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:聲名鵲起與暗流湧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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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天日入百元的“地震”,給李家帶來的餘波,遠比想象中更加深遠。
    第二天淩晨三點半,當鬧鍾還沒來得及響起時,李謹誠的房門就被輕輕敲響了。
    他睜開眼,打開門,發現父母早已穿戴整齊,精神矍鑠地站在門口。父親李大山手裏拿著扳手和機油壺,母親張桂英則端著一盆溫水,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。
    “兒啊,醒了?快,吃了早飯,媽幫你一起洗菜!你爸去給你檢查車子!”張桂英不由分說地將李謹誠拉到飯桌前。
    桌上,是兩個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和一大碗小米粥。
    李謹誠看著眼前這番景象,心裏又暖又好笑。他知道,那一百多塊錢,已經徹底扭轉了父母的態度。他們不再是憂心忡忡的旁觀者,而是變成了鬥誌昂揚的、最堅定的合夥人。
    李大山沒說什麽,隻是默默地走到樓下,借著昏暗的路燈,開始仔細地檢查那輛“赤兔馬”的每一個零件。他給鏈條上了油,用扳手緊了緊車鬥的螺絲,又把兩個輪胎的氣打得足足的。那份專注和認真,不亞於他在車間裏對待一台精密的機床。
    有了母親的加入,準備工作的效率大大提高。張桂英一輩子操持家務,擇菜洗菜的動作麻利又幹淨。李謹誠隻需要負責削皮和切根這種技術活。
    當李謹誠再次蹬著三輪車出發時,車鬥裏不僅裝著五百多斤新鮮的蔬菜,更裝著全家人沉甸甸的希望。
    來到西門菜市場,李謹誠的待遇,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    “小李,來啦!”隔壁賣肉的攤主,老遠就熱情地打著招呼,稱呼已經從“那小子”變成了親切的“小李”。
    “早啊,王哥。”李謹誠笑著回應。
    昨天還對他滿臉不屑的調料攤老張,今天也湊了過來,遞上一根煙,臉上堆著笑:“小李,你這生意經,真是神了!老哥我昨天算是開了眼了!”
    李謹誠笑著接過煙,卻沒有點燃,隻是夾在耳朵上。他知道,這些人態度的轉變,不為別的,隻為他昨天實打實掙到手的錢。
    在商業的世界裏,利潤,永遠是贏得尊重最快的通行證。
    他依舊沒有叫賣,隻是熟練地將一部分菜處理成“淨菜”,整齊地碼放在攤位上。
    很快,昨天那位戴眼鏡的女教師,又來了。而且,她還帶來了一位同事。
    “王姐,你聽我說了吧,就是這家!”女教師指著李謹杜的攤位,像是在介紹什麽寶藏,“小李師傅這兒的菜,買回去省大事了!我昨天中午回家,十分鍾就炒好了兩個菜,孩子吃完飯還能睡個午覺!”
    “真這麽神?”王姐半信半疑地看著那些處理得幹幹淨淨的蔬菜,眼睛一亮。
    “小李師傅,今天給我來一斤青椒,再來兩個番茄!”女教師熟絡地打著招呼。
    “好嘞,趙老師!”李謹誠已經記住了這位第一個客戶的姓氏,“今天還給您搭兩根小蔥!”
    “哎呀,你這小夥子,太客氣了!”趙老師臉上笑開了花,她的同事王姐,在看到這番景象後,也毫不猶豫地買了兩樣淨菜。
    口碑,就是這樣,在最真實的場景裏,人傳人地發酵開來。
    一傳十,十傳百。
    在接下來的幾天裏,“西門菜場有個賣淨菜的小李”這個名號,就像長了翅膀一樣,迅速在附近的紡織廠家屬院、機械廠家屬院、市直機關家屬院裏傳開了。
    “你知道嗎?西門市場那個小夥子,賣的菜都是洗幹淨的!”
    “何止是洗幹淨,土豆皮都給你削好了!回家直接切了就能炒!”
    “而且人還實在,買菜就送兩根蔥!我昨天買了兩斤菜,他送了我一把!”
    “價格是貴點,但算下來真不虧!省下來的時間幹點啥不好?”
    每天下午四點半,李謹杜的攤位前,都會準時排起一支小小的隊伍。來的大多是回頭客,有趕時間的雙職工,有圖省事的年輕人,甚至還有一些被子女“安利”來的大爺大媽。
    他的生意,火爆異常。
    從第一天的一百零七元,到第二天的ㄧ百二十元,第三天,他帶去的七百斤菜,在中午十二點前就全部售罄,淨利潤,達到了一百五十元!
    短短三天,他掙到的錢,已經超過了父母兩人加起來一年的工資!
