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韓愈:闖長安的窮小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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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公元786年的深秋,長安城東門外,來了個背著舊書箱的年輕人。個子不算高,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,褲腳還沾著路上的泥點,眼睛亮得像淬了火,盯著那座巍峨的城門——朱紅的門柱,鎏金的門釘,城樓上“長安”兩個大字,在夕陽下閃著光。
    這小子就是韓愈,剛滿20歲,從宣城一路顛沛流離來長安考科舉。來之前,他在心裏把長安想了千百遍:這是天子腳下,是讀書人的“聖地”,憑著真才實學考上科舉,就能實現“讀書經世”的誌向,再也不用過小時候那種“吃了上頓沒下頓”的苦日子。
    他沒想到,剛進長安沒幾天,現實就給了他狠狠一巴掌——這裏的高軒駿馬、崇樓傑閣背後,藏著的全是“競乘時而附勢”的功利,跟他心裏“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”的信念,壓根不是一回事。
    那天晚上,他住在城南的小客棧裏,聽著隔壁舉子們討論怎麽巴結權貴、怎麽送禮行賄,翻來覆去睡不著,摸出紙筆,寫下了《出門》裏的句子:
    “長安百萬家,出門無所之。
    豈敢尚幽獨,與世實參差。”
    ——長安有上百萬戶人家,我出門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;不是我想故作清高,是我跟這世道,實在合不來啊。
    早年的苦:三歲喪父的窮小子,把“讀書”當成唯一的光
    韓愈能揣著“讀書經世”的誌向闖長安,全是被早年的苦逼出來的。
    他命苦,三歲就沒了爹,娘也走得早,是大哥韓會和嫂子鄭氏把他拉扯大的。那時候韓會在江南當官,日子還算過得去,沒過幾年,韓會被貶官,病死在任上,家裏的天一下就塌了。
    嫂子鄭氏帶著韓愈和幾個孩子,從江南往老家河南逃難,一路上吃了多少苦?韓愈後來在《祭十二郎文》裏寫“當是時,雖旁無近親,然吾謂汝父汝兄,皆在千裏之外,汝既書射,吾歸矣”,字裏行間全是顛沛流離的痛。
    逃難的時候,韓愈才十幾歲,跟著嫂子擠在破船裏,餓了就啃口幹硬的窩頭,渴了就喝河裏的涼水,晚上就睡在破廟裏。有一回,廟裏漏雨,他抱著書箱縮在角落裏,嫂子摸著他凍得發紫的手,哭著說:“愈兒,要不咱不讀書了,找個活計混口飯吃吧。”
    韓愈卻把書箱抱得更緊了:“嫂子,不行!我爹說過,讀書能改變命運,我要考上科舉,讓你過上好日子!”
    那時候他讀的書,都是撿來的舊書——有的是別人扔的,有的是他用半塊窩頭跟書鋪老板換的,書頁都缺了角,字也模糊了,可他看得比什麽都寶貝。白天趕路,他就把書揣在懷裏,有空就掏出來看;晚上在破廟裏,就借著月光讀,有時候看得太入迷,連蚊子咬都沒感覺。
    嫂子看他這麽拚,既心疼又欣慰,省吃儉用給他買了支最便宜的毛筆,他把筆杆磨得光滑,寫壞了筆頭就自己換,一支筆能用大半年。有一回,他在牆上寫“學而優則仕”,寫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把牆寫黑,才停下來對嫂子說:“嫂子,等我考上了,就把這幾個字刻在咱家大門上。”
    20歲那年,韓愈覺得讀得差不多了,就跟嫂子說:“我要去長安考科舉。”嫂子把家裏僅有的一點積蓄塞給他,又給他縫了件新長衫(其實是用舊布改的),叮囑他:“到了長安,照顧好自己,考不上也沒關係,家裏永遠等著你。”
    韓愈背著書箱,跪在地上給嫂子磕了三個頭,轉身就踏上了去長安的路。他以為,長安是他的“希望之地”,卻不知道,這裏等著他的,是一場“理想與現實”的殘酷碰撞。
