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 杜牧:晚唐詩壇最“俊爽”的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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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提起杜牧,先想到的準是“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於二月花”——好像他這輩子就寫點風花雪月的美景。杜牧在晚唐詩壇的分量,不是“寫景詩人”能概括的:他跟李商隱並稱“小李杜”,撐起了晚唐詩歌的半壁江山;他的詩又豪放又細膩,罵起統治者不繞彎子,抒起感情不裝腔作勢,連寫曆史都能開出新腦洞,這種“俊爽峭健”的勁兒,在當時沒幾個能比。
    今天就好好聊聊杜牧的文學成就:他怎麽靠詠史詩戳中晚唐的“痛處”?抒起情來為啥比別人實在?寫景詩裏藏著多少小心思?還有那篇《阿房宮賦》,為啥能成千古名篇?
    詠史詩:拿曆史說事兒,句句戳中晚唐的“爛攤子”
    杜牧最厲害的本事,是寫詠史詩——不是簡單地“念曆史”,是拿古代的人和事當“鏡子”,照出當時晚唐的毛病,罵得又準又狠,還不招人煩。用現在的話說,就是“借古諷今,內涵大師”。
    先說說最有名的《泊秦淮》:
    “煙籠寒水月籠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
    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後庭花。”
    你以為他在罵“商女”(歌女)?錯了!杜牧半夜坐船停在秦淮河上,聽見酒家裏傳來《玉樹後庭花》的歌聲——這歌可是南朝陳後主寫的“亡國之音”,陳後主就因為天天聽這歌、不管國事,最後國家亡了。
    那會兒的晚唐是什麽樣?皇帝忙著蓋宮殿、玩樂子,官員忙著黨爭、撈錢,藩鎮在外麵作亂,百姓過得苦哈哈,京城的達官貴人還在秦淮河上聽歌喝酒,跟陳後主一個德行。杜牧哪是罵歌女?是罵那些“明知要亡國還隻顧享樂的統治者”!
    他寫“商女不知亡國恨”,其實是反話——不是歌女不知道,是那些聽歌的貴人假裝不知道!這種“不直接罵,卻比直接罵還狠”的勁兒,就是他詠史詩的妙處。
    再看《赤壁》:
    “折戟沉沙鐵未銷,自將磨洗認前朝。
    東風不與周郎便,銅雀春深鎖二喬。”
    別人寫赤壁之戰,都誇周瑜厲害、諸葛亮神算,杜牧偏不!他在江邊撿到一根斷了的戟,磨幹淨一看,是三國時候的,然後開了個腦洞:“要是當初沒給周瑜吹東風,他打不贏曹操,那大喬(孫策老婆)、小喬(周瑜老婆)就得被曹操抓到銅雀台裏去了!”
    別覺得這是“瞎想”——杜牧是想借這個說:別光覺得英雄厲害,有時候運氣、時機也很重要。更深一層,他是在說晚唐的官員:你們天天吹有本事,真要解決藩鎮、收複河湟,光靠嘴說不行,得有真本事,還得抓準時機!不然再厲害,也跟沒東風的周瑜一樣,幹著急。
    還有《過華清宮絕句三首》裏的
    “一騎紅塵妃子笑,無人知是荔枝來”,
    更是把“以小見大”玩到了極致。
    唐玄宗為了讓楊貴妃吃上新鮮荔枝,讓人從嶺南快馬加鞭送過來,跑死了多少馬、累死了多少人,他不管,隻在乎楊貴妃笑不笑。杜牧寫這個,不是為了說“唐玄宗多寵楊貴妃”,是為了戳晚唐的“痛處”——那會兒的唐敬宗、唐文宗,也跟唐玄宗一樣,天天鋪張浪費,不管百姓死活。他是在提醒:“忘了安史之亂是怎麽來的嗎?再這麽折騰,國家還得亂!”
