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，死一般的寂靜。
    那聲音，蒼老、悠遠，仿佛並非從某個具體方位傳來，而是直接跨越了時空的阻隔，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，轟然炸響！
    它不帶任何靈力威壓，卻蘊含著一種言出法隨、不容置疑的無上威嚴。
    “雲虛子，退下。”
    僅僅五個字，就讓那位剛剛還意氣風發、準備搶下萬古妖孽的金丹大長老雲虛子，渾身劇震，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，取而代之的，是無盡的駭然與……恭敬。
    他甚至來不及思考，便本能地朝著青陽宗深處那片雲霧繚繞、凡人不可見的禁地，深深地彎下了腰，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：“弟子……遵命。”
    “此子……老夫，要了。”
    又是簡簡單單的六個字。
    卻像一道九天神雷，劈在了廣場上所有人的天靈蓋上！
    如果說，之前雲虛子大長老要收林淵為徒，是讓眾人嫉妒到發狂。
    那麽現在，這句話的出現，已經讓他們的思維，徹底宕機了。
    他們甚至，連嫉妒的情緒都無法產生。
    因為，那是一種普通人仰望神明時，所產生的、源自生命層次的絕對差距感！
    “是……是那位！是那位老祖宗！”
    “天啊！他老人家……他老人家竟然還活著？！”
    “三百年了！那位老祖宗已經有三百年沒有現世了！今天竟然為了一個新入門的弟子，親自開口了？！”
    人群中，幾個見多識廣的世家子弟，用極度壓抑的、充滿了恐懼和敬畏的聲音，顫抖著說出了那個幾乎已經被遺忘的、傳說中的存在。
    青陽宗，太上長老！
    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，修為早已通天徹地，神龍見首不見尾，被譽為青陽宗“定海神針”的活化石！
    在場的絕大多數弟子，都以為那隻是一個寫在宗門史書上的、用來激勵後輩的圖騰式人物。
    卻沒想到，他，真的存在！
    而且，他，看上了林淵！
    這一刻，所有人的目光，再次聚焦在了天梯之頂，那個青衫獵獵的少年身上。
    那目光中，不再有嫉妒，不再有嘲諷，隻剩下一種看“神選之子”般的、純粹的仰望和敬畏。
    被太上長老收為親傳弟子……
    這是什麽概念？
    這就好比一個剛剛通過科舉考試的窮秀才，還沒來得及去吏部分配官職，就被當朝皇帝直接下旨，封為太子太傅，未來帝師！
    這是一步登天！
    這是一場足以載入青陽宗史冊的、萬古未有的天大機緣！
    就連雲虛子和另外兩位金丹長老，此刻看向林淵的眼神，也充滿了羨慕。他們雖然是金丹長老，地位尊崇，但在那位太上長老麵前，依舊隻是“弟子”輩。
    林淵，即將成為他們的“師叔祖”！
    然而，作為這場風暴中心的林淵，此刻的內心，卻並非狂喜，而是一片冰冷的、高速運轉的警惕！
    “麻煩了……這下真的麻煩了！”
    他的大腦，在0.01秒之內，就完成了利弊分析。
    【事件：被未知高能生命體（疑似元嬰期以上）指定為弟子。】
    【優勢分析：1. 獲取宗門最高權限與資源。2. 擁有最強後台，無人敢惹。3. 修行道路一帆風順，可獲得頂級功法與指導。】
    【劣勢分析：1. 將被置於最高級別的關注之下，一舉一動都會被無限放大。2. 失去所有個人空間與隱私，‘道種’的存在，極有可能被察覺。3. 成為眾矢之的，木秀於林，風必摧之，暗中的算計和危險將呈幾何倍數增長。4. 被迫走上一條被規劃好的‘天才之路’，徹底失去對自身發展方向的掌控權。】
    【綜合風險評估：極度危險！】
    【結論：成為太上長老的弟子，無異於將自己這隻‘小白鼠’，從一個普通的籠子，直接送進了最頂級的、24小時無死角監控的解剖實驗室！】
    林淵的心，沉到了穀底。
   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，自己最大的秘密，不是穿越者的身份，而是“道種”這個詭異的、目的不明的超級外掛！
    在沒有徹底搞清楚道種的真相之前，將自己暴露在一個元嬰期老怪物的眼皮子底下，絕對是愚蠢至極的自殺行為！
    誰知道那個老怪物，會不會一眼就看穿他靈魂深處的秘密？
    誰知道他會不會對“道種”產生興趣，然後把自己抓去切片研究？
    這種將身家性命，完全寄托於別人“善意”之上的事情，林淵絕不會做！
    他必須拒絕！
    可是，該怎麽拒絕？
    直接說“我不願意”？
    那不等於是當著全宗門的麵，抽這位太上長老的臉嗎？估計下一秒，自己就會被他老人家一巴掌拍成灰，挫骨揚灰，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。
    這是一個送命題！
    林淵的思維，在極度的壓力下，運轉到了極致。
    他知道，自己隻有一次機會，必須給出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反駁、甚至還會讓那位太上長老都為之讚賞的理由！
    在全場死寂的等待中，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，林淵，終於，動了。
