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杜牧:溫柔鄉裏藏著理想碎掉的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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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提起杜牧,好多人都拍著大腿說:“哦!就是那個在揚州天天跟歌妓喝酒、寫‘楚腰纖細掌中輕’的風流才子!”要是真這麽想,就把杜牧看淺了——他的“風流”,從來不是單純的尋歡作樂,更像是一把遮羞布,遮住的是理想碎了一地的無奈;而藏在風流背後的“深情”,還有對自己的反思、對理想的執念,才是真的杜牧。
    今天就扒開“風流才子”的標簽,聊聊杜牧的矛盾情感:他在揚州跟歌妓往來,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有溫度?“十年一覺揚州夢”裏的“薄幸名”,是炫耀還是悔恨?那些看似浪蕩的日子,背後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疼?
    揚州的“風流”:不是瞎玩,是對歌妓的真憐惜
    杜牧最“風流”的日子,是在揚州當幕僚那幾年。那會兒他剛從長安被貶出來,心裏憋著股子勁兒沒處使,加上揚州本就是晚唐最熱鬧的地方——秦淮河上畫舫穿梭,酒家裏歌聲不斷,他就常跟朋友“載酒行”,跟歌妓們往來也多。
    但他跟別的官員不一樣——別人找歌妓,大多是為了擺排場、尋樂子,杜牧對歌妓,多了份“憐惜”,少了份輕薄。最典型的就是他寫的《張好好詩》,這首詩不光是詩,連書法都是他親手寫的,現在藏在故宮博物院裏,字裏行間全是真心。
    張好好是誰?是當時揚州有名的歌妓,十三歲就登台唱歌,嗓子亮,人也靈。杜牧第一次見她,是在淮南節度使的宴會上。那天張好好穿著淺綠色的衣服,抱著琵琶一開口,滿座的人都安靜了。杜牧看著這個才十三歲、眼神裏還透著青澀的小姑娘,心裏就動了惻隱——這麽小的年紀,就得靠賣唱謀生,要是遇到壞人欺負怎麽辦?
    後來他常去聽張好好唱歌,不是為了起哄,是真的欣賞她的才華,還勸她:“你這麽有天賦,別光唱些靡靡之音,多練點正經曲子,將來或許能有更好的出路。”張好好也把他當知己,有次受了客人的氣,偷偷哭,杜牧還遞上帕子,跟她說:“別跟那些人一般見識,你的好,懂的人自然懂。”
    好景不長,張好好後來被一個官員看中,強行買走當了妾。杜牧再見到她時,她沒了當年的靈氣,穿著粗布衣服,在洛陽的一個酒鋪裏賣酒,看見杜牧,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,話都說不完整。
    杜牧心裏疼得慌,就寫下了《張好好詩》,開頭就寫
    “君為豫章姝,十三才有餘。翠茁鳳生尾,丹葉蓮含跗”
    ——把十三歲的張好好比作剛長出來的鳳凰尾、剛開的蓮花,滿是疼惜;後麵寫她被強占後的境遇,“忍使摧折,為君悲且籲”,直接替她鳴不平。
    這首詩哪裏有半點“風流”的輕薄?全是對一個底層歌妓的同情,對命運不公的無奈。要是真把他當成“玩弄歌妓”的浪蕩子,怎麽會花這麽多心思,為一個歌妓寫長詩、練書法?