    長安第一眼:從震撼到迷茫,這不是他想的“聖地”
    韓愈走到長安東門,足足走了一個多月。一路上,他想象過無數次長安的樣子,真站在城門外,還是被震撼到了——
    城門比他見過的任何建築都高,門口的士兵穿著鎧甲,手裏拿著長槍,眼神銳利;城裏的街道寬得能並排走八匹馬,兩邊的店鋪鱗次櫛比,酒肆、茶館、書鋪、綢緞莊,熱鬧得像過年;來來往往的人,有的穿著綾羅綢緞,騎著高頭大馬,身後跟著幾個仆人;有的穿著粗布衣服,挑著擔子,匆匆忙忙地趕路。
    他攥著懷裏的錢袋,小心翼翼地走進城門,心裏既激動又緊張——這就是長安,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!他甚至開始想象,考上科舉後,穿著官服,騎著馬,風風光光地回宣城接嫂子的場景。
    沒高興多久,他就發現不對勁了。
    他先去了禮部報名科舉,報名的地方擠得水泄不通,全是像他一樣來考科舉的舉子。這些舉子,跟他完全不一樣——有的穿著華麗的長衫,手裏拿著折扇,跟旁邊的人談笑風生,嘴裏說的全是“我認識某人”“我給某某尚書送了禮”;有的圍著考官的隨從,遞上銀子,套近乎;還有的甚至雇了仆人,幫自己拎行李、拿書箱,派頭比當官的還大。
    韓愈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,背著舊書箱,站在人群裏,像個異類。有個穿著綢緞的舉子路過,瞥了他一眼,笑著對身邊的人說:“你看那小子,穿得跟叫花子似的,還來考科舉,真是自不量力。”
    韓愈攥緊了拳頭,想上去理論,又忍住了——他是來考科舉的,不是來吵架的。他默默走到報名處,遞上自己的身份證明,報名的小吏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他的衣服,沒好氣地說:“填好了,去那邊等著吧。”
    報完名,他得找個地方住。他聽說城南的客棧便宜,就往城南走。一路上,他看見不少舉子往權貴的府邸跑,有的手裏提著禮盒,有的懷裏揣著詩稿,不用想也知道,是去巴結權貴、求推薦的。
    韓愈心裏很不是滋味——他從小讀的是“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,非聖人之誌不敢存”,學的是“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”,可在長安,好像所有人都在“競乘時而附勢”,沒人在乎你讀了多少書,隻在乎你認識多少權貴,送了多少禮。
    他在城南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棧,房間小得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,窗戶還漏風。掌櫃的把他領到房間,撇著嘴說:“小夥子,住這兒的都是窮舉子,你要是想找關係,可得往城北去,那邊住的都是有錢人。”
    韓愈沒說話,放下書箱,坐在床上,看著窗外的夕陽一點點落下,心裏就空了——這就是他想了千百遍的長安?這就是他要實現理想的地方?為什麽跟他想的,差這麽遠?
    那天晚上,他沒吃飯,就坐在桌子前,翻著帶來的《論語》,翻了好幾頁,一個字也沒看進去。隔壁傳來舉子們喝酒劃拳的聲音,夾雜著“我跟吏部李大人吃過飯”“我給戶部王尚書送了兩匹好布”的炫耀,韓愈聽著,心裏像堵了塊石頭,喘不過氣。
    他摸出紙筆,借著昏暗的油燈,寫下了《出門》:“長安百萬家,出門無所之。豈敢尚幽獨,與世實參差。”寫完後,他把紙揉成一團,又展開,眼淚掉在紙上,把“與世參差”四個字暈得看不清。
    科舉初體驗:不是書讀得好就行,得有“門路”
    韓愈以為,隻要書讀得好,科舉就能考上——可他錯了,錯得很徹底。
    唐朝的科舉,不是“唯分數論”,考官的主觀意願很重要,而要讓考官“注意”到你,要麽有權貴推薦,要麽有文壇大佬賞識,像韓愈這樣“沒背景、沒人脈、沒錢”的窮舉子,想考上,難如登天。
