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元稹的宦海沉浮曾坐三個月的宰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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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聊到元稹靠著娘的教導和媳婦韋叢的支持,從寒門少年熬成了科舉新貴,還在河中府攢下了不錯的名聲。按說這時候該順風順水了吧?誰能想到,官場這潭水,比他小時候過的寒冬還冷——你想辦實事,就有人給你使絆子;你敢罵貪官,就有人把你往死裏整。他這輩子,一會兒站在朝堂上想大展拳腳,一會兒又被一腳踹到偏遠地方喝西北風,理想和挫折就跟翻燒餅似的,沒停過。
今天就聊聊元稹在宦海裏到底栽了多少跟頭,他那些“為百姓做事”的理想,又是怎麽被現實砸得稀碎的。
監察禦史:拿著“尚方寶劍”,偏要捅權貴的“馬蜂窩”
元稹21歲入仕,之後憑著詩文和政績一路往上爬,到35歲那年,終於熬到了個硬氣的官——監察禦史。
你可別小瞧這官,雖說品級不算頂高,但權力不小,相當於現在的紀檢委幹部,專門查官員的貪腐、違法亂紀。朝廷給這官的定位就是“敢說話、敢較真”,元稹一看,這不正好合他的脾氣?他打小就見夠了底層百姓的苦,知道很多時候都是貪官汙吏在作祟,現在手裏有了“尚方寶劍”,他就一門心思要“替天行道”。
剛上任沒倆月,他就盯上了一個硬茬——河南尹房式。這房式可不是普通官員,他是當朝宰相的親戚,在河南地界上橫行霸道慣了:強占百姓的田地,把官府的倉庫當成自己家的錢袋子,連下屬給他提意見,都被他隨便安個罪名貶走了。當地百姓敢怒不敢言,之前的禦史要麽收了好處裝瞎,要麽怕得罪宰相不敢管。
元稹偏不信這個邪。他剛到河南,就有人偷偷給他遞消息,說房式最近又強占了城郊的十畝良田,還把田主打得半死。元稹聽完,沒跟任何人打招呼,帶著兩個隨從就去了城郊——不是去辦公室聽匯報,是直接蹲在田埂上找百姓問話,又去看了被打傷的田主,還悄悄翻了房式手下掌管的糧倉賬本。
這一查,還真查出了大問題:賬本上寫的“糧倉存糧五千石”,實際去盤點,連兩千石都不到,剩下的全被房式倒賣了,錢進了自己腰包。元稹把證據一收,當場就寫了彈劾奏折,快馬加鞭送回長安。
房式聽說這事,一開始根本沒當回事:“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,還想扳倒我?”他一邊給宰相親戚送信求救,一邊派人給元稹送金銀珠寶,想讓他“高抬貴手”。結果元稹把珠寶原封不動退了回去,還加了句狠話:“你要是把貪的錢還回去,給百姓賠罪,我還能讓你少受點罰;要是繼續硬撐,我連你之前幹的爛事一起捅出去!”
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。宰相收到房式的信,氣得拍了桌子,當即就在皇帝麵前說元稹的壞話:“元稹年輕氣盛,不懂官場規矩,就會小題大做,擾亂地方!”其他跟房式有關係的官員也跟著附和,你一言我一語,把元稹說得跟“攪屎棍”似的。
唐憲宗本來還覺得元稹敢做事是好事,可架不住一群高官天天在耳邊念叨,最後也鬆了口:“既然這麽多人說他不妥,那就把他調走吧,別在河南惹麻煩了。”
就這麽著,元稹剛當監察禦史沒半年,就被一腳踹到了江陵(現在的湖北荊州),當了個沒啥實權的“士曹參軍”——說白了,就是管管地方上的雜事,比如驛站、倉庫,跟之前查貪官的“紀檢委幹部”比,簡直是從天上掉到地下。
被貶到江陵的頭一年,元稹過得那叫一個憋屈。江陵氣候潮濕,他本來就有舊疾,到這兒沒多久就病倒了,天天躺在床上喝苦藥,連門都很少出。身邊沒了熟悉的朋友,手下沒了能使喚的人,他有時候看著窗外的雨,就想起在長安當禦史的日子,心裏又氣又委屈:“我沒做錯什麽啊,為啥偏偏是我被貶?”