    李家的生活,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飯桌上,開始隔三差五地出現肉腥。母親張桂英的臉上,重新掛上了久違的笑容,走路都帶風。父親李大山雖然話不多,但那挺得筆直的腰杆,和看兒子時那藏不住的驕傲眼神,說明了一切。
    然而,就在李謹誠的事業蒸蒸日上,全家都沉浸在喜悅中時,一個意想不到的人,以一種狼狽不堪的姿態,闖入了他的生活。
    這天下午,李謹誠剛收攤回家,正在院子裏的水龍頭下衝洗著三輪車上的泥土。
    一個又黑又瘦,頭發像雞窩一樣亂糟糟,穿著一件滿是油汙破洞的牛仔外套的青年,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,像幽魂一樣,出現在了家屬院的門口。
    他站在那裏,茫然地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,眼神空洞,臉上寫滿了疲憊與落魄。
    李謹誠看到他,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。
    那青年也看到了李謹誠,他先是愣了一下,隨即揉了揉眼睛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。
    “誠……誠子?”他試探著喊了一聲,聲音沙啞幹澀。
    “軍子?”李謹誠也有些驚訝,“你……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    眼前這個落魄青年,不是別人,正是和他從小玩到大,一起逃學、一起打架、一起做著發財夢的發小——劉軍。
    高考結束後,成績同樣一塌糊塗的劉軍,不甘心像父輩一樣進工廠,揣著從家裏偷來的兩百塊錢,跟著一股“南下潮”,意氣風發地去了南方的特區,說要去“淘金”。
    沒想到,這才過去兩個多月,他就變成了這副模樣。
    “我……我昨天剛到家。”劉軍的臉上,火辣辣的。他低著頭,不敢看李謹誠的眼睛。
    想當初,他走的時候,還拍著李謹誠的肩膀,說等他發了財,就回來帶他一起闖天下。可現在……
    “吃飯了嗎?”李謹誠沒有問他南下的經曆,隻是平靜地問道。
    這一句簡單的問候,像一根針,瞬間刺破了劉軍強撐著的自尊。他的眼圈,一下子就紅了。
    “沒……還沒……”他從昨天到今天,就啃了兩個幹饅頭。
    “走,上我家吃去。”李謹誠放下水管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    當李謹誠帶著劉軍走進家門時,正在準備晚飯的張桂英也嚇了一跳。
    “哎喲,這不是軍子嗎?你這孩子,怎麽搞成這個樣子了?”張桂英心疼地說道。
    劉軍窘迫地站在那裏,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。
    “媽,給他下碗麵,多臥兩個雞蛋。”李謹誠說道。
    很快,一碗熱氣騰騰、飄著豬油香氣、臥著兩個金黃荷包蛋的手擀麵,就端到了劉軍麵前。
    劉軍再也忍不住了。他端起碗,也顧不上燙,把臉埋進碗裏,“呼嚕呼嚕”地狼吞虎咽起來,吃得滿頭大汗。那副模樣,像是餓了十天半個月的難民。
    滾燙的麵條,溫暖了他的胃,也徹底融化了他最後一道防線。
    吃著吃著,豆大的淚珠,就“吧嗒吧嗒”地掉進了麵湯裏。
    他哭了。
    一個在外麵受盡了委屈和白眼都沒有哭的半大男人,此刻,為了一碗麵,哭得泣不成聲。
    等他吃完麵,情緒也漸漸平複下來。在李謹誠的追問下,他才斷斷續續地,講述了自己南下的經曆。
    原來,他到了特區,才發現遍地黃金的傳說都是騙人的。他沒學曆,沒技術,隻能去工地上當小工,每天累死累活,還被工頭欺負克扣。後來,他身上帶的錢被偷了,連住的地方都沒了,隻能睡在天橋底下。最後,還是一個同鄉看他可憐,借了他幾十塊錢路費,他才灰頭土臉地逃了回來。
    “誠子,我就是個廢物!”劉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,滿臉的絕望和自我厭棄,“我把牛吹出去了,現在臉都丟光了!我爸昨天差點沒打死我,說要跟我斷絕關係!”
    李謹誠默默地聽著,沒有安慰他,也沒有嘲笑他。
    等到劉軍說完了,他才開口問道:“那你接下來,打算怎麽辦?”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劉軍茫然地搖頭,“我爸托關係,想把我塞進水泥廠,我不想去……可是不去,我又能幹嘛呢?”
    李謹誠看著他,突然笑了笑:“想不想,跟我一起幹?”
    劉軍猛地抬起頭,愣住了:“跟你幹?幹什麽?”
