起來,茶杯裏的水灑了一地,“林書記,您沒開玩笑吧?雷傑同誌剛因為抓捕失誤被處分,而且他從來沒做過黨政主官,風嶺那麽複雜的情況,他根本d不住!”
    政法委書記張斌也跟著點頭:“周縣長說得對,雷傑同誌是軍人出身,做事太直接,風嶺的礦企背後有人,他去了,很可能會硬碰硬,到時候不僅解決不了問題,還會把事情鬧大,影響全縣的穩定。”
    其他常委也紛紛附和,有的說“不符合組織程序”,有的說“難以服眾”,會議室裏的反對聲幾乎一邊倒。
    林雪卻很平靜,她早就料到會這樣。“關於處分,”她翻開材料,指著其中一頁,“雷傑同誌在報告裏,深刻反思了抓捕行動的失誤,還提出了‘基層執法要兼顧力度和策略’的觀點,這說明他沒有消沉,而是在反思中成長。至於經驗,誰天生就有經驗?前任書記有經驗,卻把問題越捂越大。風嶺現在需要的,是雷傑同誌身上的正氣和擔當——他不怕黑惡勢力,敢為老百姓說話,這才是風嶺最缺的。”
    她看著周大海,眼神堅定:“我知道這個提議冒險,但風嶺已經沒有時間‘穩’了。如果派去的人還是老辦法,矛盾隻會越積越深,最後爆發更大的問題。我願意為雷傑同誌擔保,如果他不勝任,我承擔全部責任。”
    會議室裏陷入沉默,常委們互相使著眼色,有的皺眉,有的猶豫。過了幾分鍾,老陳先開口:“我覺得林書記說得有道理,風嶺確實需要新思路,雷傑同誌的調研報告很紮實,說明他有能力,我同意。”
    接著,分管紀檢的副書記也點頭:“雷傑同誌敢碰硬,正好能查一查風嶺的腐敗問題,我支持。”
    最終,投票結果出來,五票同意,四票反對,一票棄權,這項破格的人事任命,勉強通過。
    任命消息像長了翅膀,半天就傳遍了淩源縣官場。
    縣公安局的走廊裏,小陳拿著手機,激動地跟隊員們說:“兄弟們!雷隊要去風嶺鎮當書記了!真的!我剛從組織部的朋友那確認的!”
    隊員們一下子圍了過來,臉上滿是興奮:“太好了!雷隊終於要回來了!”“風嶺鎮那地方亂得很,正好需要雷隊去整治!”
    馬文斌路過,聽到他們的議論,臉色瞬間沉了下來,冷哼一聲:“一個被處分的人,還想當書記?我倒要看看,他在風嶺能待多久。”說完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    政策研究室裏,李娟拿著剛打印出來的任命文件,遞給雷傑:“雷隊,恭喜你!我們就知道,你不會一直待在這裏的。”
    雷傑接過文件,紙上的“風嶺鎮黨委書記”幾個字格外醒目。他的手指微微發抖,不是因為興奮,而是因為責任——他知道,風嶺鎮是個爛攤子,背後可能還牽扯著天霸實業,這一去,必然是一場硬仗。
    “謝謝李姐,”雷傑笑了笑,把文件放進抽屜,“我明天就去風嶺,這裏的工作,還要麻煩你多費心。”
    “放心吧,”李娟點點頭,眼眶有些紅,“你在風嶺要多注意安全,有什麽需要幫忙的,隨時給我打電話。”
    當天下午,雷傑去醫院看望了受傷的隊員。周強已經能坐起來了,看到雷傑,高興地說:“雷隊,我聽說你要去風嶺當書記了!太厲害了!”
    “是組織信任我,”雷傑坐在床邊,幫周強掖了掖被子,“我去風嶺,可能會查到一些跟天霸實業有關的線索,你們在醫院好好養傷,等你們好了,咱們再一起幹。”
    “沒問題!”周強用力點頭,“我們都等著你!”