    還有他寫的《贈別二首》,是送另一個歌妓離開揚州時寫的。裏麵有句“娉娉嫋嫋十三餘,豆蔻梢頭二月初”,現在提起“豆蔻年華”,都知道是說少女,你知道杜牧寫這句時的心情嗎?他看著這個才十三歲、要離開家鄉去別處賣唱的小姑娘,心裏滿是不舍——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種不舍,是對一個孩子要獨自麵對風雨的擔心。
    後來他送她上船,看著船慢慢開走,又寫
    “多情卻似總無情,唯覺樽前笑不成”
    ——明明心裏難過,卻裝得跟沒事人一樣,連笑都笑不出來。這種細膩的情緒,要是沒把對方當“人”看,隻當是尋樂的工具,根本寫不出來。
    所以說杜牧的“風流”,跟那些純粹的浪蕩子不一樣。他跟歌妓往來,有欣賞,有憐惜,有共情,是把她們當成“有感情的人”,而不是“供人取樂的玩意兒”。這種“風流”裏的溫度,才是最難得的。
    風流的底色:理想碎了,隻能躲進溫柔鄉
    話又說回來,杜牧好好的一個名門之後,26歲就中了進士,滿腦子想的是“削平藩鎮、收複河湟”,怎麽就跑到揚州當起了“風流才子”?其實他的風流,更像是“逃避”——現實太硬,理想太脆,一碰就碎,他隻能躲進溫柔鄉,找點兒暫時的慰藉。
    先回憶下他當時的處境:他剛在長安當了沒幾年校書郎,就因為替牛僧孺說話,被李德裕排擠出京,派到揚州當淮南節度使的幕僚。這個職位說好聽點是“幕僚”,說難聽點就是個“打雜的”,天天幫節度使寫文書、處理瑣事,根本沒機會參與軍國大事,更別說實現“削藩”的理想了。
    有次他跟著節度使去視察軍隊,看著士兵們訓練鬆散,武器都生鏽了,心裏急得慌,就跟節度使建議:“得趕緊整頓軍隊,不然真遇到藩鎮作亂,根本抵擋不住!”節度使擺擺手:“知道了知道了,你一個幕僚,別管這麽多。”
    杜牧碰了一鼻子灰,心裏又氣又委屈——他爺爺杜佑是當過宰相的人,家裏的萬卷書教他要“為百姓做事”,現在他連提個建議都沒人聽,跟個閑人似的。晚上他跟朋友去秦淮河上喝酒,看著畫舫裏的歌聲、燈影,覺得特別無力:“我空有一身本事,卻連半點實事都做不了,活著還有什麽意思?”
    朋友勸他:“別這麽較真,揚州這麽好,你就好好享受幾天,別想那些煩心事了。”杜牧沒說話,一杯接一杯地喝酒——他知道朋友說得對,他心裏的理想,就像一根刺,拔不掉,又疼得慌。
    從那以後,他就常去跟歌妓往來——不是因為喜歡玩樂,是因為在歌妓麵前,他不用假裝“有抱負的文人”,不用想“藩鎮怎麽削、河湟怎麽收”,可以暫時忘了不得誌。歌妓們唱的曲子,雖然多是情愛之事,卻能讓他暫時平靜下來;跟她們聊天,不用聊官場、聊黨爭,聊些家長裏短,反而覺得踏實。
    有次他跟一個老歌妓聊天,老歌妓說:“我年輕的時候也想當個正經人家的媳婦,可家裏窮,沒辦法才做了這行。現在老了,唱不動了,就想攢點錢,回老家買個小院子,種種菜。”杜牧聽完,心裏酸酸的——他跟這個老歌妓,其實有點像:都有“小理想”,都被現實逼得隻能將就。
    他後來寫
    “落魄江湖載酒行,楚腰纖細掌中輕”,
    這裏的“落魄”才是關鍵——不是“瀟灑”,是“落魄”;不是主動想“載酒行”,是沒辦法才“載酒行”。那些“楚腰纖細”的歌妓,更像是他在落魄時找到的“臨時港灣”,能讓他暫時忘了理想的破碎,忘了現實的冰冷。
    讀他在揚州寫的詩,就會發現:表麵上是“風流”,可字裏行間總透著股子淡淡的愁。比如《寄揚州韓綽判官》:
    “青山隱隱水迢迢,秋盡江南草未凋。二十四橋明月夜,玉人何處教吹簫?”
    看起來是問朋友“你在哪教歌妓吹簫”,其實是在懷念揚州的日子——不是懷念歌妓,是懷念那段能暫時逃避現實的時光。
    “薄幸名”裏的深情:不是炫耀,是狠狠的反思
    杜牧離開揚州後,過了好幾年,寫了首《遣懷》,裏麵有句
    “十年一覺揚州夢,贏得青樓薄幸名”。
    就是這句詩,讓好多人覺得他在炫耀“在青樓裏很受歡迎”,是個“薄情郎”。你要是真這麽讀,就完全錯了——這句詩裏沒有半點炫耀,全是自嘲和悔恨,是對過往的狠狠反思。
    “十年一覺揚州夢”——“十年”不是真的十年,是說他在揚州和後來外放的那些年,跟做了場夢似的;“夢”不是美夢,是“糊塗夢”——他覺得那幾年太糊塗了,明明有理想,卻天天躲在溫柔鄉裏,浪費了時間,錯過了機會。
    “贏得青樓薄幸名”——“贏得”不是“得意地得到”,是“無奈地落得”;“薄幸名”是說歌妓們覺得他“薄情”——他當年跟歌妓往來,雖然有憐惜,最後還是因為調任、貶官,一個個離開了她們,沒能兌現“以後常來看你”的承諾,所以落了個“薄情”的名聲。
    他真正悔恨的,不是“薄情”,是浪費了光陰,沒幹成正事。他在詩裏沒說,但我們能想到:他寫這句詩的時候,肯定想起了爺爺杜佑的《通典》,想起了年輕時寫的《戰論》,想起了“削平藩鎮”的理想——那些才是他真正想“贏得”的,最後呢?贏得了一個“青樓薄幸名”,多諷刺啊!