    杜牧的詠史詩,從來不是“掉書袋”。他不寫複雜的曆史事件,挑最有名的人物、最鮮活的細節——比如商女唱歌、斷戟沉沙、快馬送荔枝,讓你一眼就能看懂,可看懂之後又能琢磨出更深的意思。這種“淺裏藏深”的本事,在晚唐詩壇獨一份。
    抒情詩:不裝腔作勢,連“後悔”都寫得特真實
    杜牧不光會“罵”,抒起感情來也一點不含糊。他的抒情詩沒有那些“我愛你到海枯石爛”的空話,全是真經曆、真感受——不管是離別時的難受,還是對年輕時荒唐的反思,都寫得跟嘮家常似的,特接地氣。
    先說《贈別二首·其二》:
    “多情卻似總無情,唯覺樽前笑不成。
    蠟燭有心還惜別,替人垂淚到天明。”
    這是他送一個歌女離開揚州時寫的。杜牧在揚州當幕僚的時候,跟這個歌女關係挺好,現在要分開了,心裏肯定難受,又不好意思直接說“我舍不得你”——男人嘛,有時候就是這麽別扭。
    所以他說“多情卻似總無情”:明明心裏滿是感情,表麵上卻裝得跟沒感情一樣;“唯覺樽前笑不成”:一起喝酒送別,想笑一笑緩解尷尬,怎麽都笑不出來。最後還把蠟燭拉進來“背鍋”:“你看那蠟燭都有心惜別,替我們流了一晚上的淚”——把自己的不舍,藏在蠟燭的“淚”裏,既細膩又不矯情。
    這種“不說透卻全是戲”的寫法,比直接說“我好難過”動人多了。誰沒經曆過這種“想裝瀟灑卻裝不出來”的離別?一讀就有共鳴。
    再看《遣懷》:
    “落魄江湖載酒行,楚腰纖細掌中輕。
    十年一覺揚州夢,贏得青樓薄幸名。”
    這首詩是杜牧後來回憶揚州歲月寫的。年輕時他在揚州當幕僚,確實過得挺“瀟灑”——天天跟朋友喝酒,看歌女跳舞,日子過得跟做夢似的。可後來他老了,回想那段日子,心裏不是炫耀,是有點後悔,還有點對理想沒實現的悵惘。
    “十年一覺揚州夢”:十年啊,跟做了場夢似的,醒來啥都沒留下;“贏得青樓薄幸名”:最後落了個“對歌女不專一”的名聲,想幹的“削平藩鎮”的大事,一件都沒成。這話裏有自嘲,有遺憾,還有點無奈——就像人們回憶年輕時候,也會說“那時候光顧著玩了,正事沒幹成”,特別真實。
    杜牧的抒情詩,好就好在“不裝”。他不把自己塑造成“完美君子”,也不故意賣慘,開心就是開心,後悔就是後悔,難受就是難受。這種“真實”,在晚唐那些愛寫“無病**”的詩人裏,顯得特別可貴。
    寫景詩:不是光寫美,景裏藏著人生勁兒
    開頭說的“停車坐愛楓林晚”,其實隻是杜牧寫景詩的“冰山一角”。他的寫景詩不光畫麵美,還藏著他的人生態度——不是單純地“看風景”,是借風景說想法,讀著美,品著有勁兒。
    先看《山行》:
    “遠上寒山石徑斜,白雲生處有人家。
    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於二月花。”
    你以為他就是覺得楓葉好看,才停車?不對!晚唐那會兒,很多詩人寫秋天都透著一股“悲涼”,比如“萬裏悲秋常作客”,可杜牧偏不。他寫的秋天,是“霜葉紅於二月花”——經了霜的楓葉,比春天的花還紅、還豔!
    這哪裏是寫楓葉?是寫他人生態度:就算身處晚唐這個“寒冬”,就算理想沒實現,也不能消沉,要像楓葉一樣,經點挫折反而更有勁兒、更出彩。這種積極向上的勁兒,在晚唐的“悲秋”詩裏,就像一束光,特別亮眼。
    再看《江南春》:
    “千裏鶯啼綠映紅,水村山郭酒旗風。
    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樓台煙雨中。”
    這首詩寫江南春天,畫麵感絕了——千裏之外都是黃鶯叫,綠樹紅花相映,水邊的村子、山上的城郭,酒旗在風裏飄;還有南朝留下的幾百座寺廟,在煙雨中若隱若現。讀著這首詩,就像打開了一幅江南春畫,連風的味道、雨的濕氣都能感覺到。
    杜牧不隻是寫春景。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是有說法的——南朝的皇帝信佛,建了好多寺廟,花了好多錢,最後國家還是亡了。他寫這個,是在提醒晚唐的皇帝:別學南朝,光靠信佛、蓋寺廟沒用,得好好治理國家,不然再美的風景,也保不住。
    杜牧的寫景詩,從來不是“為了寫景而寫景”。他的景裏,有他的心情,有他的想法,還有他對國家的關心。這種“景中有情、情中有思”的寫法,讓他的寫景詩比一般的“風景照”有深度多了。
    《阿房宮賦》:一篇古文,罵醒晚唐的“糊塗蛋”
    除了詩,杜牧的古文也厲害,最有名的就是《阿房宮賦》。這篇文章不光是千古名篇,還是杜牧“借古諷今”的“升級版”——他寫秦朝的阿房宮,其實是在罵晚唐的統治者,一點都不繞彎子,罵得又狠又有文采。
    阿房宮是秦始皇建的,據說大得能住幾萬人,裏麵的柱子比樹粗,宮裏的珍寶堆成山,宮女多到“渭流漲膩,棄脂水也”(渭水都因為宮女倒的胭脂水變渾濁了)。杜牧寫這些,不是為了“炫耀”阿房宮多奢華,是為了說:“秦始皇這麽浪費,這麽欺負百姓,最後秦朝才亡了!”