    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受寵若驚，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。
    他隻是對著宗門深處的方向，深深地、恭敬地，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。
    然後，他緩緩開口，聲音不大，卻通過靈力的震動，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。
    “弟子林淵，謝老祖宗厚愛！”
    “然，弟子自知，今日能登頂天梯，非因弟子根骨過人，亦非弟子毅力超凡。”
    眾人一愣，這是什麽意思？謙虛？
    林淵繼續說道：“弟子之所以能走到這裏，不過是投機取巧，僥幸窺破了天梯陣法的一絲運轉規律，以一種取巧的方式，規避了大部分的壓力。”
    “此乃小道，非為正途。若弟子因此便心生傲慢，自以為是，那便是道心蒙塵，未來仙路，必將坎坷難行。”
    這番話一出，高空中的雲虛子三位長老，眼神頓時一亮！
    不驕不躁，在天大的機緣麵前，依舊能保持如此清醒的自我認知！此子的心性，簡直……恐怖如斯！
    林淵頓了頓，語氣變得更加誠懇。
    “弟子靈根駁雜，根基淺薄，猶如空中樓閣，看似高聳，實則一推即倒。今日之榮耀，不過是鏡花水月。”
    “弟子懇請老祖宗，能允許弟子，從一名最普通的外門弟子做起。”
    “弟子願入凡塵，磨礪己身；願修拙功，夯實根基。待到他日，弟子自覺根基穩固，道心通明，再叩見老祖宗，聆聽教誨，亦不為遲！”
    話音落下，全場，鴉雀無聲。
    所有人都被林淵這番話，給徹底震傻了。
    瘋了！
    這個家夥，絕對是瘋了！
    天大的機緣砸在臉上，他不僅不要，還主動要求去當一個最底層的外門弟子？！
    這是什麽操作？凡爾賽文學修仙版嗎？
    “他……他是不是在登天梯的時候，被壓力把腦子給壓壞了？”
    “放著龍椅不坐，非要去掃廁所？我活了一百多年，就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情！”
    “我懂了！這是一種更高明的欲擒故縱！他想通過這種方式，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，從而獲得老祖宗更大的重視！”
    人群中，議論紛紛，猜測四起。但無論他們怎麽想，都無法理解林淵的行為邏輯。
    高空中，雲虛子三位長老，麵麵相覷，眼神中，除了震驚，更多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……讚賞和欽佩！
    他們活了幾百年，見過無數天才。
    有恃才傲物的，有野心勃勃的，但從未見過，像林淵這般，在一步登天的誘惑麵前，依舊能堅守本心，不為所動，甚至主動要求“藏拙”和“磨礪”的妖孽！
    這已經不是“心性好”可以形容的了。
    這是一種近乎於“道”的境界！
    “好一個‘願入凡塵，磨礪己身’……”雲虛子喃喃自語，看向林淵的眼神，已經從單純的欣賞，變成了一種平輩論交般的尊重。
    良久。
    那個蒼老而悠遠的聲音，再次響起。
    這一次，它的聲音裏，似乎帶上了一絲……笑意？
    “嗬嗬……有趣，有趣的小家夥。”
    “也罷。既然你有此等‘向道之心’，老夫，便成全你。”
    “此物，你且收好。待你何時覺得，這外門的‘凡塵’，已經無法再磨礪你的‘道心’時，便可持此物，來後山尋我。”
    話音剛落，一道柔和的紫光，從宗門深處飛出，瞬間便跨越了千山萬水，懸浮在了林淵的麵前。
    那是一塊巴掌大小、通體溫潤的紫色木牌，上麵用古老的符文，刻著一個“玄”字。木牌散發著一股令人心神寧靜的奇異香氣，僅僅是聞上一口，就讓林淵感覺自己那因為高速思考而有些疲憊的神魂，都為之一清。
    【檢測到高品質神魂滋養物品——‘萬年養魂木’核心。長期佩戴，可緩慢提升神魂強度約5%。】
    道種的提示音，讓林淵心中一動。
    好東西！
    他恭敬地伸出雙手，接過了這塊令牌。
    “弟子林淵，謝老祖宗賜寶！”
    隨著林淵收下令牌，那股籠罩天地的無上威嚴，也如潮水般退去，仿佛從未出現過。
    一場足以震動整個青陽宗的“拜師風波”，就以這樣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，落下了帷幕。
    林淵，成功地，從一個萬眾矚目的“神選之子”，變回了一個……即將去外門報到的，普通弟子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半個時辰後。
    外門執事堂。
    林淵換上了一身樸素的灰色道袍，手中拿著一塊最普通的、刻著“外門弟子林淵”的黑鐵令牌，正在排隊等候分配雜役任務。
    他周圍，是那些同樣通過了測試的、幸運的“中品靈根”弟子。
    他們看著林淵的眼神，充滿了複雜。
    有鄙夷，有嘲笑，有同情，但更多的是一種看“傻子”的眼神。
    “喂，哥們，你就是那個拒絕了太上長老的狠人？”一個自來熟的胖子，湊到林淵身邊，擠眉弄眼地問道。
    林淵看了他一眼，從道種的分析中得知，此人名為“張胖子”，沒什麽心機，就是嘴碎。
