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:驚雷·我不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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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父親李大山那一聲暴喝,如同平地驚雷,將李謹誠從重生的狂喜中瞬間拉回了冰冷而嚴酷的現實。
    他看著門口的父親,這個男人,是他前世記憶裏一座沉默而威嚴的大山。他用自己並不寬厚的肩膀,為這個家遮擋了半輩子的風雨,也用他那套從工廠裏帶回來的、不容置喙的家長權威,壓得李謹誠半輩子都喘不過氣。
    李大山黝黑的臉膛上,因為憤怒而泛起一層暗紅。他常年在車間裏和機器打交道,嗓門天生就大,此刻更是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。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,將手裏那卷用牛皮筋捆著的錢,“啪”的一聲,狠狠摔在書桌上。
    那卷錢不算厚,以十元麵值的“大團結”為主,夾雜著幾張五十元的,被卷得緊緊的,邊緣已經有些磨損。李謹誠的目光落在上麵,心髒猛地一抽。
    三百元。
    他記得清清楚楚。這就是前世,父母托遍了親戚,又從牙縫裏省出來,給他南下闖蕩的全部家當。在1992年,一個普通工人月工資不過一百出頭的年代,這三百元,幾乎是這個家庭除了房子之外的全部流動資產。
    前世的他,就是拿著這三百塊錢,在發小劉軍的慫恿下,坐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。然後,被騙,身無分文地被趕下車,輾轉數月才狼狽地回到家中,從此一蹶不振。
    那是他人生悲劇的序章。
    “還愣著幹什麽!”李大山見兒子盯著錢發呆,以為他還在為高考失利鬧情緒,語氣中的不耐煩又重了幾分,“你劉軍叔已經給你聯係好了,去鵬城他表哥的電子廠,包吃包住,一個月三百多塊!比我在廠裏累死累活還掙得多!你小子別不知好歹!”
    李謹誠緩緩抬起頭,目光從那卷錢上移開,直視著父親的眼睛。
    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。裏麵有恨鐵不成鋼的失望,有對未來的焦慮,但在那層層疊疊的怒火深處,李謹誠卻讀到了一絲他十八歲時從未讀懂過的東西——笨拙的、深沉的父愛。
    他希望自己的兒子,能有一個比自己更好的出路。
    李謹誠的鼻腔一酸,前世四十五年積攢的委屈、悔恨和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愧疚,如同決堤的洪水,險些將他吞沒。
    但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,將所有翻湧的情緒強行壓了下去。
    他知道,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。他隻有一次機會。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氣,用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氣,一字一句地說道:
    “爸,我不去了。”
    短短五個字,仿佛在狹小的房間裏引爆了一顆無聲的炸彈。
    空氣,瞬間凝固了。
    李大山臉上的怒氣,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,僵硬了一秒。隨即,那凝固的怒氣如同火山噴發,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態勢,轟然爆發!
    “你說什麽?!”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音量陡然拔高,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,“你再說一遍!”
    “我說,我不去鵬城打工了。”李謹誠重複了一遍,聲音不大,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,擲地有聲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這個逆子!”李大山氣得渾身發抖,他指著李謹誠的鼻子,嘴唇哆嗦著,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,“你是不是……你是不是考傻了!啊?!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?不去打工,你想幹什麽?你想在家裏爛一輩子嗎?!”
    伴隨著怒吼,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和機油味撲麵而來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一個瘦弱的身影從李大山身後擠了進來,正是聞聲趕來的母親張桂英。她一把拉住丈夫的手臂,焦急地勸道:“他爸,他爸你小點聲!讓鄰居聽見笑話!有話好好說!”
    張桂英常年操勞,又有些氣管炎,臉色總是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。她看著劍拔弩張的父子倆,眼裏滿是擔憂和無措。
    “好好說?你看他說的這是人話嗎!”李大山正在氣頭上,哪裏聽得進勸,他甩開妻子的手,指著桌上的錢,對李謹誠吼道,“我為了你這張臉,求爺爺告奶奶,才給你湊了這點錢!你倒好,一句不去了就完了?你當這是過家家嗎?!”
