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日入百元!家中的地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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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僻靜的小巷裏,時間仿佛凝固了。
    李謹誠靠著斑駁的牆壁,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,但他的心髒,卻像一台被超頻的發動機,在胸腔裏瘋狂地轟鳴。
    他麵前的塑料布上,攤著一堆五顏六色的零錢。
    那不是一堆簡單的紙幣和硬幣。
    那是他用淩晨四點的寒風、用爬坡時灌滿肺的冷氣、用蹬車蹬到顫抖的雙腿、用被嘲笑時的隱忍、用超越這個時代三十年的商業智慧,換來的第一份戰果!
    總營業額,二百六十三元五角。
    除去采購蔬菜的一百五十六元成本。
    毛利潤,一百零七元五角。
    一百零七元五角!
    當這個數字在李謹誠的腦海裏最終定格時,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扼住了。
    他知道自己能賺錢,他有這個自信。但在親手數清這堆零錢之前,這一切都還停留在理論和推演的層麵。而現在,這堆帶著菜葉味和汗水味的錢,用一種最粗暴、最直接的方式,向他證明了——他,成功了!
    一百零七塊五啊!
    這是什麽概念?
    在這個人均月工資隻有一兩百塊的九十年代初,這意味著什麽?
    這意味著,他的父親李大山,在那個充滿噪音和機油味的車間裏,頂著車間主任的白眼,辛辛苦苦、勤勤懇懇地幹上一個月,拿到手的工資,也不過就是這個數字多一點點而已!
    而他,李謹誠,隻用了一個上午!
    他重生以來,第一次,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知識和思維,在轉化成財富時,那種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!
    他顫抖著手,將那堆錢小心翼翼地收回布袋,紮緊。然後,他將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裏。
    他的肩膀,開始劇烈地聳動。
    沒有人知道,這個在菜市場裏沉穩老練、在父母麵前自信從容的十八歲少年,此刻,在這個無人的角落裏,哭得像個孩子。
    這不是軟弱的淚水。
    這是壓抑了兩世的委屈、不甘、悔恨,在看到希望的曙光後,終於得以宣泄的淚水!這是證明了自己、掌控了命運後,狂喜的淚水!
    哭了許久,他才緩緩抬起頭,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。
    臉上還掛著淚痕,嘴角,卻已經咧開了一個大大的、燦爛的笑容。
    他跨上三輪車,迎著午後溫暖的陽光,向家的方向騎去。
    這一次,他的車鬥是空的,但他的心,卻是滿的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當李謹誠推開家門時,已經是下午兩點。
    屋子裏的空氣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    父親李大山坐在沙發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最廉價的“大前門”香煙,腳下的地板上,已經落了一地的煙頭。他沒有看電視,也沒有看報紙,隻是雙眼無神地盯著麵前的茶幾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    母親張桂英則在屋裏來回踱步,一會兒走到窗邊朝樓下望望,一會兒又坐立不安地搓著手。桌上的飯菜,早就已經涼透了,卻一口未動。
    從早上李謹誠出門的那一刻起,他們倆的心,就一直懸在半空中。
    時間,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    他們的心,也一點一點地往下沉。
    是不是賠了?是不是連本錢都虧光了?
   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?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?
    無數個糟糕的念頭,在他們腦海裏盤旋。李大山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——兒子哭著回來,然後他再狠狠地罵他一頓,讓他徹底死了這條心,老老實實地準備南下。
    所以,當李謹誠推門進來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死氣沉沉的景象。
    “爸,媽,我回來了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,打破了屋裏的沉寂。
    夫妻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,猛地回頭,目光“唰”地一下,全都釘在了他的身上。
    他們看到了兒子滿身的疲憊,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浸濕,黏在了一起。他們看到了他布滿灰塵的褲腿,和那雙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。
    張桂英的心,瞬間就揪緊了,眼眶一紅,快步迎了上來:“兒啊,你……你這是怎麽了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沒賣出去?沒事的,沒事的兒,不幹了,咱們不幹了!快,快來吃飯,媽給你把飯熱熱!”
    在她看來,兒子這副狼狽的模樣,一定是生意失敗,備受打擊的樣子。
    李大山也站了起來,張了張嘴,那句準備好的“我早就說了不行吧”的刻薄話,在看到兒子那張疲憊卻異常明亮的臉時,卻怎麽也說不出口,最後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。
    然而,李謹誠卻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,垂頭喪氣,或者哭訴委屈。
    他隻是搖了搖頭,然後,徑直走到了飯桌前。
    在父母驚愕和不解的目光中,他舉起了手裏那個一直緊緊攥著的布袋,將袋口解開,然後——
    “嘩啦——!”
