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出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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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謝翊僵住了。
    像一尊木雕,一動不動地立在祭壇中央。
    嘴巴微張著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    怎麽辦?怎麽辦?!
    繼續讀下去嗎?
    讀了,是欺君罔上,大逆不道!
    不讀,是中斷祭天,失儀失德!
    無論哪一個,都是死路一條!
    他下意識地,用求助的目光,瘋了似的朝壇下望去。
    他在找崔盛。
    崔盛隻是低著頭,沒有看他。
    謝翊指節捏得發白,額上青筋暴起,急得想要當場衝下祭壇!
    可是,他不能。
    這是祭天大典。
    他隻能像個傻子一樣,愣在祭壇中央!
    完了。
    一切都完了。
    柳貴妃迅速低下頭,掩飾住嘴角那抹快意的笑。
    她身旁的謝珩,更是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,才能勉強維持住表麵的肅穆。
    但那微微揚起的下巴和眼底的狂喜,卻將他徹底出賣。
    崔淵垂著眼瞼,如同老僧入定,仿佛周遭一切波瀾都與他無關。他
    “殿下!”一名禮部的官員幾乎是硬著頭皮,用氣聲急促地提醒,“請殿下……繼續……”
    謝翊被這聲催促驚醒,他魂不守舍,幾乎是憑著本能,用斷續發抖的聲音,磕磕絆絆地念完了剩餘那寥寥數句祭文。
    每一個字都像是淩遲,將他最後的體麵和尊嚴切割得支離破碎。
    前世的謝苓,眼看弟弟陷入絕境,再也顧不得什麽規矩體統,提著裙擺,一步步走上祭壇,狀若瘋魔地直接打落了他的祭文,化解了這場彌天大禍。
    但事後卻因為觸犯禁忌,被杖責五十,還因此被父皇厭棄了,被禁足了整整兩年。
    她為他擋下了所有的罪責。
    換來的,卻是他日後更深的猜忌......
    而現在——
    謝苓站在原地,紋絲不動。
    她垂下了眼簾,纖長的睫毛,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。
    那姿態,像是不忍心看到太子弟弟當眾出醜。
    看啊。
    好好看看。
    這就是你依賴的崔盛。
    沒有我,你什麽都不是。
    時間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    每一秒,都像是在油鍋裏煎熬。
    謝翊的冷汗,已經浸濕了衣領。
    後麵的儀式,更是錯漏百出。
    該跪的時候他站著,該敬酒的時候他忘了詞。
    整個人,機械而狼狽地,走完了過場。
    那場麵,簡直是一場災難。
    大不敬的罪名,已經被坐實。
    而太子無能、臨事慌亂、德不配位的印象,更深深地烙在了皇帝和文武百官的心中。
    甚至,還會有人想……
    他為何會如此心虛?
    是不是,那大逆不道之言,本就是他心中所想?
    這就夠了。
    儀式,在一片尷尬和死寂中,草草結束。
    皇帝從始至終,沒有再說一句話。
    他隻是在內侍宣布典禮結束的那一刻,猛地站起身,隻是拂袖而去。
    隻留下一句話。
    “太子回宮後,到思政殿見朕!”
    這話說完,人已經走出去老遠。
    “撲通”。
    謝翊腿一軟,差點就癱倒在地上了。
    “殿下!”
    崔盛一個箭步衝上前,死死地扶住了他,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。
    幸災樂禍的,冷眼旁觀的,故作無辜的……
    最後呢,他的目光就停在那個銀白色身影上了。
    定格在從始至終,都平靜得過分的,蘭陵公主謝苓的臉上。
    那目光裏,充滿了驚疑......
    雖然眼前的情形如他所料,但謝苓,太平靜了。
    思政殿裏。
    皇帝那咆哮,感覺都能把整個宮殿的屋頂給掀翻。
    “你這個逆子啊!”
    “朕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!”
    “祭天大典,國之重器!你竟敢如此兒戲!”
    謝翊跪在冰冷的地磚上,渾身抖如篩糠,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    “父……父皇……兒臣……兒臣……”
    “你還有臉管朕叫父皇!”
    皇帝抓起禦案上的一方硯台,狠狠地砸在了他腳邊。
    墨汁一下子就濺了他一身。
    “朕看你這個太子,是不想當了!”