    “建國!建國!快點啊!再磨蹭趕不上車了!”
    窗外,傳來了發小劉軍不耐煩的催促聲,更是火上澆油。
    李大山一聽,更是怒不可遏:“聽見沒有!劉軍都在下麵等半天了!你今天,去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!”
    他說著,竟一步上前,伸手就要去抓李謹誠的胳膊,想把他硬拖出去。
    張桂英嚇得驚呼一聲,連忙張開雙臂擋在兒子身前,帶著哭腔哀求道:“他爸,你別動手!孩子還小,你別嚇著他!謹誠,你快給你爸服個軟,快說你去……”
    看著擋在身前、身形單薄的母親,李謹誠的眼眶徹底紅了。
    前世,母親就是因為常年憂心操勞,加上舍不得花錢看病,小小的氣管炎拖成了嚴重的肺病,不到五十歲就撒手人寰。這是他心中永遠無法彌補的痛!
    這一世,他絕不允許悲劇重演!
    就在李大山要繞過妻子動手的千鈞一發之際,李謹誠開口了。
    “爸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,讓暴怒中的李大山,動作硬生生頓住了。
    李謹誠從母親身後走了出來,輕輕扶住母親的肩膀,示意她安心。然後,他再次迎上了父親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。
    這一次,他的眼神裏,沒有了十八歲少年的怯懦和叛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深邃如古井般的沉穩與從容。那是一種四十五歲的靈魂,在經曆了世事沉浮之後,才能沉澱下來的眼神。
    “我沒發瘋,也沒考傻。”李謹誠緩緩說道,“我知道這三百塊錢來之不易,也知道你們為我操了多少心。我之所以說不去了,是因為我找到了比南下打工更好的出路。一條能讓咱們家,真正過上好日子的路。”
    李大山被兒子這突如其來的氣場震住了。他印象中的兒子,要麽是埋頭苦讀的書呆子,要麽是高考失利後沉默寡言的悶葫蘆,何曾有過這樣沉穩的眼神和條理清晰的談吐?
    一時間,他竟忘了發火,隻是用一種審視和懷疑的目光,死死地盯著李謹誠。
    “更好的出路?”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,帶著濃濃的嘲諷,“就憑你?一個連大學都考不上的廢物,你能有什麽出路?天上掉餡餅嗎?”
    “建國!你磨蹭啥呢!我媽都把介紹信給我了!”樓下,劉軍的喊聲再次傳來。
    李謹誠沒有理會,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父親的臉上。
    “爸,媽,”他深吸一口氣,鄭重地說道,“請你們,給我十分鍾。就十分鍾的時間,你們坐下來,聽我把話說完。”
    他伸出一根手指,語氣無比堅定。
    “如果十分鍾後,你們聽完我的計劃,還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,覺得我應該南下打工。我李謹誠二話不說,立刻拿起包,跟劉軍去火車站,絕不回頭。”
    房間裏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    李大山看著眼前的兒子,感覺無比的陌生。這還是那個在他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兒子嗎?那眼神,那語氣,那份破釜沉舟的決絕,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。
    張桂英也愣住了,她看看丈夫,又看看兒子,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但兒子的眼神,卻讓她莫名地生出了一絲希望。
    “好!”
    良久,李大山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。他拉過一把椅子,重重地坐下,雙臂抱在胸前,擺出一副“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花來”的架勢。
    “十分鍾!”他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鍾,“從現在開始!多一秒鍾都不行!”
    李謹誠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,終於落下了一半。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賭贏了第一步。
    他用眼神安撫了一下擔憂的母親,將她扶到床邊坐下。然後,他走過去,關上了臥室的門,將樓下劉軍的催促聲,和那個屬於前世的、錯誤的命運,一同隔絕在了門外。
    房間內,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,一個充滿了審視與懷疑,一個則蘊含著超越時代的自信與謀略。
    一場關於家庭命運的“路演”,即將開始。而李謹誠心裏清楚,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,都將徹底顛覆父母幾十年來根深蒂固的認知。
    他要如何用十分鍾,說服一個固執的父親,去相信一個來自未來的“神話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