更讓他崩潰的是,沒過多久,他收到了一個壞消息——好朋友白居易也被貶了,貶到江州當司馬。
白居易跟他是同科進士,倆人脾氣相投,都想為百姓做事,平時沒事就一起喝酒寫詩,被人稱為“元白”。元稹收到消息那天,正發著高燒,躺在床上昏昏欲睡,隨從把信遞到他手裏,他睜開眼一看“白居易授江州司馬”幾個字,噌的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——病得快死的人,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,手裏的藥碗“哐當”掉在地上,藥汁灑了一地。
他盯著信,手都在抖,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:“怎麽連你也被貶了?咱們到底做錯了什麽?”
後來他把這份震驚和憤懣寫進了詩裏,就是那首《聞樂天授江州司馬》:“殘燈無焰影幢幢,此夕聞君謫九江。垂死病中驚坐起,暗風吹雨入寒窗。”——你看這詩裏的勁兒,不是簡單的擔心朋友,是倆人心心相印的理想,一起被現實打碎的疼。
在江陵的幾年,元稹沒少寫這樣的詩,字裏行間全是不甘。但他也沒徹底消沉,該管的事還是管,比如當地驛站克扣過往官員的糧草,他就重新製定規矩;百姓交賦稅被小吏刁難,他就親自去鄉下核查。有人勸他:“你都被貶了,別這麽較真了,免得再惹麻煩。”他卻搖搖頭:“我當一天官,就得幹一天正事,不然對不起這身官服。”
三個月宰相:從雲端跌落地,黨爭是把殺人刀
被貶來貶去的日子,元稹一過就是十幾年。從江陵到通州,再到虢州,他就像個被朝廷隨便扔的“皮球”,哪裏偏僻就往哪裏去。但他沒放棄寫詩,也沒放棄跟白居易等人書信往來,聊的還是“怎麽能讓朝廷變好,怎麽能讓百姓過好日子”。
沒想到,轉機還真就來了。
公元821年,唐穆宗即位。唐穆宗當太子的時候就喜歡讀元稹的詩,覺得他是個有才華的人;加上當時宦官勢力不小,宦官們也想找個“聽話又有名氣”的官員當宰相,好控製朝政,思來想去,就盯上了元稹——畢竟他被貶多年,沒什麽太強的後台,看起來容易拿捏。
就這麽著,53歲的元稹,從虢州長史被召回長安,直接被任命為宰相。
接到任命那天,元稹都不敢信。他穿著朝廷送來的紫袍(宰相級別的官服),站在鏡子前,看著裏麵那個頭發都有點白了的自己,眼圈一下子就紅了——熬了這麽多年,從15歲考中明經,到53歲當上宰相,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。
第一次以宰相身份上朝的時候,他站在朝堂的前排,看著皇帝坐在龍椅上,看著下麵文武百官的眼神,心裏隻有一個念頭:“我終於能做大事了,之前的苦沒白熬!”
他上任後,還真幹了幾件實事:比如改革稅收製度,減少百姓的苛捐雜稅;比如整頓驛站,不讓官員再隨便濫用驛站的人力物力;甚至還想跟周邊的部落搞好關係,減少邊境的戰亂。那陣子,他天天忙到半夜,回到家累得倒頭就睡,可臉上卻帶著笑——他覺得,自己的理想終於要實現了。
可他忘了,官場裏最可怕的不是貪官,是黨爭——當時朝廷裏分成兩派,一派叫“牛黨”,以牛僧孺為首;一派叫“李黨”,以李德裕為首。這兩派跟仇人似的,你支持的我就反對,你提拔的人我就打壓,不管對錯,隻看派係。
元稹剛當上宰相,就成了兩派都想拉攏又都想打壓的對象。牛黨想讓他站到自己這邊,李黨也派人來跟他套近乎,元稹偏偏不想摻和這些——他想幹實事,不想搞派係鬥爭。可在黨爭的漩渦裏,“不想摻和”就是最大的錯。
