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韓愈:敢罵皇帝的硬骨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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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803年的冬天,長安城裏飄著細雪,監察禦史韓愈拿著剛寫好的《論天旱人饑狀》,站在宮門外,手凍得發紫,心卻燒得慌。這年關中大旱,地裏的莊稼全枯死了,百姓們吃樹皮、嚼草根,甚至有人餓死在街頭,可京兆尹李實卻捂著不報,還跟皇帝說“今年莊稼豐收,百姓富足”。
“大人,您真要遞上去?李大人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,這狀紙遞上去,您怕是要遭殃啊!”小吏拉著他的袖子勸道。
韓愈甩開手,眼睛瞪得溜圓:“遭殃?百姓都快餓死了,我要是不遞,才是真的遭殃!”說著就捧著狀紙,大步流星闖進了宮門。
誰能想到,這一闖,把他的官路闖得稀碎——從長安的監察禦史,貶到了千裏之外的連州陽山,成了個芝麻大的縣令。可這不是他第一次“闖禍”,更不是最後一次。後來他敢罵皇帝“迎佛骨誤國”,被貶到八千裏外的潮州,照樣在荒地裏搞建設、為百姓做事。
這韓愈啊,就是塊“硬骨頭”——皇帝罵得,權貴懟得,貶謫扛得,唯獨百姓的苦,他忍不得。
入仕難:考中進士還不算,“二次高考”考到崩潰
韓愈這輩子,官路的“坎”從一開始就埋好了。25歲考中進士時,他以為“讀書經世”的理想終於要落地了,可轉頭一看——想當官,還得考“吏部博學宏詞科”,相當於現在的“公務員複試”。
這“複試”可比科舉難多了——考的是公文寫作、政策解讀,更重要的是,得有考官“看得上”。韓愈連著考了三次,次次落榜,從25歲考到30歲,頭發都愁白了幾根。
第一次落榜,他還安慰自己:“沒事,下次再考,我文章寫得不差!”;第二次落榜,他有點慌了,躲在出租屋裏啃幹饅頭,對著《論語》發呆;第三次落榜,他徹底懵了——同期考中的進士,有的靠關係當了官,有的靠送禮謀了差,就他,還在“複試”的坑裏打轉。
有回他跟朋友喝酒,喝到半醉,拍著桌子喊:“這破考試!分明是看關係,不是看文章!”朋友趕緊捂住他的嘴:“小聲點!不怕被人聽見?”他甩開朋友的手,紅著眼說:“聽見又咋樣?我寫的《原道》《原性》,哪篇不如人?就因為我沒靠山,就考不上?”
這話還真讓他說中了。唐朝的“博學宏詞科”,表麵考才華,實則看背景——你要是有權貴推薦,哪怕文章寫得一般,也能中;你要是沒靠山,就算文章寫得再好,也可能被刷下來。韓愈就是個“三無選手”:沒背景、沒人脈、沒錢送禮,考不上也正常。
直到32歲那年,他才托關係找了個“四門博士”的差事——相當於現在的大學講師,沒權沒勢,工資還低。可他照樣幹得認真,給學生講課的時候,把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的儒家理想說得唾沫橫飛,學生們都愛聽,說“韓老師講得比那些老學究實在”。
後來他又熬了幾年,35歲才當上監察禦史——終於能接觸到“治國”的事了,他激動得好幾晚沒睡著,心裏琢磨:“這下能為百姓做事了!”他沒料到,這官椅還沒坐熱,就因為一張狀紙,被踢到了陽山。
第一次貶謫:為百姓罵奸臣,被貶陽山當“芝麻官”
貞元十九年(803年),關中大旱,旱得地裏裂的口子能塞進拳頭,百姓們把能吃的都吃完了,開始吃樹皮、草根,甚至有餓急了的,把觀音土都挖來吃——吃了不消化,死了不少人。
京兆尹李實,是個出了名的奸臣,為了討好皇帝,硬是捂著不報,還逼著百姓交賦稅,說“今年收成好,不交稅就是抗旨”。有百姓交不起稅,李實就派人把人抓起來,打得皮開肉綻。
韓愈當時任監察禦史,負責監察百官、體察民情。他騎著馬跑遍了關中的村子,看見的全是慘狀:有老婆婆抱著餓死的孫子哭,有漢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,有姑娘因為交不起稅,被李實的人拉走賣了。
他回到長安,氣得飯都吃不下,連夜寫了《論天旱人饑狀》,把百姓的慘狀、李實的惡行,一筆一筆記下來,最後請求皇帝“減免賦稅,嚴懲李實”。
“大人,這狀紙遞上去,李實肯定會報複您的!”下屬勸他。
韓愈把筆一摔:“報複我怕啥?百姓都快死了,我要是不管,還配當這個監察禦史嗎?”
第二天一早,他就把狀紙遞了上去。唐德宗看了,一開始還挺生氣,想治李實的罪,李實就在皇帝麵前哭哭啼啼,反咬一口,說韓愈“造謠惑眾,離間君臣關係”。
德宗被李實哄住了,當場就拍了桌子:“韓愈膽大包天!貶!貶到連州陽山當縣令!”
陽山在哪?在現在的廣東清遠,當時是荒蠻之地,山高路遠,瘴氣重,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。韓愈接到貶謫令的時候,正在家裏給學生講課,聽到消息,學生們都哭了:“老師,您別走!我們去給您求情!”