    最終,皇帝以太子“失德失儀,不堪重任”為由,剝奪了他大部分的監國之權。
    並責令其返回東宮,閉門思過,無詔不得出。
    這幾乎等同於半廢。
    這消息一傳開,朝廷和民間都被震動了。
    有人驚,有人懼,自然也有人喜。
    翊坤宮內,溫暖如春。
    那上好的金絲炭在獸首銅爐裏靜靜地燒著,將殿宇內籠罩的陰冷驅散得幹幹淨淨。
    與殿外的風聲鶴唳相比,這裏儼然是另一番天地。
    二皇子謝珩滿臉都是藏都藏不住的興高采烈。
    他太激動了,臉頰都泛著一層薄紅。
    “母妃!您知道了吧?”
    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柳貴妃的軟榻跟前,聲音裏都是按捺不住的雀躍。
    “太子他……他可算是完了!”
    “父皇那眼神,簡直像是要活生生剝了他一層皮!”
    “‘不堪重任’這四個字,簡直就是戳著他的脊梁骨罵啊!!”
    柳凝霜柳貴妃,正慵懶地倚在榻上。
    她手中把玩著一枚新做的赤金累絲嵌紅寶的護甲,聽到話,那雙保養得宜的鳳眸裏,滿滿的都是輕蔑和得意。
    她輕輕吹了口氣,慢悠悠地拿絲帕擦著那護甲。
    “著什麽急呀?”
    “這才哪到哪。”
    “我早就說過了,謝翊那個傻蛋,根本就是扶不起來的阿鬥。”
    “不過他那個姐姐……”
    柳凝霜的嘴角往上一挑,帶出一抹嘲諷的笑。
    “謝苓那丫頭,平日裏瞧著張牙舞爪,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。”
    “說到底,不過是個空有蠻力,頭腦簡單的黃毛丫頭。”
    “現在她寶貝弟弟出了這麽大的事兒,估計早就嚇得魂兒都沒了,正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哭鼻子呢!”
    “哪還有膽子出來冒頭?”
    她這話,對謝苓那是打心底裏瞧不起。
    謝珩一聽,笑得更得意了。
    “母妃說得對!”
    “經過這事兒,看她還怎麽張狂得起來!”
    然而,就在這母子二人得意忘形之際,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    “霜兒,珩兒。”
    柳國公柳昌文,慢慢走進了殿裏。
    他今天穿著一身暗青色的常服,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,那張刻著歲月痕跡的臉上,卻不見半分喜色,反而緊緊皺著眉頭。
    “父親。”
    “外祖父。”母子倆趕忙起身。
    柳昌文手一揮,視線掃過自己女兒和外孫。
    “你們,是不是有點高興得太早了?”
    他聲音不大,卻像一盆冷水,瞬間澆熄了殿內的熱烈氣氛。
    謝珩心裏有點不服氣。
    “外祖父,太子現在都快成廢人了,這難道不是大好事嗎?”
    柳昌文哼了一聲。
    “好事?”
    他走到主位坐下,端起宮女遞過來的茶,沒用杯蓋慢慢撇著上麵的浮沫。
    “老夫隻怕,這後麵還藏著更大的凶險。”
    柳凝霜蹙起了眉頭。
    “父親,您何出此言?”
    柳昌文放下茶杯,“嗒”地輕輕響了一聲。
    “你們就沒覺著,謝苓那丫頭,最近的行為,太反常了嗎?”
    “反常?”
    謝珩一臉懵。
    柳國公的眼神變得很深沉。
    “她先是無端發作,以雷霆手段清理了公主府的內務,將崔家和東宮安插的人手,拔得一幹二淨。”
    “而後,又為了區區一個侍衛統領,公然與太子生了嫌隙。”
    “今天在天壇,太子落難的時候,她作為親姐姐,竟從始至終,袖手旁觀,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。”
    “這樁樁件件,變化太快,也太決絕了。”
    “這根本不像是小兒女之間鬧脾氣。”
    柳昌文越想越不對勁,越想,背後越冒寒氣。
    “老夫總覺得,這丫頭……好像脫了韁。”
    “有一股,咱們誰都還沒看清的勢頭。”
    “不可不防啊。”
    老狐狸的直覺,在瘋狂地示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