    “賣菜。”
    “賣菜?”劉軍的表情,變得古怪起來,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謹誠,“誠子,你沒跟我開玩笑吧?你一個高中生,去賣菜?你爸媽能同意?”
    李謹誠沒有回答,隻是站起身,走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    片刻之後,他走了出來,手裏,拿著那個熟悉的、裝錢的布袋。
    他走到劉軍麵前,當著他的麵,將布袋打開,把裏麵這三天賺來的、還沒來得及存起來的錢,“嘩啦”一下,全都倒在了桌子上。
    三百多塊錢的毛票、塊票,堆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比剛才那碗麵條,強烈一百倍的視覺衝擊!
    劉軍的眼睛,瞬間就直了!
    他的呼吸,都停滯了!
    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桌上那堆錢,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李謹誠,感覺自己的世界觀,在這一刻,被徹底顛覆了!
    “這……這……這都是你……賣菜掙的?”他的聲音,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尖銳刺耳。
    “三天。”李謹誠淡淡地吐出兩個字。
    “三……三……三天?!”劉軍像被雷劈中了一樣,從椅子上彈了起來!
    他衝到桌前,不敢相信地伸出手,摸了摸那堆錢,又飛快地縮了回來,仿佛被燙到了一樣。
    三天!
    三百多塊!
    他南下淘金,九死一生,差點餓死在外麵,結果兩手空空地回來。而自己的發小,在家門口賣了三天菜,就掙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!
    這種強烈的對比和衝擊,讓他的大腦,徹底宕機了。
    “誠子……哥!我叫你哥行嗎!”劉軍的臉,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,他一把抓住李謹誠的胳膊,力氣大得嚇人,“帶我幹!求你了!隻要你帶我一起幹,你讓我幹啥都行!當牛做馬都行!”
    他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頹廢和茫然,那雙空洞的眼睛裏,重新燃起了火焰,那是對金錢最原始、最炙熱的渴望!
    李謹誠看著他這副模樣,心裏暗暗點頭。
    他要的,就是這股勁。
    一個被現實毒打過,又重新看到希望的人,爆發出的能量,將是無窮的。
    但他沒有立刻答應。
    “想跟我幹,可以。”李謹杜抽回胳膊,平靜地說道,“但是,我得先看看,你是不是那塊料。明天淩晨三點半,來我家門口。你先跟著我幹一天,不給錢。要是你撐得下來,我就收你。要是你怕苦怕累,那這事,就當我沒提過。”
    “行!別說一天,十天都行!”劉軍毫不猶豫地,拍著胸脯答應下來,“三點半是吧?我三點就到!”
    看著劉軍那副打了雞血的樣子,李謹誠知道,自己的第一個“兵”,算是收到麾下了。
    有了劉軍的加入,李謹誠的攤位,如虎添翼。
    劉軍雖然腦子沒李謹誠活,但勝在年輕,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氣。淩晨去批發市場進貨,他一個人就能扛起一百多斤的麻袋。在攤位上,他負責吆喝、稱重、收錢,嗓門洪亮,手腳麻利。
    李謹誠則徹底解放出來,可以專注於“淨菜”的處理和新產品的開發。
    兩人分工明確,配合默契,攤位的效率和規模,迅速擴大。他們每天進貨的量,從七百斤,增加到了一千斤。
    “家家福淨菜”的攤位,成了整個西門菜市場,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風景線。
    李謹誠和劉軍,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,每天蹬著一輛裝滿蔬菜的三輪車,在清晨的陽光下,揮灑著汗水,憧憬著未來。他們幹勁十足,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。
    然而,就在他們憧憬著更美好的未來時,他們並不知道,在菜市場最陰暗的一個角落裏,幾雙冰冷而貪婪的眼睛,已經像盯上肥羊的餓狼一樣,將他們牢牢鎖定。
    那是幾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,正是李謹誠第一天踩點時看到的那夥人。
    為首的,正是那個飛機頭。
    他嘴裏叼著煙,眯著眼睛,看著李謹誠攤位前那絡繹不絕的顧客,和劉軍錢盒裏那不斷增加的鈔票。
    “彪哥,”飛機頭對他旁邊一個身材壯碩、滿臉橫肉的男人說道,“那兩個小子,最近可是發了啊。我瞅著,一天流水怕不是有四五百塊。”
    被稱作“彪哥”的男人,聞言,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,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狠厲。
    “是該找個時間,教教他們……什麽叫‘規矩’了。”
    一股看不見的暗流,已經開始湧動。
    而李謹誠,雖然預感到了風險,但他沒想到,這場關於“規矩”的較量,會來得如此之快,如此之凶險。他即將推出的、用以鞏固市場的“淨菜包”和“家庭套餐”,又能否抵擋住這來自灰色地帶的致命一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