    從醫院出來,雷傑回出租屋收拾行李。他的行李很簡單:一個帆布背包,裏麵裝著幾件換洗衣物、一套警服(他舍不得扔)、那本記錄線索的筆記本,還有那個綠色的行軍水壺。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要走,也沒有讓局裏派車,他想一個人去風嶺,像個普通幹部一樣,從零開始。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雷傑背著背包,來到縣城汽車站。站裏很熱鬧,背著行李的村民、推著小車的商販、帶著孩子的婦女,擠在售票窗口前。他買了一張去風嶺鎮的車票,票價十五元,發車時間是早上八點半。
    八點半,雷傑登上了前往風嶺的中巴車。車子很舊,車身掉了漆,窗戶上貼著發黃的廣告,座位上沾著汙漬。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,旁邊是一個背著柴火的老人,身上帶著泥土的味道。
    “小夥子,你去風嶺幹啥?”老人看了看雷傑的背包,好奇地問。
    “我去風嶺工作。”雷傑笑著說。
    “工作?”老人歎了口氣,“風嶺那地方,不好待啊。礦山把莊稼都汙染了,補償款也拿不到,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,隻剩下我們這些老人。”
    雷傑心裏一沉,連忙問:“大爺,您是風嶺哪個村的?礦山怎麽汙染莊稼了?”
    “我是李家村的,”老人說,“我們村旁邊就是興盛礦業的礦場,每天都在炸山,灰塵把莊稼都蓋滿了,種的玉米都長不高,收的糧食根本不能吃。我們去找礦場,他們說‘這是正常汙染,跟我們沒關係’;去找鎮政府,他們說‘礦場是縣裏引進的項目,我們管不了’。唉,苦啊。”
    雷傑默默記在心裏,又問:“那補償款呢?礦場占了你們的地,沒給補償嗎?”
    “給了,但是被村幹部扣了一半,”老人壓低聲音,左右看了看,“我們村的村支書,跟礦場老板是拜把子兄弟,補償款下來,他先扣一半,剩下的才分給我們,我們敢怒不敢言啊。”
    中巴車在山路上顛簸著,雷傑看著窗外的風景——路兩旁是光禿禿的山,山上的樹被砍了,露出褐色的泥土;山下是一片片枯黃的莊稼地,看不到一點綠色。他心裏沉甸甸的,風嶺的問題,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。
    兩個小時後,中巴車到達風嶺鎮汽車站。所謂的汽車站,就是一個簡陋的棚子,旁邊停著幾輛摩托車,是鎮上的“摩的”。雷傑背著背包走下來,一股刺鼻的礦塵味撲麵而來,遠處的礦山傳來“轟隆隆”的炸山聲,天空是灰蒙蒙的,看不到太陽。
    風嶺鎮政府離汽車站不遠,步行十分鍾就能到。雷傑沿著土路往前走,路上的坑坑窪窪裏積著泥水,不小心就會踩進去。路邊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磚房,牆麵上沾滿了礦塵,看起來灰蒙蒙的。
    鎮政府是一棟三層的舊樓,牆皮已經脫落,露出裏麵的紅磚,門口掛著“風嶺鎮人民政府”的牌子,油漆掉了一半。院子裏停著幾輛沾滿泥漿的摩托車,還有一輛半舊的桑塔納,車身上印著“風嶺鎮政府”的字樣。幾個工作人員站在門口曬太陽,看到雷傑背著背包走來,都停下了腳步,好奇地打量著他。
    “你找誰?”一個穿著藍色襯衫的中年男人走過來,語氣帶著警惕。
    “我是雷傑,新到任的鎮黨委書記。”雷傑伸出手,笑著說。
    中年男人愣了一下,連忙握住雷傑的手,臉上擠出笑容:“哎呀!是雷書記啊!我是鎮政府的辦公室主任,叫我老吳就行。王鎮長他們都在會議室等您呢!”
    雷傑點點頭,跟著老吳走進鎮政府大樓。樓道裏的光線很暗,牆壁上貼著過時的標語,“發展經濟,振興風嶺”幾個字已經模糊不清。會議室在二樓,門虛掩著,裏麵傳來說話聲。
    老吳推開門,喊道:“王鎮長,雷書記來了!”
