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1章 高育良的心思
字數:3614 加入書籤
省委家屬院,高育良那間充滿書卷氣息的客廳裏,燈光柔和,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凝重。高育良放下那部仿佛還殘留著趙立春絕望氣息的電話,身體向後深深陷入柔軟的沙發裏,閉上雙眼,久久不語。他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儒雅微笑的臉上,此刻布滿了疲憊和一種深沉的複雜情緒。
吳惠芬安靜地坐在一旁,看著丈夫這副模樣,心中充滿了擔憂。她默默起身,去廚房沏了一杯熱茶,輕輕放在高育良麵前的茶幾上。
“育良,喝口茶吧。”她的聲音溫柔,帶著撫慰。
高育良緩緩睜開眼,道了聲謝,端起茶杯,卻沒有喝,隻是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。他沉默了片刻,仿佛在整理思緒,然後才用一種帶著些許嘲諷和唏噓的語氣開口:
“剛才……是立春老書記的電話。”
吳老師心中一動,沒有打斷,隻是靜靜聽著。
“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,卻還不死心,還想拉著我,給他趙家陪葬。”高育良的聲音很平靜,但話語中的寒意卻讓吳老師感到一陣心驚。
他將趙立春要求他動用政法係力量給白景文製造麻煩,甚至不惜拿出他與高小鳳的證據進行威脅的事情,簡略地說了一遍。
吳老師聽完,臉色瞬間白了,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。她急切地抓住高育良的胳膊,聲音帶著顫抖:“育良!他……他要是真的惱羞成怒,把你那些……那些證據抖落出來,你可怎麽辦啊?!你的前程,可就全毀了!”
看著妻子驚慌失措的樣子,高育良反而露出了一絲奇異的、帶著洞察與決絕的笑容。他輕輕拍了拍吳惠芬的手背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“吳老師啊,你把趙立春想得太簡單了,或者說,你把現在的局勢想得太簡單了。”高育良的語氣帶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,“他不會那麽做的,至少現在不會。”
“為什麽?”吳惠芬不解。
“因為他不敢!”高育良斬釘截鐵地說道,眼中閃過一絲精光,“他現在在漢東,唯一還能勉強支撐一下局麵的,就隻剩下一個李達康了!李達康就是他最後一塊擋箭牌,最後一點拖延時間的希望!”
他坐直身體,開始深入分析,如同在課堂上剖析一個複雜的案例:“如果他現在把我搞下去,把我那些男女關係的問題拋出來,固然能讓我身敗名裂,但後果呢?”
高育良的目光變得深邃:“我高育良在漢東政法係統經營這麽多年,門生故舊遍布!我一旦因為這種不光彩的事情倒台,下麵那些人會怎麽想?他們會兔死狐悲,會人人自危!其中,或許有念及舊情想為我‘報仇’的,但更多的,是為了自保而急於撇清關係、甚至反戈一擊的!”
他盯著吳惠芬,一字一句地說:“這些人,為了向沙瑞金、向新主子表忠心,他們會把攻擊的矛頭指向誰?絕不會是已經倒台的我,而是——李達康!因為李達康是趙立春在漢東最核心的代表!攻擊李達康,就是攻擊趙立春,就是最能體現他們‘劃清界限’‘改換門庭’決心的行為!”
“到那時,”高育良的聲音帶著一種冷酷的預見性,“各種關於李達康的問題,無論大小,都會被翻出來,無限放大!牆倒眾人推,破鼓萬人捶!積少成多,眾口鑠金!李達康就算渾身是鐵,能打幾根釘?我敢斷言,他絕對連一個星期都撐不住!”
“李達康一倒,”高育良重重地強調,“他趙立春在漢東就徹底成了光杆司令,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和緩衝!沙瑞金的調查組將長驅直入,直搗黃龍!他趙立春還能有幾天安穩日子?他所有的後續安排,轉移資產、安排趙瑞龍出境,都將徹底化為泡影!這等於是在加速他自己的滅亡!這種損人不利己,甚至加速自己完蛋的蠢事,精於算計的趙立春,是絕對不會幹的!”
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,聽得吳惠芬目瞪口呆,冷汗涔涔。她這才意識到,這看似簡單的威脅背後,竟然牽扯著如此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和生死博弈!
然而,她的擔憂並未完全消除:“可是……可是那些證據終究是個隱患啊!就像懸在頭頂的劍,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來。”
高育良聞言,沉默了片刻,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,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。他輕輕歎了口氣,說道:“關於我和高小鳳的事情……其實,之前同偉來的時候,我已經讓他……跟寧方遠省長,稍微提了一下。”
“什麽?!”吳惠芬猛地抬起頭,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恐,“你……你怎麽能主動把自己的把柄交出去?!你瘋了嗎?!”
在她看來,這無異於自投羅網!
高育良看著妻子激動的樣子,反而笑了笑,那笑容中帶著幾分釋然和看透世事的滄桑。
“這有什麽?”他的語氣異常平靜,“惠芬,你要看清楚。我高育良的問題,說破天,也就是在個人生活作風、婚姻問題上犯了錯誤,違反了黨紀。隻要不被趙立春那些經濟問題、政治問題深度牽連,這就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!”
他頓了頓,語氣帶著一絲自嘲和清醒:“而且,自從沙瑞金和寧方遠來到漢東之後,我的仕途,其實就已經看到頭了。一個蘿卜一個坑,上麵不會再允許漢東的本土勢力坐大。我能保住現在的位置,平穩落地,已經是最好結局。”
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仿佛在眺望漢東未來的政治格局:“就目前的態勢來看,趙立春倒台是遲早的事。沙瑞金書記經過這一番惡戰,即便贏了,恐怕也不會在漢東久留,上麵可能會另有任用。而接替劉省長位置,甚至很可能在一段時間內主持省委工作的,大概率就是寧方遠了。”
高育良的聲音帶著一絲懇切,仿佛在說服自己,也像是在安慰妻子:“我讓同偉去跟寧方遠提這件事,就是一種姿態!一種主動交代、爭取寬大處理的姿態!我賭的,就是寧方遠看在我和他那點微薄的師生情分上,看在我關鍵時刻沒有站在趙立春一邊、甚至間接幫過他的份上,能夠……在最後處理我的時候,抬抬手,從輕發落。”
他深吸一口氣,說出了自己預想中最可能的結果:“無非就是免職吧,最嚴重,也就是開除黨籍。但至少,能保住人身自由,不至於像趙立春那樣,進去吃牢飯。”
最後,他提到了祁同偉,語氣中帶著一絲欣慰和托付:“同偉這個人,能力有,缺點也不少,但他懂得報恩,重情義。我這次算是成全了他,把他推到了寧方遠那邊。等我以後……不在其位了,看在這份香火情上,他應該也能照顧一下我們倆的生活。”
高育良說完這一大段話,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,重新靠回沙發裏,閉上了眼睛。
吳惠芬呆呆地坐在旁邊,消化著丈夫這驚人的坦白和深遠的布局。她終於明白,高育良這不是瘋了,而是在絕境中,進行了一場冷靜到近乎冷酷的“斷尾求生”。他主動交出自己的把柄,不是為了自殺,而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,為自己爭取一個相對體麵、相對安全的著陸方式。
客廳裏再次陷入了沉寂,隻有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,記錄著這漫長而沉重的一夜。漢東的棋局變幻莫測,而高育良,這位曾經的棋手,如今正在為自己謀劃一條盡可能平穩的退場之路。他放棄了與命運抗爭,選擇了與未來可能的勝利者妥協,隻求一個善終。這其中的無奈、掙紮與算計,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真正體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