    考試前幾天,舉子們都在忙著“行卷”——就是把自己的詩稿、文章送給權貴和考官看,求推薦。有的舉子甚至雇了人,把詩稿抄幾十份,挨家挨戶地送;有的舉子幹脆天天守在權貴府邸門口,就為了能遞上一份詩稿。
    韓愈也想“行卷”,可他不認識任何權貴,也沒錢雇人抄詩稿。他隻能手寫,寫了幾份最滿意的文章,比如《爭臣論》,裏麵寫“君子居其位,則思死其官;未得位,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”,表達想當官為民的誌向。
    他拿著文章,在長安的街道上瞎逛,看見官邸就想進去,可走到門口,看見士兵威嚴的樣子,又不敢了——他怕被趕出來,更怕被人嘲笑。
    有一回,他聽說文壇大佬梁肅在曲江池邊的酒肆裏聚會,就揣著文章跑過去。酒肆裏坐滿了人,都是長安的文人墨客和權貴子弟,梁肅坐在主位上,談笑風生。韓愈鼓起勇氣,走到梁肅麵前,鞠了一躬:“學生韓愈,來自宣城,久聞先生大名,特來獻上拙作,望先生指點。”
    梁肅愣了一下,看了看韓愈的穿著,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文章,接過來看了幾眼,然後遞給身邊的人,笑著說:“年輕人,寫得還行,回去等著吧。”
    韓愈以為有希望了,激動地說了聲“謝謝先生”,就退了出去。可他等了好幾天,一點消息都沒有——後來他才知道,梁肅那天根本沒仔細看他的文章,轉手就給了別人,早就忘了他是誰。
    考試那天,韓愈走進考場,心裏既緊張又期待。考題是“以仁為己任”,他一看,心裏樂了——這正是他擅長的!他拿起筆,文思泉湧,把自己對“仁”的理解,對“讀書經世”的誌向,全寫進了文章裏,寫完後,他又檢查了好幾遍,覺得沒問題,才交了卷。
    出考場的時候,他看見其他舉子有的愁眉苦臉,有的胸有成竹。那個之前嘲笑他的綢緞舉子,拍著胸脯說:“我爹跟考官打了招呼,這次肯定能中!”韓愈聽了,心裏有點慌,但還是安慰自己:“沒關係,我寫得好,考官肯定能看中。”
    放榜那天,長安城裏擠滿了舉子,韓愈擠在人群裏,從榜頭看到榜尾,看了三遍,都沒找到“韓愈”兩個字。他以為看漏了,又擠到前麵,一個字一個字地看,還是沒有。
    旁邊有人中了舉,歡呼雀躍,有人沒中,蹲在地上哭。韓愈沒哭,也沒說話,默默地擠出人群,往城南的客棧走。路上的陽光很刺眼,他卻覺得渾身發冷,像掉進了冰窖裏。
    他想起嫂子的叮囑,想起在破廟裏讀書的日子,想起對長安的憧憬——這一切,好像都成了笑話。他以為“讀書能改變命運”,可在長安,讀書好,好像根本沒用。
    回到客棧,掌櫃的問他:“小夥子,中了嗎?”他搖了搖頭,走進房間,把自己關在裏麵,整整一天沒出來。掌櫃的怕他出事,端了碗粥進去,看見他坐在床上,手裏拿著《論語》,眼淚掉在書頁上,卻一句話也不說。
    掌櫃的歎了口氣:“小夥子,別難過了,長安這地方,不是光靠讀書就能考上的,得有門路。我見多了像你這樣的窮舉子,考個三五回都考不上的,習慣就好了。”
    韓愈抬起頭,紅著眼睛問:“掌櫃的,難道讀書好,真的沒用嗎?”
    掌櫃的搖了搖頭:“不是沒用,是這世道,太現實了。”
    “與世參差”也不低頭:把書讀成精神靠山,越挫越勇
    韓愈沒考上科舉,他沒回老家——他不服氣,他覺得寫得不差,沒遇到“識貨”的人。他決定留在長安,繼續讀書,明年再考。
    可留在長安,得有錢吃飯、住店。他帶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,隻能找活計——他給人抄書,抄一頁能賺幾個銅錢;他給人寫碑文,寫一篇能換兩鬥米;有時候實在沒錢了,就去城外的山上挖野菜,煮野菜粥喝。
    有一回,他連續三天喝了野菜粥,餓得頭暈眼花,抄書的時候,筆都握不住。掌櫃的看他可憐,給了他一個饅頭,他狼吞虎咽地吃了,然後又坐在桌子前,繼續抄書。掌櫃的問他:“小夥子,這麽拚幹嘛?回老家找個活計,不比在這兒受苦強?”