沒過多久,李黨就先動手了。他們找了個借口,說元稹當年在通州的時候,跟一個地方官有過節,還寫過詩諷刺人家,現在當了宰相,肯定會公報私仇。緊接著,牛黨也跟著起哄,說元稹是靠宦官當上宰相的,根本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。
奏折一封接一封地遞到唐穆宗麵前,全是彈劾元稹的。唐穆宗一開始還想護著他,可架不住兩派官員天天鬧,甚至有人在朝堂上跟元稹吵了起來,把朝堂搞得烏煙瘴氣。宦官們一看元稹這麽快就成了眾矢之的,覺得他“不好控製”,也慢慢撤了對他的支持。
唐穆宗本來就沒什麽主見,被這麽一鬧,也煩了:“既然這麽多人反對,那你就別當宰相了。”
就這樣,元稹的宰相生涯,維持了三個月。
被罷相那天,元稹還是穿著那件紫袍,走出宰相辦公室的時候,天正在下雨。他沒打傘,就那麽淋著雨走,雨水順著頭發流到臉上,分不清是雨還是淚。他想起三個月前剛上任時的意氣風發,想起自己想幹的那些實事,現在全成了泡影——不是他沒能力,是這官場根本不給你幹實事的機會。
罷相後,他又開始了被貶的日子。這次是被調到同州(現在的陝西大荔)當刺史,後來又被調到武昌當節度使。官職看著不算小,但都是遠離長安的地方官,再也沒機會回到權力中心。
到武昌的時候,元稹55歲了,身體越來越差,哮喘、頭痛的毛病經常犯。他還是沒閑著,到了武昌就整頓軍隊,修複城牆,還減免了當地百姓的賦稅。有手下勸他:“大人,您都這歲數了,別這麽拚命了,好好養身體吧。”
元稹笑了笑,咳嗽了幾聲:“我這輩子,要麽在被貶的路上,要麽在想做事的路上,現在能多做一點,就多做一點吧,萬一哪天走了,也沒遺憾。”
公元831年,元稹在武昌節度使任上病逝,享年57歲。臨終前,他讓手下把寫的詩稿整理好,還特意囑咐:“把我跟白居易的書信也收在一起,將來一起燒掉,免得給後人添麻煩。”
他走的時候,身邊沒有多少親人,隻有幾個手下和幕僚。消息傳到長安,白居易哭得不行,寫了首《哭微之》:“今在豈有相逢日,未死應無暫忘時。”——這輩子,他們再也見不到了;隻要還活著,就永遠不會忘了對方。
宦海一場空,卻留下了不朽的詩
元稹的政治生涯,說起來挺“慘”的:想當清官,被貶;想當能臣,被罷;一輩子都在跟貪官鬥、跟黨爭鬥,最後卻啥也沒鬥過,連死都死在了遠離家鄉的地方。
有人說他“傻”,不懂官場規矩,不會站隊,不然也不會落得這麽個下場;也有人說他“倔”,都被貶了那麽多次,還不改那認死理的脾氣,非要跟現實硬碰硬。
隻有他知道,他不是傻,也不是倔,是心裏那點“理想”沒滅。從8歲跟著娘讀書開始,他就想“靠讀書改變命運,靠當官為民做事”,這份理想,陪著他熬過了寒門的苦,陪著他扛過了貶謫的難,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,他都沒放下。
他在宦海裏浮浮沉沉一輩子,沒留下什麽驚天動地的政績,卻留下了上千首詩。那些詩裏,有他對韋叢的深情,有他對白居易的友情,更有他對百姓的同情、對官場的憤懣、對理想的執著。
比如他寫“田家輸稅盡,拾此充饑腸”,是心疼百姓的苦;他寫“垂死病中驚坐起”,是不甘理想的碎;他寫“曾經滄海難為水”,是難忘一生的情。這些詩,比他的官職更長久,比他的宦海沉浮更動人。
有時候想想,元稹這輩子,算不算“失敗”?從官場角度看,好像是——沒當多久宰相,沒幹成多少實事,一直在被貶。從另一個角度看,他又沒輸——他守住了初心,沒跟貪官同流合汙,沒在黨爭裏迷失自己,還留下了這麽多能讓人記住的詩。
就像他寫的:
“不是花中偏愛菊,此花開盡更無花。”
他就像秋天的菊花,在寒風裏開得倔強,哪怕最後謝了,也留下了一身傲骨,讓後人記住了這個在宦海裏掙紮過、理想過、也遺憾過的元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