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鬧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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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珩笑了,那笑容裏帶著三分戲謔,七分挑釁。
“指教不敢當。”
“隻是聽聞皇兄在鎮國寺清修多日,想必是佛法大有精進。”
他頓了頓,故意拖長了語調,一字一句地問道:
“不知可否為我等凡夫俗子講解一二,何為……‘因果報應’?”
這四個字,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,狠狠扇在了謝翊的臉上。
滿屋子的人都驚了。
誰不知道太子為什麽被關起來啊?
現在二皇子又把這事兒拿出來說,還如此嘲諷,這簡直就是把太子的臉扒下來,扔在地上踩呢。
謝翊的臉,瞬間漲成了豬肝色。
他拿著酒杯的手,抖得都快拿不住了。
“你……!”
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不等他反擊,他身後的崔家子弟便按捺不住,站了出來。
“二皇子殿下此言差矣!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,潛心修佛,是為我大鄴祈福,豈容你這般汙蔑!”
兵部尚書吳軍立刻冷笑一聲,接了話頭。
“為國祈福?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!”
“你放肆!
“我不過就是說點實話罷了。”
戰火,就這麽被點燃了。
雙方的黨羽,一個個都摻和進來了。
你一言,我一語,唇槍舌劍,好不熱鬧。
柳黨的人,揪著太子上次在祭天的事大做文章,句句不離“難堪大任”。
太子一黨,則反唇相譏,暗指二皇子“結黨營私”,早已對儲位“窺伺已久”。
吵到酣處,竟連體麵都不要了。
有人揭發二皇子的門客在京郊強占民田,鬧出了人命。
立刻就有人反咬一口,說太子身邊的小內侍上個月偷運宮裏的物件出去變賣。
這哪還是皇子之間的爭鬥啊?
根本就是一場特別荒唐的鬧劇。
就像一群潑皮無賴在那兒互相廝打一樣。
角落裏,林稚魚正小口小口地品嚐著玲瓏閣特供的桂花糖露。
她對眼前的爭吵充耳不聞,心裏的小算盤卻打得劈啪作響。
嗯,這壽宴的熱度夠高。
等會兒就讓蘇子衿那邊去放個風聲,限量預售一批“貴妃同款”的鳳儀香露。
這肯定又能賺不少錢。
而謝苓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,臉上滿是寒意。
她看著那兩個為了些許口舌之快,便不顧皇家體麵,在群臣命婦麵前醜態畢露的兄弟。
真讓人厭煩。
厭煩到了極點。
這就是父皇的兒子?這就是大鄴未來的儲君?
簡直太荒唐了!
“哐當——!”
一聲清亮的破碎聲,忽然響起樣。
整個大殿的喧囂,瞬間被這聲音斬斷。
所有人都停了下來,吃驚地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。
謝苓站在那兒。
是她將手中的白玉酒盞,狠狠地摔在了地上,聲音滿是威嚴。
“夠了!”
“瞧瞧你們那副德行!”
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樣,緩緩掃過麵紅耳赤的謝翊和謝珩。
“還有沒有一點天家皇子的體統!”
“貴妃的壽宴,本是喜慶之日,卻被你們攪得如同市井菜場!”
“當著文武百官,後宮命婦的麵,如同潑婦般互相攻訐,簡直丟盡了皇家的顏麵!”
她的聲音越來越冷,“我看,你們兩個連四弟都不如!”
她抬手,指向那個一直縮在角落裏,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四皇子謝暉。
“至少他還知道,什麽叫安分守己!”
這話,比之前任何一句都誅心。
謝翊和謝珩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。
被罵失了體統也就罷了,竟被拿來和那個最無足輕重、最上不得台麵的謝暉相比!
這可真是天大的恥辱!