    會議室裏的人都站了起來,一共七個人,有男有女,年紀都在四十歲以上。坐在中間的是一個麵色黝黑的男人,身材微胖,穿著白色的襯衫,領口敞開兩顆扣子,他就是風嶺鎮的鎮長***。
    “雷書記,歡迎歡迎!”***快步走過來,握住雷傑的手,力道很大,眼神卻帶著審視,“一路辛苦了,我們早就等著您了。”
    “客氣了,王鎮長。”雷傑笑了笑,目光掃過其他人——副鎮長是個女人,戴著眼鏡,看起來很文靜,卻一直低著頭,不說話;財政所的所長是個禿頂的男人,手裏拿著一個算盤,不停地撥弄著;還有幾個黨委委員,臉上都帶著敷衍的笑容,沒人真正熱情。
    簡單的歡迎儀式開始了,***先介紹了鎮裏的班子成員,然後又簡單介紹了風嶺鎮的情況,大多是些官樣文章,說“風嶺鎮經濟穩步發展,社會和諧穩定,礦山項目帶動了就業”,絕口不提汙染和補償款的問題。
    雷傑認真地聽著,沒有打斷他。等***說完,他才開口:“謝謝王鎮長的介紹,我初來乍到,很多情況還不了解,接下來的日子,還要靠大家多幫忙。今天就不搞接風宴了,把鎮裏近三年的工作總結、信訪台賬、財政報表和礦山企業的資料給我,我先了解一下情況。”
    ***愣了一下,顯然沒想到雷傑會這麽直接,連忙說:“接風宴已經準備好了,就在鎮裏的食堂,簡單吃點,也是大家的心意。”
    “不用了,”雷傑搖搖頭,“工作要緊,吃飯的事,以後再說。”
    ***沒辦法,隻能讓老吳去拿資料。雷傑接過資料,厚厚的幾摞,抱在懷裏,對大家說:“今天就先到這裏,大家去忙吧,有什麽事,我們明天再開會討論。”
    班子成員們紛紛離開,會議室裏隻剩下雷傑和***。***看著雷傑,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說:“雷書記,風嶺的情況比較複雜,有些事,急不得,慢慢來。”
    雷傑抬起頭,看著***的眼睛:“王鎮長,我知道風嶺複雜,但越複雜,越要抓緊時間解決,老百姓等不起。”
    ***張了張嘴,沒再說什麽,轉身離開了會議室。
    雷傑抱著資料,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——在三樓最裏麵,一個十幾平米的房間,裏麵擺著一張舊辦公桌、一個文件櫃和一把椅子,窗戶上的玻璃有一道裂痕,陽光透過裂痕照進來,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。
    他把資料放在辦公桌上,開始一本本翻看。
    第一本是工作總結,裏麵全是“取得顯著成效”“穩步推進”之類的套話,沒有任何具體數據,隻有在最後一頁,用很小的字寫著“財政赤字500萬元,拖欠教師工資3個月”。
    第二本是信訪台賬,裏麵記錄了近三年的信訪案件,一共127起,其中112起是關於礦山汙染和補償款的。雷傑翻到其中一頁,記錄著李家村村民李大爺的信訪記錄:“2023年5月,反映房屋因采礦開裂,要求賠償;2023年6月,再次反映,鎮政府回複‘正在協調’;2023年7月,第三次反映,鎮政府回複‘礦企拒絕賠償,建議通過法律途徑解決’……”直到2024年3月,李大爺再也沒有信訪記錄,旁邊用鉛筆寫著“李大爺搬家,去縣城投奔兒子”。
    第三本是財政報表,裏麵的數字混亂不堪,很多支出沒有明細,隻有“礦山協調費”“項目招待費”等模糊的條目,其中一筆“礦山協調費”高達100萬元,沒有任何發票和憑證。
    第四本是礦山企業的資料,興盛礦業的營業執照、承包合同、納稅記錄。雷傑仔細看著承包合同,裏麵寫著“興盛礦業以每年50萬元的價格,承包風嶺鎮石灰石礦,期限20年,開采範圍包括李家村、王家坳等5個村的山地”——這個價格低得離譜,正常情況下,每年至少要200萬元。納稅記錄更是可疑,興盛礦業去年的納稅額隻有10萬元,而根據礦場的規模,每年的產值至少有1000萬元,明顯存在偷稅漏稅的情況。
    雷傑越看越生氣,拳頭緊緊攥著,指甲深深嵌進掌心。風嶺鎮的問題,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——財政虧空、幹部不作為、礦企偷稅漏稅、村幹部與礦企勾結,這哪裏是“和諧穩定”,簡直是一團糟!