    他點了點頭，露出了一個憨厚的、人畜無害的笑容：“正是在下。”
    “我靠！兄弟，你牛！”胖子對著林淵，豎起了一個大拇指，“我張山這輩子沒佩服過誰，今天就佩服你！放著真傳弟子的師祖不做，跑來跟我們一起領掃地的活兒，你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？這是一種毫不利己、專門利人的國際主義精神啊！”
    林淵：“……”
    他發現，這個修仙世界，似乎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“梗”在流傳。
    負責分配任務的，是一個山羊胡的外門執事。他顯然也聽說了林淵的“光輝事跡”，看林淵的眼神，就像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白癡。
    輪到林淵時，他眼珠子一轉，故意刁難道：“林淵是吧？嗯……我看你道心堅定，不喜紛爭，正好，我這裏有個清淨的活兒。”
    他從一堆任務玉簡中，抽出了一枚沾滿了灰塵的、最底層的玉簡，扔給了林淵。
    “去藏書閣的檔案室，負責整理和謄抄過去五百年的宗門舊檔。這個活兒，沒人打擾，最適合你這種‘高人’了。幹滿一個月，才能去藏經閣挑選功法。”
    說完，他還用一種“我這是為你好”的表情，拍了拍林淵的肩膀。
    周圍的弟子，都發出了一陣幸災樂禍的哄笑聲。
    誰都知道，整理舊檔，是外門最枯燥、最無聊、最沒有油水的苦差事。每天麵對著堆積如山的、散發著黴味的故紙堆，不僅浪費修煉時間，還對神識有不小的消耗。
    這明顯是在整他。
    然而，林淵接過那枚玉簡，臉上，卻露出了一個比執事還要真誠的笑容。
    “多謝執事大人栽培！弟子一定，鞠躬盡瘁，死而後已！”
    說完，他拿著玉簡，在眾人那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中，轉身，瀟灑地離去。
    沒有人知道，當他轉過身的瞬間，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：
    “完美！”
    “還有這種好事？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？”
    “一個能接觸到宗門五百年所有檔案的、還沒人打擾的絕佳位置！這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情報中心啊！”
    林淵強忍著心中的狂喜，按照玉簡的指引，來到了一處位於外門最偏僻角落的、略顯破敗的小院。
    這就是他未來一個月的居所。
    雖然簡陋，但五髒俱全，最重要的是，清淨。
    他關上院門，開啟了洞府自帶的簡易防禦陣法。
    直到這一刻，他才徹底地，鬆了一口氣。
    他攤開手，看著左手中那塊代表著“一步登天”的紫色太上長老令，又看了看右手中那塊代表著“從零開始”的黑色外門弟子令。
    兩塊令牌，代表著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。
    一條，是光芒萬丈，卻也危機四伏、身不由己的“天才之路”。
    另一條，是布滿荊棘，卻能讓他隱藏在陰影中，牢牢把握自己命運的“潛行之路”。
    他，毫不猶豫地，選擇了後者。
    “青陽囚籠……”
    他喃喃自語，眼神，變得前所未有的深邃和冰冷。
    “在找到那個開鎖的‘鑰匙’之前，我必須，先學會如何在這座囚籠裏，更好地活下去。”
    他將兩塊令牌，都小心地收入懷中。
    然後，他盤膝而坐，閉上了眼睛。
    【宿主，你今天的選擇，雖然從長遠戰略來看，有一定的合理性。但從短期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分析，你錯失了獲取S級資源的最佳機會。綜合評估，此決策的失誤率，高達73.5%。】
    腦海中，那個冰冷的、沉寂了許久的AI合成音，終於，再次響起。
    它，似乎對林淵今天的行為，感到非常的不解和……不滿。
    林淵心中冷笑，但意識中，卻用一種充滿了“懊悔”和“後怕”的語氣，回應道：
    “你說的對。我現在，非常後悔。但是，當時的情況，我真的怕啊！那個老怪物的眼神，好像能把我的靈魂都看穿一樣！我怕他發現你的存在，把你給搶走了！你可是我最寶貴的秘密啊！”
    他開始了他的表演。
    他將一個“因為過度在乎和保護金手指，而錯失良機”的、忠心耿gěng的“宿主”形象，演繹得淋漓盡致。
    【……】
    道種，沉默了。
    似乎，它正在分析林淵這番話的邏輯和可信度。
    良久。
    【分析完畢。宿主的‘保護性應激反應’，符合邏輯。本次決策的失誤率，修正為21.4%。】
    【警告：下不為例。】
    聽到這句冰冷的“警告”，林淵的嘴角，在黑暗中，無聲地，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。
    他知道，自己，又一次，成功地，騙過了它。
    而這，僅僅隻是一個開始。
    他與這座“囚籠”的戰爭，才剛剛，拉開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