但是他們,一個字都沒法反駁。
因為謝苓說的是事實。
也因為,他們在這個姐姐麵前,早已習慣了畏懼。
謝苓不願意再多看他們一眼了,用力一甩袖子,轉身就走。
“驚蟄,咱們走。”
“是,殿下。”
她帶著貼身侍女,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翊坤宮。
留下這一殿的狼藉,和兩個被罵得狗血淋頭、無地自容的皇子。
……
佛堂裏,檀香繚繞
皇帝謝九經跪在蒲團上,眼睛閉著,手裏撥弄著佛珠。
青煙嫋嫋,將他那張布滿倦容的臉,襯得有些模糊不清。
謝苓走進去,沒出聲兒。
她安安靜靜地走到另一個蒲團跟前,學著皇帝的樣子跪下來,雙手合在一起,對著那尊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,拜了三拜。
良久,謝九經才緩緩睜開了眼,慈愛地問道。
“怎麽到這來了?”
“兒臣嫌外麵吵,來這給父皇請安,順便躲躲清淨。”謝苓小聲應道。
“嗯。”
謝九經轉過頭,看著她。
“外頭……還在吵?”
“被我罵了一頓,已經不鬧了。”謝苓回答得很幹脆。
謝九經笑了笑,笑裏帶著點嘲弄。
“朕年輕的時候,也與朕的那些兄弟們,這般爭過。”
“現在想來,真是幼稚得可笑。”
佛堂裏很靜,靜得能聽見香灰落在銅爐裏的聲音。
謝苓抬起眼睛,看著自己的父親,鄭重說道。
“父皇既知這是幼稚之舉,”
“那便更應該多管管這朝堂。”
“將那些過於集中的權柄,收回來一些,方能保我大鄴江山的長久安穩。”
她沒明著說。
但她心裏明白,父皇肯定能聽懂她的言外之意。
崔家,柳家,這兩棵盤根錯節的大樹,已經快要將皇權這片土地的養分,吸幹了。
謝九經撥弄佛珠的手,停了那麽一下下。
他沒有看她,目光重新落回了佛像上。
“女兒家,莫要過問這些朝堂之事。”
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,就好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。
“你隻管開開心心地,做你的蘭陵公主便好。”
又是這句話。
一股無名火,混雜著前世今生所有的不甘與屈辱,猛地從心底竄了上來。
憑什麽?
憑什麽就因為我是女兒家,便隻能被圈養在深宮,做一個開開心心的擺設?
憑什麽謝翊和謝珩那樣的蠢貨,隻因為他們是男子,就可以去爭奪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?
憑什麽女子就不能有建功立業的野心?
她的指甲,深深地掐進了掌心。
可她臉上呢,卻一點兒情緒都看不出來。
她心裏明白,這時候要是跟父皇對著幹,那可太蠢了。
她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,換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。
鳳眸裏帶著溫柔的回憶,聲音也變得低柔起來。
“父皇,您說得對。”
“是兒臣僭越了。”
“隻是方才看著貴妃壽宴的盛景,兒臣……兒臣忽然想起了母後。”
一說出“母後”這倆字,謝九經的身子,微微地抖了一下。
謝苓心裏清楚,自己賭對了。
母後是這個男人心中唯一的,也是最柔軟的一塊地方。
“兒臣記得,母後在世時,她的壽宴從不像今日這般鋪張。”
“她總說,國庫的銀子,要用在刀刃上。”
“那時候,您也還不是這般忙碌。您會陪著母後,帶著我還有舅父一家在禦花園裏擺一桌簡單的家宴。”
“那時的天,好像總是很藍。”
她的聲音,帶著一絲縹緲的悵然,像是在回憶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夢。
“兒臣還記得,有一年,您還帶著我們去了江南。”
“您說要讓母後看看,她心心念念的江南水鄉,是何等的鍾靈毓秀。”
謝九經沒吭聲。
不過他撚佛珠的速度,明顯就慢下來了。
謝苓心裏明白,他在聽著。
“女兒前幾日不是說夢到母妃了嘛。”
“在夢裏,母妃就在咱們以前一塊兒去過的那個棲霞寺。”
她抬起頭,眼中水光瀲灩,帶著孺慕與哀思。
“父皇。”
“女兒想……去一趟江南。”
“女兒想去棲霞寺,重遊舊地,也為父皇,為母後,為太子弟弟,點一盞長明燈,祈福納祥。”
佛堂內,再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