    他將整個布袋倒轉過來,猛地一抖!
    一堆零散的、褶皺的、沾著泥土和菜葉味的鈔票和硬幣,如同瀑布一般,傾瀉而出,重重地,砸在了那張老舊的、漆皮都已脫落的木質飯桌上!
    毛票,塊票,硬幣……堆成了一座小小的、五顏六色的山。
    它們與桌上那盤涼透了的炒青菜,和那碗孤零零的鹹菜,形成了一種無比荒誕,卻又無比震撼的對比!
    整個世界,在這一刻,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    李大山和張桂英,徹底呆住了。
    他們傻傻地看著桌上那堆錢,眼睛瞪得像銅鈴,嘴巴無意識地張開,大腦一片空白。
    “這……這……這是……”張桂英的聲音,抖得不成樣子,她伸出手,想去摸,卻又不敢,仿佛那不是一堆錢,而是一堆滾燙的烙鐵。
    李大山猛地一個激靈,回過神來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,而是驚恐!
    他一個箭步衝上來,一把抓住李謹誠的胳膊,雙眼赤紅,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:“說!這錢是哪來的?!你……你是不是去幹什麽壞事了?!你是不是去偷了?去搶了?!”
    在他樸素的觀念裏,一個上午,絕不可能掙到這麽多錢!這一定是兒子走了歪路!
    麵對父親的質問,李謹誠沒有辯解。
    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父親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道:
    “爸,這是我今天一個上午,賣菜,掙的。”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李大山咆哮道,“你當我是傻子嗎?!就憑你,一個上午能掙這麽多錢?!”
    “不信,你可以自己數。”李謹誠指了指桌上的錢。
    這句話,像一道指令。
    李大山鬆開兒子,顫抖著手,伸向了那堆錢。他那雙常年和機床打交道、布滿了老繭和機油的手,在觸碰到那些輕飄飄的紙幣時,竟然顯得無比笨拙。
    “我數!我今天倒要看看,你小子到底在搞什麽鬼!”
    他將錢扒拉到自己麵前,開始一張一張地,用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專注,清點起來。
    張桂英也湊了過來,緊張地盯著丈夫的手,連呼吸都忘了。
    “一毛,兩毛,五毛……一塊……一塊五……”
    李大山數得很慢,很仔細,生怕多數了一張,又怕少數了一張。
    他的嘴裏,念念有詞。
    屋子裏,隻剩下他那沙啞的、帶著顫音的數錢聲。
    時間,仿佛被無限拉長。
    當他數完所有的紙幣,又將所有的硬幣,五個一摞,十個一摞地碼放整齊後,他整個人,都僵在了那裏。
    “多少……老頭子……是多少……”張桂英顫聲問道。
    李大山沒有回答。
    他隻是抬起頭,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,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兒子。他的嘴唇哆嗦著,喉結上下滾動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    “到底是多少啊!你倒是說話啊!”張桂英急得快要哭了。
    李大山深吸一口氣,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才從牙縫裏,擠出了幾個字:
    “二百六十三塊……五。”
    說完這句話,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,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,雙目無神,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:“不可能……這不可能……怎麽會這麽多……”
    二百六十三塊五!
    這個數字,像一顆炸雷,在張桂英的腦海裏轟然炸響!
    她也懵了。
    李謹誠看著父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,知道必須再加一把火。
    他從口袋裏,掏出那本記賬的筆記本,翻開,遞到父親麵前。
    “爸,這是賬本。總收入,二百六十三塊五。菜的本金,一百五十六塊。淨賺,一百零七塊五。”
    一百零七塊五!
    如果說剛才的營業額隻是讓他們震驚,那這個純利潤的數字,就徹底擊潰了他們最後一道心理防線!
    李大山一把搶過本子,戴上老花鏡,那雙數錢時都在抖的手,此刻抖得更加厲害。他一個字一個字地,對著上麵的數字,又將桌上的錢,重新數了一遍,兩遍,三遍!
    每一遍的結果,都像一記重錘,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!
    沒錯!
    一分不差!
