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淩晨四點的出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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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鈴鈴鈴——!鈴鈴鈴——!”
    淩晨三點三十分,刺耳的鬧鍾鈴聲,如同一道尖銳的命令,劃破了李家乃至整個家屬院的沉寂。
    李謹誠幾乎是在鈴聲響起的第一瞬間,就猛地睜開了眼睛。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普通少年被吵醒時的惺忪與迷茫,隻有一片清明與決然,像一個蟄伏已久的士兵,聽到了衝鋒的號角。
    他迅速地按掉鬧鍾,沒有絲毫拖泥帶水。
    整個城市,還沉浸在深沉的睡夢之中,像一頭溫順的巨獸,呼吸均勻。窗外,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,隻有遠處幾盞孤零零的路燈,在清冷的晨霧中,散發著微弱而疲憊的黃光。
    他輕手輕腳地穿上那身準備好的、最耐磨的舊工裝,那是父親淘汰下來的,雖然寬大,但結實。當他打開房門時,客廳裏一盞昏暗的小夜燈亮著,一道瘦弱的身影,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。
    是母親張桂英。
    “媽,你怎麽起來了?”李謹誠心裏一暖,放輕了聲音。
    “媽睡不著,”張桂英站起身,將手裏端著的一杯冒著熱氣的糖水遞給他,“天這麽冷,喝口熱的,身上暖和。我還給你烙了兩個餅,你揣著,餓了墊墊肚子。”
    她說著,又從廚房拿出一個用布包著的熱水袋,塞到李謹誠懷裏:“這個也拿著,路上冷,捂捂手。”
    李謹誠接過那杯溫熱的糖水,甜味從舌尖一直暖到心底。他看著母親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擔憂的麵容,知道她和父親一樣,一晚上都沒怎麽合眼。
    “媽,我心裏有數,你快回去睡吧。”他喝完糖水,將餅揣進懷裏,感受著那份滾燙的溫度。
    “哎,路上……路上慢點騎。”張桂英千言萬語,最後隻匯成這一句最樸素的叮囑。
    李謹誠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    他知道,隔壁父母的房間裏,父親李大山肯定也醒著。他甚至能想象出父親此刻正側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,心裏一半是“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三分鍾熱度”的審視,另一半,則是藏得更深的、說不出口的擔心。
    他沒有再去打擾,隻是輕輕地帶上了房門。
    淩晨四點的江城,寒意徹骨。
    初秋的涼氣,在黎明前達到了頂峰,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,透過衣服的縫隙,拚命往骨頭裏鑽。李謹誠呼出的每一口氣,都在空氣中凝成一團白色的霧氣,然後迅速消散。
    空曠的街道上,寂靜無聲,隻有他一個人。
    路燈將他的影子,拉得忽長忽短。那輛軍綠色的“赤兔馬”,在寂靜中,仿佛一頭蘇醒的鋼鐵巨獸。李謹誠跨上車,雙腳用力一蹬,那根保養得當的鏈條,帶動著厚重的車輪,發出了低沉而順滑的“嗡嗡”聲。
    出征!
    從他家到城東的五裏鋪批發市場,有將近十公裏的路程,中間還要翻過一座橫跨鐵路的大橋,那是一個漫長而陡峭的上坡。
    剛開始的路程還算輕鬆,平坦的柏油馬路上,隻有他一個人的車輪在不知疲倦地轉動。但隨著身體的熱量在寒氣中漸漸散去,艱苦的感覺開始顯現。
    他的手很快就凍得失去了知覺,即使戴著母親準備的線手套,也無法抵禦那無孔不入的寒風。他隻能時不時地鬆開車把,將手揣進懷裏,用那個小小的熱水袋,換取片刻的溫暖。
    當他來到鐵路大橋的坡底時,真正的考驗開始了。
    這是一個目測至少有三十度的陡坡,長達數百米。白天騎著自行車上來,都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,更何況是現在,騎著一輛自重就超過百斤的加重三輪車。
    李謹誠深吸一口氣,將牙關咬緊,身體前傾,幾乎要貼在車把上。他的雙腿,肌肉瞬間繃緊,將全身的力量,都灌注到了腳踏板上。
    “嘎吱……嘎吱……”
    沉重的三輪車,在他的奮力驅動下,開始一寸一寸地,艱難地向上攀爬。車架發出不堪重負的**,仿佛在抗議著這嚴酷的使命。
    僅僅爬了不到一百米,李謹誠的額頭上,就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。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,肺部像是要燒起來一樣,每一次吸入的,都是刀子般冰冷的空氣。大腿肌肉像灌了鉛,酸痛無比,每蹬一下,都是對意誌力的巨大考驗。
    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,流進眼睛裏,又澀又疼。他甚至能嚐到自己汗水的鹹味。
    放棄的念頭,像魔鬼一樣,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。
    他完全可以掉頭回家,回到那個溫暖的被窩裏,繼續做一個高考失利後,等待父母安排命運的少年。
    但,前世那四十五年裏,無數個悔恨交加的夜晚,瞬間湧上心頭!
    母親早逝時,他無能為力的哭喊!父親在工地上摔斷腿後,他拿不出醫藥費的窘迫!被親戚鄰裏指指點點,罵作“廢物”的屈辱!還有……還有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,因為他的不爭氣,而漸行漸遠的背影!
    不!
    絕不!
    這一世,他要將所有失去的,都親手拿回來!
    “啊——!”
    李謹誠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,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不甘與憋屈都吼出來。他猛地站起身,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,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腳踏板上!
    車輪,再次頑強地轉動起來!