    韓愈咬著饅頭,說:“掌櫃的,我不能回去。我答應過嫂子,要考上科舉,要讓她過上好日子。而且,我相信,讀書肯定有用,隻是時候沒到。”
    他還是像以前一樣,每天讀書讀到深夜。客棧的油燈貴,他就等到月亮出來,借著月光讀;買不起新書,他就把帶來的舊書翻來覆去地讀,《論語》《孟子》《荀子》,他都能背下來了,還在書頁上寫滿了批注。
    有時候,隔壁的舉子會嘲笑他:“韓愈,別讀了,再讀也考不上,還是早點回老家吧!”他聽了,不惱也不辯,隻是把書翻得更響——他知道,跟這些人爭辯沒用,隻有考上科舉,才能證明自己。
    他還堅持寫文章,不管有沒有人看,他都寫。他寫《原道》,闡述自己的儒家思想;他寫《原性》,討論人性的善惡;他寫《送李願歸盤穀序》,借別人的故事,表達自己“不慕榮華、堅守本心”的誌向。
    這些文章,他都小心翼翼地收在書箱裏,他相信,總有一天,這些文章會被人看到,會被人認可。
    有一回,他在書鋪裏看書,遇到一個老秀才,老秀才看他看得入迷,就跟他聊起來。韓愈說起自己的經曆,說起自己的誌向,說起“與世參差”的迷茫。
    老秀才聽了,拍了拍他的肩:“年輕人,‘與世參差’不是你的錯,是這世道的錯。可你要記住,越是‘與世參差’,越要堅持本心。書讀多了,心裏就有底氣,不管遇到什麽困難,都能扛過去。”
    韓愈聽了,心裏豁然開朗——是啊,讀書不僅是為了考科舉,更是為了給自己找個精神靠山。在長安,他沒錢、沒人脈、沒背景,可他有書,有書裏的道理,有書裏的勇氣,這些就夠了。
    從那以後,他更堅定了——不管長安的世道多現實,不管科舉多難考,他都要堅持下去,用讀書證明自己,用文章表達自己。
    他在《出門》裏接著寫:
    “出門無所之,歸臥南山陲。前有猛虎嘯,後有餓狼追。磨牙吮血聲,振耳驚心神。開卷讀且想,千載若相期。”
    ——出門不知道往哪兒去,不如回到山裏讀書;就算前麵有猛虎,後麵有餓狼,隻要打開書,就能和千年的聖人相遇,心裏就不怕了。
    這首詩,不是他的“抱怨”,是他的“宣言”——就算理想撞碎在現實裏,就算“與世參差”,他也不會低頭,他要把書讀成精神靠山,在長安,在這亂世裏,硬生生闖出一條路來。
    長安的日子還長:這次的“碰撞”,是後來的“底氣”
    韓愈在長安待了整整四年,考了三次科舉,都沒考上。直到24歲那年,他才離開長安,去了宣武節度使董晉的幕府裏當幕僚——不是他放棄了科舉,是他需要先找個地方謀生,攢點錢,再回來考。
    離開長安那天,他背著舊書箱,站在東門外,回頭看了看那座巍峨的城門,心裏沒有了當初的迷茫,隻有堅定。他知道,這次初入長安的經曆,雖然充滿了挫折和痛苦,卻讓他明白了很多道理:
    ——理想很美好,現實很殘酷,但不能因為現實殘酷,就放棄理想;
    ——讀書不僅是為了考科舉,更是為了給自己找個精神寄托,找個底氣;
    ——“與世參差”不可怕,可怕的是為了“合群”,放棄自己的本心。
    後來,韓愈在35歲那年,終於考上了科舉,又經過幾年的打拚,成了唐朝的文壇領袖,提出了“古文運動”,寫下了《師說》《進學解》等千古名篇,實現了“讀書經世”的誌向。
    他在《進學解》裏寫“業精於勤,荒於嬉;行成於思,毀於隨”,寫的就是他初入長安時的經曆——正是因為“勤”,他才能在困境中堅持讀書;正是因為“思”,他才能不隨波逐流,堅守自己的本心。
    如果沒有初入長安的這次“理想與現實的碰撞”,韓愈可能還是那個隻知道死讀書的窮小子,不會有後來的深刻,不會有後來的堅持,更不會成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首。
    長安的那四年,就像一塊磨刀石,把韓愈這塊“璞玉”,磨得更加鋒利;就像一場大雨,把他心裏的“迷茫”,衝刷得更加清明。
    現在再讀韓愈的《出門》,讀“長安百萬家,出門無所之。豈敢尚幽獨,與世實參差”,我們能感受到他當時的茫然和痛苦;可再讀“開卷讀且想,千載若相期”,我們更能感受到他的堅定和勇氣。
    這個20歲闖長安的窮小子,用經曆告訴我們:理想和現實碰撞的時候,別慌,別低頭,把書讀好,把心守住,就算“與世參差”,也能在現實裏,為自己的理想,闖出一條路來。
    因為,那些打不倒你的,終將成為你的底氣;那些你讀過的書,終將成為你的鎧甲。韓愈:20歲闖長安的窮小子,理想撞碎在現實裏,卻把書讀成了精神靠山
    幕府歲月:在現實裏磨劍,等一陣風起
    離開長安的那年冬天,韓愈裹緊單薄的衣衫,踩著積雪往汴州走——董晉的宣武節度使幕府在那兒,他得去謀個生路。路上他想,這不是認輸,是“曲線救國”,等攢夠了錢,有了點人脈,再殺回長安,考科舉!