    當他數完第三遍,確認這個事實再也無法撼動時,這個要強了一輩子、固執了一輩子的男人,再也繃不住了。
    他趴在桌子上,將頭埋在那堆零錢裏,肩膀劇烈地抽動著,發出了壓抑的、如同困獸般的嗚咽聲。
    他哭了。
    這個在廠裏受了氣不哭,被機器砸了腳不哭的鋼鐵漢子,此刻,卻為了一堆零錢,哭得老淚縱橫!
    張桂英看著丈夫,又看了看兒子,再看看桌上那堆錢,她終於明白了。
    這一切,都是真的!
    她的兒子,真的做到了!
    他沒有吹牛!他真的靠自己的本事,一個上午,就掙回了丈夫一個月的工資!
    “我的兒啊——!”
    張桂英再也控製不住,一把抱住李謹誠,放聲大哭。那哭聲裏,有喜悅,有心酸,有驕傲,有釋放!
    這個貧困拮據的家庭,在這一天,被一百多塊錢,徹底引爆了一場天翻地覆的“地震”!
    哭了許久,一家人的情緒才漸漸平複。
    李大山抬起通紅的眼睛,看著桌上那堆錢,眼神複雜到了極點。有狂喜,有驕傲,但更多的是一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。
    張桂英則小心翼翼地,用一塊幹淨的手帕,將那些錢一層一層地包好,仿佛那是什麽絕世珍寶。
    突然,她像是想起了什麽,猛地一拍大腿,站了起來。
    “不行!今天……今天得慶祝!必須慶祝!”
    她說著,轉身就往外走。
    “媽,你幹嘛去?”李謹誠問道。
    張桂英回頭,臉上掛著淚痕,卻笑得無比燦爛,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,是李謹誠兩輩子都從未見過的。
    “媽去給你買好吃的!等著!”
    她風風火火地衝出了家門,留下父子倆在屋裏麵麵相覷。
    不到二十分鍾,張桂英就回來了。
    她的手裏,提著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,一股濃鬱的、霸道的肉香味,瞬間就占領了整個屋子的空氣。
    她獻寶似的,將油紙包在桌上打開。
    裏麵,是半斤被鹵得油光鋥亮、醬紅誘人的豬頭肉!
    在那個豬肉還要憑票供應,普通家庭一個月也難得吃上一次葷腥的年代,這半斤熟食店斬來的豬頭肉,無疑是最高規格的奢侈品!
    “快,快吃!都吃!”張桂英用筷子夾起一塊最大的、帶著豬耳朵的,直接塞到了李謹誠的碗裏。
    李大山看著那盤豬頭肉,眼睛又紅了。他默默地走進廚房,從床底下摸索了半天,拿出了一瓶藏了很久、一直舍不得喝的“江城大曲”。
    他給自己的杯子倒滿,又給李謹誠的杯子,也倒了半杯。
    “今天,你陪我喝點。”他看著兒子,聲音沙啞地說道。
    那一晚,是李家有史以來,最豐盛、最熱鬧的一頓晚餐。
    香氣撲鼻的豬頭肉,辛辣的白酒,父母臉上那怎麽也藏不住的狂喜笑容,和那堆被放在桌子最中央、象征著希望和未來的錢……
    這一切,都讓李謹誠感到,自己這兩天所受的一切辛苦,都值了!
    飯後,父母還在為那一百多塊錢而激動得睡不著,在房間裏一遍又一遍地規劃著這些錢的用途。
    而李謹誠,卻已經冷靜了下來。
    他坐在燈下,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,腦子裏思考的,卻是更長遠的事情。
    今天的成功,隻是一個開始。
    “淨菜”的模式,雖然新穎,但門檻太低,很快就會有模仿者出現。
    那個在菜市場裏看到的、收保護費的地痞,也是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。
    他必須盡快地,建立起自己的護城河,將生意做大,將根基紮穩。
    他想起了那個南下打工的發小劉軍,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。如果他回來,看到自己現在的光景,又會是怎樣的表情?
    一個人的力量,終究是有限的。或許,自己也該考慮,招兵買馬了。
    就在李謹d誠思緒萬千之時,他不知道,在江城紡織廠家屬院、機械廠家屬院的幾個家庭主婦的飯桌上,一個關於“西門菜場那個賣淨菜的小李”的傳說,已經開始悄然發酵。
    一場更大的風暴,正在醞釀。
    而潛藏在風暴之下的暗流,也已經開始,將它冰冷的觸角,慢慢伸向了這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