    他拿起筆,在筆記本上寫下:“1. 興盛礦業承包合同不合理,價格過低,涉嫌利益輸送;2. 財政赤字500萬元,拖欠工資,支出不明;3. 信訪案件112起未解決,村民被迫搬家;4. 礦山汙染嚴重,影響村民生活。”
    寫完,他抬起頭,看向窗外——遠處的礦山還在“轟隆隆”地炸山,灰塵彌漫在空氣中,像一張灰色的網,籠罩著整個風嶺鎮。他知道,要解決這些問題,必然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,甚至可能會遇到危險,但他沒有退縮——他來風嶺,就是為了破局,為了給老百姓一個公道。
    接下來的三天,雷傑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,沒出門,沒開會,沒見任何人,隻是不停地翻看資料,做筆記,畫圖表。他把財政報表裏的可疑支出一條一條列出來,把信訪台賬裏的未解決案件分類整理,把興盛礦業的合同條款和納稅記錄反複對比,找出其中的漏洞。
    第三天下午,他終於走出了辦公室,找到老吳:“老吳,借我一輛自行車,普通的就行,不用鎮政府的公車。”
    老吳愣了一下,連忙說:“雷書記,您要去哪裏?我派車送您去吧,騎自行車太不方便了。”
    “不用,”雷傑搖搖頭,“我想去村裏看看,騎自行車方便,也不引人注意。”
    老吳沒辦法,隻能從食堂師傅那裏借了一輛二手自行車——車身是藍色的,掉了漆,車座上補著一塊膠布,刹車有點不靈。雷傑接過自行車,試了試,覺得沒問題,就背著背包出發了。
    他首先去的是李家村,離鎮政府有三公裏的路。路上全是土路,坑坑窪窪,自行車騎在上麵“咯噔咯噔”響,不小心就會摔下來。雷傑騎得很慢,一邊騎一邊看路邊的莊稼地——地裏的玉米長得隻有半人高,葉子上沾滿了灰色的礦塵,看起來蔫蔫的,沒有一點生機。
    到了李家村,雷傑把自行車停在村口的老槐樹下,走進村裏。村裏很安靜,大多是低矮的磚房,很多房子的牆體都有裂縫,有的裂縫能塞進一個手指。偶爾能看到幾個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,看到雷傑,都好奇地打量著他。
    “小夥子,你找誰?”一個坐在門口納鞋底的老太太問,她的頭發全白了,臉上布滿了皺紋。
    “大娘,我是鎮政府的,來看看大家的生活情況。”雷傑笑著說,在老太太旁邊坐下。
    “鎮政府的?”老太太歎了口氣,放下手裏的針線,“看也沒用,我們的日子,沒人管。”
    “大娘,您說說,怎麽沒人管?”雷傑問。
    “你看我們村的房子,”老太太指著旁邊的一棟房子,“因為采礦,牆都裂了,下雨天漏雨,我們找礦場,礦場不管;找鎮政府,鎮政府也不管。還有地裏的莊稼,被礦塵汙染了,收的糧食不能吃,我們隻能花錢買糧食,可我們哪來的錢啊?補償款被村支書扣了一半,剩下的這點錢,連吃飯都不夠。”
    雷傑心裏一陣刺痛,又問:“大娘,村支書叫什麽名字?他怎麽扣你們的補償款?”
    “叫李富貴,”老太太壓低聲音,“他跟礦場老板是拜把子兄弟,補償款下來,他先拿一半,說‘這是協調費’,剩下的才分給我們,我們誰敢說不啊?他跟礦場的保安說好了,誰要是敢鬧事,就把誰抓起來。”
    雷傑默默記在心裏,又跟老太太聊了一會兒,才起身離開。他騎著自行車,又去了王家坳、趙家坡等幾個村,看到的情況和李家村大同小異——房屋開裂、莊稼汙染、補償款被克扣,村民們敢怒不敢言。
    在趙家坡村,雷傑遇到了一個叫張二柱的年輕人,他剛從外地打工回來,看到雷傑,激動地說:“書記,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!我爹因為去礦場要補償款,被保安打斷了腿,現在還躺在床上,沒人管!”
    雷傑跟著張二柱,來到他家。張二柱的爹張老漢躺在床上,右腿打著石膏,臉色蒼白。看到雷傑,張老漢掙紮著想坐起來,卻被雷傑按住了。
    “大爺,您別亂動,我是鎮黨委書記雷傑,來看看您。”雷傑坐在床邊,輕聲說。
    “雷書記……”張老漢的眼淚掉了下來,“我就是去礦場要補償款,他們就打我,還說‘再敢來,就打斷你的另一條腿’,我去找鎮政府,他們說‘這是你跟礦場的私人糾紛,我們管不了’,您說,這還有王法嗎?”
    雷傑握著張老漢的手,堅定地說:“大爺,您放心,這個事,我管定了!我一定會讓礦場給您賠償,讓打您的人受到懲罰!”