    到了幕府,董晉看他文章寫得好,給了他個“推官”的差事,主要是幫著寫公文、記政事。這活兒不算累,但也不輕鬆,每天要處理一堆文書,還要跟著董晉出去巡查。韓愈幹得很認真,不管是寫公文還是記政事,都一筆一劃,清清楚楚,連董晉都誇他:“小韓啊,你這字寫得好,文章也紮實,是個幹實事的人。”
    幕府裏的日子,比在長安城南的小客棧好多了——能吃飽飯,有暖和的住處,還能拿到俸祿。可韓愈沒閑著,白天處理公務,晚上就躲在房間裏讀書、寫文章。他把從長安帶來的舊書翻了一遍又一遍,還托人從長安買新書,《史記》《漢書》讀得滾瓜爛熟,批注寫了厚厚一大本。
    有一回,幕府裏的同僚拉他去喝酒,勸他:“韓兄,別老悶在屋裏讀書了,出來玩玩,咱們幕府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,多認識認識,以後有好處。”
    韓愈笑著搖搖頭:“不了,我還是想多讀讀書記。”他不是不合群,是心裏清楚,這些“人脈”不是真的人脈,隻有自己有真本事,才能站得穩。
    在幕府的幾年裏,韓愈寫了不少文章,其中最有名的就是《送李願歸盤穀序》。當時有個叫李願的隱士,要回盤穀隱居,韓愈送他的時候,寫下了這篇文章,裏麵寫“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、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”“窮居而野處,升高而望遠,坐茂樹以終日,濯清泉以自潔”——既寫了官場的得意,也寫了隱居的清高,其實是在說自己:不管是在幕府做事,還是以後考科舉當官,都要守住本心,不能丟了讀書人的風骨。
    董晉看了這篇文章,拍著他的肩說:“小韓,你這文章裏有股氣,是讀書人的氣,以後肯定有大出息。”
    韓愈聽了,心裏暖暖的——在長安的時候,沒人在乎他的文章,沒人在乎他的風骨,可在幕府,有人懂他。他知道,自己沒白讀書,沒白堅持。
    殺回長安:這次,他帶著底氣來了
    公元792年,韓愈25歲,董晉去世,幕府解散,他又成了“無業遊民”。可這次,他沒慌——在幕府的幾年,他攢了點錢,更重要的是,他的文章在文人圈子裏有了點名氣,連當時的文壇大佬陸贄都聽說過他。
    他收拾好行囊,再一次踏上了去長安的路。這次,他不再是那個“出門無所之”的迷茫小子,他的眼神裏,多了幾分堅定和底氣。
    到了長安,他沒再住城南的小客棧,而是租了間不大不小的房子,雖然簡陋,但有個像樣的書房。他還是像以前一樣,每天讀書、寫文章,可這次,他的“行卷”有了門路——陸贄的學生聽說他來了,主動幫他把文章遞給了陸贄。
    陸贄看了韓愈的文章,尤其是《原道》《送李願歸盤穀序》,眼前一亮:“這小夥子,有想法,有風骨,是個難得的人才!”他把韓愈推薦給了主考官。
    考試那天,韓愈走進考場,拿起筆,心裏很平靜。他想起了第一次考科舉時的緊張和期待,想起了在長安城南小客棧裏的迷茫和痛苦,想起了在幕府裏的堅持和努力——這些經曆,都成了他筆下的“底氣”。
    他寫的文章,不再是單純的“掉書袋”,而是融入了自己的經曆和思考,既有“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”的堅守,也有“經世致用”的務實。主考官看了他的文章,連連點頭:“好!好!這才是讀書人該寫的文章!”