    然後他筆鋒一轉,直接對準晚唐:“嗚呼!滅六國者六國也,非秦也;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乎!使六國各愛其人,則足以拒秦;使秦複愛六國之人,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,誰得而族滅也?”
    翻譯過來就是:“滅六國的是六國自己,不是秦國;滅秦朝的是秦朝自己,不是天下人!要是六國好好對待百姓,就能抵抗秦國;要是秦朝好好對待百姓,就能傳好多代,誰能滅了它?”
    這話多狠!晚唐的皇帝天天蓋宮殿、亂花錢,跟秦始皇一樣浪費,杜牧就是在說:“你們再這麽折騰,就跟秦朝一個下場!”
    更厲害的是,《阿房宮賦》不光有“罵”,還有“勸”。最後一句“後人哀之而不鑒之,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”——後來的人隻知道為秦朝的滅亡悲哀,卻不吸取教訓,將來也會有更後來的人,為他們的滅亡悲哀。這話就像一記耳光,狠狠打在晚唐統治者的臉上。
    這篇文章為啥能成千古名篇?因為它不光辭藻華麗(比如“廊腰縵回,簷牙高啄;各抱地勢,鉤心鬥角”),還特別有力量——沒有空講道理,全是用阿房宮的奢華和秦朝的滅亡做例子,讓你一看就懂,一懂就怕。據說後來唐敬宗看了這篇文章,都嚇得不敢再隨便蓋宮殿了,你說它的影響力多大!
    詩風“俊爽峭健”:杜牧的詩,為啥讀著就“痛快”?
    聊了這麽多,得說說杜牧的詩風——“俊爽峭健”。這四個字聽起來有點繞,其實就是說他的詩:豪放不囉嗦,細膩不矯情,有勁兒還不生硬,讀著特別“痛快”。
    “俊爽”就是“清爽、利落”。杜牧寫詩不堆華麗的詞藻,不搞複雜的格律,有話直說。比如《泊秦淮》,四句詩,沒一個生僻字,卻把“晚唐統治者享樂誤國”的意思說透了;《赤壁》的“東風不與周郎便”,一句話就開了個曆史腦洞,清爽又有趣。
    “峭健”就是“有棱角、有力量”。他的詩不軟趴趴,不管是罵統治者,還是抒感情,都帶著一股勁兒。比如《過華清宮》的“一騎紅塵妃子笑”,看似寫小事,卻戳中了安史之亂的根源,有力量;《山行》的“霜葉紅於二月花”,看似寫風景,卻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,有棱角。
    這種詩風,跟他的出身和經曆有關——他是杜佑的孫子,家裏的萬卷書養出了他的眼界,仕途的挫折沒磨掉他的棱角,所以他的詩既有文人的細膩,又有政治家的豪放,不像李商隱的詩那麽“隱晦”,也不像白居易的詩那麽“直白”,剛好卡在一個“痛快又有深度”的點上。
    在晚唐詩壇,很多詩人要麽寫得“無病**”,要麽寫得“晦澀難懂”,杜牧的“俊爽峭健”就像一股清流——他的詩好懂,卻不淺薄;有深度,卻不晦澀。不管是老百姓,還是文人,都能讀懂,都能喜歡,所以才能流傳千年。
    晚唐詩壇的“光”,不止照亮當時,還暖到現在
    杜牧在晚唐詩壇的地位,不是靠“小李杜”這個名號撐起來的,是靠他一首首有血有肉的詩、一篇篇有勁兒的文撐起來的。
    他的詠史詩,是晚唐的“鏡子”,照出了當時的腐敗和荒唐;他的抒情詩,是普通人的“心裏話”,寫出了離別、後悔、悵惘的真實;他的寫景詩,是人生的“小太陽”,透著不服輸的積極勁兒;他的《阿房宮賦》,是醒世的“警鍾”,罵醒了多少糊塗的統治者。
    現在讀杜牧的詩,還是會被打動:讀《泊秦淮》,會為晚唐的荒唐歎氣;讀《遣懷》,會想起自己的年輕歲月;讀《山行》,會被楓葉的勁兒鼓舞;讀《阿房宮賦》,會明白“愛惜百姓”的道理。
    這就是杜牧的厲害——他的詩不光屬於晚唐,還屬於每一個時代。他就像晚唐詩壇的一束“俊爽”之光,不光照亮了當時的黑暗,還暖到了現在,讓我們不管過了多久,都能從他的詩裏,讀到真實、讀到力量、讀到人生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