    從張二柱家出來,雷傑騎著自行車,準備回鎮政府。路過興盛礦業的礦場時,突然從旁邊衝出來兩個穿著保安製服的男人,攔住了他。
    “你是誰?在這裏幹什麽?”一個高個子保安問,語氣蠻橫,手裏拿著一根橡膠棍。
    “我是鎮政府的,來村裏調研。”雷傑平靜地說。
    “鎮政府的?我怎麽沒見過你?”高個子保安上下打量著雷傑,看到他騎的是一輛舊自行車,眼神裏充滿了不屑,“我看你就是來搗亂的!趕緊走,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!”
    “我去哪裏,不需要你們管。”雷傑想推開保安,繼續往前走。
    “嘿!還敢頂嘴!”另一個矮個子保安舉起橡膠棍,就要打過來。雷傑側身躲開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輕輕一擰,矮個子保安疼得“嗷嗷”叫,橡膠棍掉在了地上。
    高個子保安看到同伴被打,也衝了過來,雷傑不慌不忙,側身躲過他的拳頭,然後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,高個子保安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地。
    “滾!”雷傑的聲音很冷,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。兩個保安嚇得爬起來,撿起橡膠棍,狼狽地跑回了礦場。
    雷傑看著他們的背影,眼神變得冰冷——興盛礦業的保安,竟然敢在鎮政府幹部麵前動手,可見他們平時有多囂張。
    晚上,雷傑回到鎮政府,住在宿舍裏——宿舍在鎮政府的後院,一個單間,裏麵擺著一張行軍床、一個衣櫃和一張桌子,牆壁上貼著幾張舊報紙,用來擋灰塵。
    他打來一盆冷水,洗了把臉,冰冷的水讓他清醒了不少。他坐在桌子前,打開筆記本,把今天的所見所聞都寫下來:“李家村:房屋開裂、莊稼汙染,村支書李富貴克扣補償款;王家坳:情況同上,村民王大媽反映礦場噪音太大,無法睡覺;趙家坡:張老漢被礦場保安打斷腿,未得到賠償;興盛礦業保安囂張,阻撓調研。”
    寫完,他拿出那份興盛礦業的資料,翻到股東信息那一頁——上麵寫著“股東:劉軍、張偉、李東”,他總覺得“劉軍”這個名字很熟悉,想了一會兒,突然想起,刀疤劉的真名叫劉勇,而劉軍,很可能是刀疤劉的弟弟!
    “難道興盛礦業也跟天霸實業有關?”雷傑的心裏一沉,拿起手機,給林雪發了一條加密短信:“林書記,風嶺鎮興盛礦業涉嫌偷稅漏稅、克扣補償款,股東劉軍可能與刀疤劉有關聯,懷疑背後有天霸實業支持。”
    沒過多久,林雪回複:“繼續調查,注意安全,有需要隨時聯係,我會協調相關部門支持你。”
    看到回複,雷傑心裏的底氣更足了。他知道,風嶺鎮的問題,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,不僅有基層腐敗,還可能牽扯到天霸實業的黑惡勢力,但他沒有退縮——這裏是他的新戰場,他要從這裏開始,一點點撕開黑幕,還風嶺鎮老百姓一個晴朗的天。
    他走到窗邊,推開窗戶,山風呼嘯著吹進來,帶著一股泥土和礦塵的味道。遠處的礦山還在燈火通明,機器的轟鳴聲隱約傳來,像一頭巨大的怪獸,吞噬著風嶺鎮的平靜。
    雷傑握緊拳頭,在心裏默念:“風嶺,我來了。破局,從現在開始。”
    窗外的星星很亮,月亮掛在天上,灑下清冷的光。雷傑知道,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,會遇到很多阻力和危險,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——他會像一把藏在鞘裏的劍,等待時機,一旦出鞘,就必須刺穿對手的心髒,為風嶺鎮的老百姓,劈開一條通往公平正義的路。
    (本集完)
    下集內容提示:刮骨療毒
    雷傑在初步掌握風嶺鎮情況後,開始施展鐵腕手段。他首先從群眾反映最強烈的幹部作風和礦山汙染問題入手,頂住巨大壓力,果斷調整了與礦企勾結密切的個別村幹部,並依據《環保法》對造成嚴重汙染的礦山企業開出高額罰單、責令限期整改,觸碰了既得利益集團的“奶酪”。此舉在風嶺鎮引發巨大震動,村民拍手稱快,但礦企老板及其背後的勢力則暴跳如雷,開始暗中策劃針對雷傑的反撲。一場發生在基層的、事關利益重新分配的激烈較量就此拉開序幕。雷傑能否在風嶺鎮站穩腳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