    有次他跟李商隱聊天,說起揚州的日子,他歎了口氣:“那時候我總覺得,躲幾年就好了,等風頭過了,就能回長安幹實事。現在才明白,日子一混就過去了,理想也跟著磨沒了。”李商隱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別這麽說,你在黃州建學堂、在池州禁佛寺,不也是在幹實事嗎?”
    杜牧搖搖頭:“那不一樣,那些都是小事,我想幹的是大事,是能讓國家變好的事。可現在……”話沒說完,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,眼神裏滿是悵惘。
    杜牧的“反思”從來不是針對歌妓,是針對自己——恨當年不夠堅定,恨被現實打垮後就選擇逃避,恨沒能守住初心。這種反思,比任何“深情”的表白都更真實,也更動人。
    而且他對歌妓的“薄情”,其實是身不由己。晚唐的官員調動頻繁,他今天在揚州,明天可能就被調到黃州,後天又被調到池州,根本沒辦法穩定下來。他不是故意要“薄情”,是現實不允許他“深情”——他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,怎麽給歌妓們承諾?
    就像他寫的《贈別》裏的“蠟燭有心還惜別,替人垂淚到天明”,他不是不想惜別,是沒辦法——他得走,得去新的地方任職,隻能讓蠟燭“替人垂淚”。這種身不由己的“薄情”,比故意的“薄情”,更讓人心疼。
    矛盾背後:他不是“完美君子”,是有血有肉的真人
    聊到這兒,可能會覺得杜牧很矛盾:一邊是“風流”的浪蕩子,一邊是“深情”的反思者;一邊想逃避現實,一邊又放不下理想。可正是這種矛盾,才讓杜牧變得真實——他不是詩裏的“完美君子”,也不是傳說中的“渣男”,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,跟我們一樣,會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糾結,會在挫折麵前退縮,會在後來的日子裏反思自己的過錯。
    晚唐那會兒,好多文人要麽裝清高,天天說“不為五鬥米折腰”,卻啥實事都不幹;要麽就徹底墮落,跟著貪官一起撈錢,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。杜牧不一樣——他沒裝清高,該喝酒喝酒,該跟歌妓往來就往來;但他也沒墮落,心裏始終惦記著“為百姓做事”,在地方上幹了不少實事,就算反思自己“浪費光陰”,也不是為了後悔而後悔,是為了提醒自己“以後別再這樣了”。
    他的矛盾,其實是晚唐文人的普遍困境:一方麵,他們讀了很多書,知道“家國天下”的道理,想幹一番大事業;另一方麵,晚唐的黨爭、腐敗、藩鎮割據,又讓他們的理想根本沒辦法實現。他們就像被困在籠子裏的鳥,想飛卻飛不出去,在籠子裏撲騰,有時候撲騰累了,就想找個地方歇一歇——杜牧的“風流”,就是那個“歇一歇”的地方。
    但杜牧比很多文人強的是,他沒在“歇一歇”的地方一直待下去。他後來回到長安當中書舍人,雖然對朝政失望,但還是沒放棄——他起草詔令的時候,會盡量為百姓著想;看到皇帝鋪張浪費,會忍不住提意見;就算最後退休回了樊川別墅,也沒忘了整理自己的詩稿,沒忘了爺爺的教導。
    他在晚年寫的《秋夕》裏有句
    “天階夜色涼如水,坐看牽牛織女星”,
    看起來是寫宮女的孤獨,其實是寫他自己——他雖然對現實失望,但還是在“坐看牽牛織女星”,還是在關注著朝廷,關注著百姓,沒徹底放棄希望。
    再提起杜牧,別說他是“風流才子”了。他的“風流”,是理想碎了之後的無奈逃避;他的“深情”,是對歌妓的憐惜,是對自己的反思,是對理想的執著。他這輩子,沒活成爺爺杜佑那樣的宰相,沒實現“削平藩鎮”的理想,甚至還落了個“青樓薄幸名”,他依然是個值得我們記住的人——因為他真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