    放榜那天,韓愈擠在人群裏,這一次,他在榜中間看到了“韓愈”兩個字!他愣了一下,然後激動地跳了起來,像個孩子一樣,大喊:“我中了!我中了!”
    旁邊的人看他高興,也跟著起哄:“韓兄,恭喜啊!”他笑著,眼淚卻掉了下來——這幾年的苦,沒白吃;這幾年的堅持,沒白費。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,終於能對得起嫂子的期待,對得起自己的堅持。
    理想照進現實: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
    考上科舉後,韓愈的仕途雖然也有波折,被貶過官,受過排擠,但他始終沒丟自己的初心——他當官,就“思死其官”,為百姓做事,為國家著想;他寫文章,就“修其辭以明其道”,倡導“古文運動”,反對浮華的文風;他教書育人,就“傳道授業解惑”,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學生,比如李翱、皇甫湜,都是後來的文壇名家。
    他被貶到潮州的時候,看到當地百姓不懂教化,就辦學校,教百姓讀書;看到當地鱷魚為患,就寫《祭鱷魚文》,組織百姓驅趕鱷魚;看到當地農民生活困苦,就減免賦稅,興修水利。百姓們都愛戴他,說:“韓使君,是個好官!”
    他寫《師說》,裏麵說“古之學者必有師。師者,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”,鼓勵人們虛心向學,不要“恥學於師”——這其實是他對自己早年讀書經曆的總結:他當年在長安,要是沒人“解惑”,要是自己“恥於問”,可能早就放棄了。
    他寫《進學解》,裏麵說“業精於勤,荒於嬉;行成於思,毀於隨”,告誡學生們要勤奮讀書,獨立思考——這是他對自己初入長安經曆的反思:要是他當年在長安“嬉”於玩樂,“隨”波逐流,就不會有後來的成就。
    晚年的韓愈,成了唐朝的“文壇領袖”“一代文宗”,人們都尊稱他為“韓昌黎”,把他和柳宗元並稱“韓柳”,列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首。他站在長安的城樓上,看著腳下的繁華,想起20歲那年第一次來長安的樣子,心裏充滿了感慨——當年那個“出門無所之”的窮小子,終於活成了想要的樣子。
    留給我們的:不止是文章,更是“不認輸”的勁兒
    韓愈的一生,最讓人佩服的,不是他的文章有多好,不是他的官當得有多大,而是他在“理想與現實”的碰撞中,那種“不認輸”的勁兒——
    20歲闖長安,窮得吃不上飯,考科舉落榜,被人嘲笑,可他沒放棄,把書讀成了精神靠山;
    在幕府的幾年,沒被“功利”磨掉棱角,還是堅持讀書、寫文章,守住了讀書人的風骨;
    35歲考上科舉,後來被貶官、受排擠,可他還是堅持“經世致用”,為百姓做事,為理想奮鬥。
    他的故事告訴我們:
    ——理想和現實總有差距,別怕,差距是用來跨越的;
    ——沒錢、沒人脈、沒背景不可怕,可怕的是丟了“本心”,沒了“堅持”;
    ——讀過的書,吃過的苦,都會變成你的底氣,在你需要的時候,給你力量。
    再讀韓愈的詩和文章,讀的不隻是文字,更是他的人生,他的堅持,他的“不認輸”。就像他在《調張籍》裏寫的
    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萬丈長。不知群兒愚,那用故謗傷。蚍蜉撼大樹,可笑不自量”
    ——他不僅是在讚美李白和杜甫,更是在說自己:不管別人怎麽嘲笑,怎麽排擠,我都要像李杜一樣,堅持自己的理想,寫出有力量的文章。
    韓愈走了,但他的“勁兒”留了下來——留給每一個在“理想與現實”中掙紮的人,告訴我們:別怕碰撞,別怕迷茫,把書讀好,把心守住,總有一天,理想會照進現實,你會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。
    就像20歲的韓愈在長安城南的小客棧裏,借著油燈寫下“開卷讀且想,千載若相期”那樣——你不放棄,書裏的聖人,會陪著你;心裏的理想,會等著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