    一米,兩米,十米……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蹬了多久,當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快要被抽幹時,車頭猛地一輕,眼前豁然開朗。
    他到坡頂了。
    他停下車,扶著車把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胸膛劇烈地起伏著。他回頭望去,整座江城,還靜靜地躺在墨藍色的天幕之下。遠處的天際線,開始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。
    他,征服了第一個障礙。
    短暫的休息後,李謹誠再次上路。有了這段下坡的緩衝,他很快就恢複了體力。當他抵達五裏鋪蔬菜批發市場時,時間剛剛指向淩晨四點半。
    這裏,早已是另一番天地。
    比他白天來時,更加濃烈、更加狂野的人間煙火氣,撲麵而來。無數的燈泡和馬燈,將這片巨大的市場照得如同白晝。拖拉機的轟鳴聲,菜農的吆喝聲,此起彼伏,震耳欲聾。
    李謹誠沒有被這混亂的場麵迷惑,他拿出懷裏那本已經有些潮濕的筆記本,如同一個手持作戰地圖的將軍,目光迅速鎖定了自己的目標。
    他繞過那些堵在市場入口、大聲叫賣的“二道販子”,徑直推著車,擠進了市場深處。
    他的第一個目標,是那個戴眼鏡的、性格倔強的年輕人。
    他找到了那個攤位,年輕人正坐在自己的拖拉機上,默默地抽著煙,看著麵前一堆堆碼放得整整齊齊、頂花帶刺的黃瓜,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。
    “兄弟,你這黃瓜,我全要了。”李謹誠開門見山。
    年輕人抬起頭,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他那輛軍綠色的“大家夥”,眼神裏閃過一絲詫異。
    “八分五,不還價,不讓挑。”他還是那句老話。
    “行。”李謹誠爽快地點頭,“就按你的規矩來。你的黃瓜是整個市場最好的,值這個價。”
    聽到這話,年輕人那張緊繃的臉上,表情明顯柔和了一些。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少年,這麽懂行,還這麽尊重人。
    過秤,裝車。整整一百五十斤黃瓜,很快就碼放到了李謹誠的車鬥裏。
    付完錢,李謹誠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一包“飛馬”煙,遞了一根過去:“兄弟,以後你的黃瓜,隻要品相好,我都包了。”
    年輕人愣了一下,接過了煙,點了點頭:“行。”
    一個簡單的“行”字,代表著一份初步的信任。
    告別了年輕人,李謹e誠按照筆記本上的“地圖”,又精準地找到了前天記下的、那對賣番茄的老夫妻。
    他們的攤位前,正圍著幾個販子,拚命地壓價。老夫妻倆麵露難色,急得滿頭是汗。
    李謹誠擠進去,大聲說道:“大爺大媽,你們這番茄,一毛兩角一斤是吧?這兩筐,我都要了!”
    他的聲音,讓那幾個壓價的販子都愣住了,紛紛回頭看他。
    老夫妻倆看到李謹誠,像是看到了救星,連忙點頭:“是,是一毛兩角!小夥子,你真要?”
    “真要!”李謹誠說著,主動上前,幫著把兩筐沉重的番茄抬到秤上。
    一百斤番茄,十二塊錢。
    李謹誠又買了八十斤品相上佳的青椒,一百斤沙地土豆,還有五十斤水靈靈的大白菜。
    他的采購,快、準、狠。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在無謂的討價還含上,因為他知道,對於這些淩晨就趕來賣菜的菜農來說,時間就是金錢,爽快的買家,遠比那些斤斤計較的販子更受歡迎。
    不到一個小時,他帶來的二百塊錢,就花去了一大半。而他的“赤兔馬”,那巨大的車鬥,也已經被五百多斤、五顏六色的新鮮蔬菜,堆得冒了尖。
    采購完成!
    回程的路,比來時更加艱辛。
    五百多斤的重量,沉甸甸地壓在車上,也壓在李謹誠的身上。他感覺自己蹬的不是三輪車,而是一座移動的小山。每一下踩踏,都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。那輛“永久牌”加重三輪車的優越性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,雖然沉重,但車身穩固,沒有一絲要散架的跡象。
    當他再次爬上那座鐵路大橋時,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體力。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後背,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不住地顫抖。
    可他看著車鬥裏,那滿載的、沾著晨露的希望,內心卻無比滾燙。
    就在他蹬上坡頂的那一刻,一輪紅日,終於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,躍然而出!
    萬丈金光,瞬間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,灑滿了整座城市,也灑在了李謹誠和他那輛滿載蔬菜的三輪車上。
    金色的陽光,照亮了他被汗水浸濕的年輕臉龐,照亮了他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,也照亮了那些青翠的黃瓜、鮮紅的番茄……
    他看著這一切,咧開嘴,露出了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。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重生後的第一場仗,最艱難的後勤運輸階段,已經勝利完成。
    接下來,就是真正的短兵相接了!
    當他騎著這輛“蔬菜坦克”抵達西門菜市場時,天已大亮。市場裏的攤販們,正陸陸續續地支起攤子,準備開始一天的營生。
    李謹誠找到了他前天就看好的、那個肉鋪旁的黃金攤位。他將車停好,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,急著把菜搬下來大聲叫賣。
    在周圍小販們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,他隻是不慌不忙地,從車上搬下了一個小馬紮,一個幹淨的塑料水盆,和一把雪亮的小刀。
    他坐下來,拿起一根黃瓜,開始削皮。
    這一舉動,讓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    “這小子要幹嘛?賣菜還幫人削皮?”
    “傻了吧?這擇幹淨了,一斤要掉二兩秤!他要虧死!”
    竊竊私語聲中,李謹誠充耳不聞。
    他沒有叫賣,因為他知道,他即將打響的,不是一場嗓門的比拚,而是一場跨越時代的……降維打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