韓愈笑著摸了摸學生的頭:“沒事,陽山也是百姓待的地方,我去了,照樣能為百姓做事。”
他收拾了簡單的行囊,還是那隻舊書箱,裏麵裝著《論語》和自己寫的文章,獨自一人踏上了去陽山的路。路上走了兩個多月,翻過高山,涉過險灘,好幾次差點掉進江裏,終於到了陽山。
陽山的條件比他想的還差:縣衙是破破爛爛的土房,裏麵隻有一張桌子、一把椅子,連床都是漏的;百姓們大多是少數民族,聽不懂中原話,還迷信鬼神,生病了不看大夫,就請巫師跳大神;地裏的莊稼長得稀稀拉拉,百姓們日子過得苦巴巴的。
韓愈沒抱怨,放下行囊就開始幹活。他先學當地的方言,跟百姓們聊天,了解他們的難處;然後帶頭開墾荒地,教百姓種水稻、種蔬菜;百姓生病了,他就從書箱裏翻出醫書,學著給人看病;他還在縣衙裏辦了個學堂,教百姓讀書寫字,告訴他們“鬼神不可信,讀書能改變命運”。
有一回,一個老婆婆的孫子生病了,巫師說“是鬼神發怒,要殺了孩子祭祀”,老婆婆哭著準備把孩子交出去。韓愈聽說了,趕緊跑過去,搶過孩子,給孩子喂了藥,又跟老婆婆說“鬼神是假的,藥才是真的”。幾天後,孩子好了,老婆婆跪在韓愈麵前,磕著頭說:“韓大人,您是活菩薩啊!”
在陽山的幾年,韓愈把一個荒蠻的小縣,治理得井井有條,百姓們都愛戴他,說“韓縣令是個好官”。後來有人問他:“被貶到這麽苦的地方,你不恨嗎?”他笑著說:“恨啥?能為百姓做事,在哪兒都一樣。”
第二次貶謫:敢罵皇帝迎佛骨,“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州路八千”
韓愈從陽山回來後,仕途稍微順了點,當過國子博士、刑部侍郎,他那“硬骨頭”脾氣一點沒改——遇見不對的事,還是要管,哪怕對方是皇帝。
元和十四年(819年),唐憲宗迷上了佛骨——據說這佛骨是釋迦牟尼的指骨,從法門寺迎到長安,憲宗要親自迎接,還要在宮裏供奉三天,再送到各寺廟巡遊。一時間,長安城裏掀起了“迎佛骨熱”:百姓們紛紛捐錢捐物,有的甚至把房子賣了,就為了“瞻仰佛骨,求佛祖保佑”;官員們也跟著起哄,天天上奏章,說“陛下迎佛骨,是天下之福”。
韓愈一看,急了——這佛骨迎進來,百姓們拋家舍業,國家財政也得虧空,這不是誤國誤民嗎?他連夜寫了《論佛骨表》,言辭激烈,把憲宗罵得狗血淋頭:“佛本是夷狄之人,其言妖妄,陛下迎佛骨,是惑亂百姓,自取災禍!”還說“曆史上信佛的皇帝,都活不長,國家也多亂”。
這狀紙遞上去,憲宗氣得差點把桌子掀了:“韓愈這老東西!竟敢咒朕活不長!朕要殺了他!”
大臣們趕緊求情:“陛下,韓愈雖然言辭激烈,但也是一片忠心,殺了他,會讓天下人覺得陛下容不下直言之人啊!”
憲宗氣了半天,最後說:“殺了他太便宜他了!貶!貶到潮州當刺史!讓他去荒蠻之地反省反省!”
潮州在哪?在現在的廣東潮州,比陽山還遠,離長安有八千裏路,當時是“瘴癘之地”,到處是鱷魚,百姓們還過著刀耕火種的日子。
韓愈接到貶謫令的時候,已經52歲了,身體早就不如從前。他沒來得及跟家人告別,就被官差押著上路了。走到藍關的時候,天降大雪,山路被封,馬也走不動了,他凍得瑟瑟發抖,心裏又悲又憤——一片忠心,卻落得個“夕貶潮州路八千”的下場。
就在這時,他的侄孫韓湘(就是傳說中“八仙”裏的韓湘子)騎著馬趕來,手裏拿著一件棉襖,還有一包幹糧:“叔公,我來送您!”
韓愈看著韓湘,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,接過棉襖,在馬上寫下了《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》:
“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州路八千。欲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!雲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馬不前。知汝遠來應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邊。”
“欲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”——這兩句,寫盡了他的忠勇和悲憤:我想為陛下除去弊端,就算我老了,就算丟了性命,也不在乎!可“雲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馬不前”,又寫盡了他的孤獨和迷茫:秦嶺的雲擋住了回家的路,藍關的雪讓馬都走不動,我這一去,怕是再也回不來了。
韓湘讀著詩,哭著說:“叔公,您別這麽說,您肯定能回來的!”
韓愈笑著搖搖頭:“回來不回來不重要,重要的是,我沒丟了讀書人的風骨,沒辜負百姓。”
潮州治政:在荒蠻之地,把“貶謫路”走成“為民路”
韓愈到了潮州,才知道這裏有多苦:城裏到處是垃圾,百姓們喝的水不幹淨,經常生病;城外的韓江裏有很多鱷魚,經常上岸吃人吃牲畜,百姓們不敢靠近江邊;地裏的莊稼長得不好,百姓們吃不飽飯;更別說讀書了,整個潮州,沒幾個識字的人。
官差把他送到刺史府,就趕緊跑了——怕被瘴氣染上,也怕被鱷魚吃了。韓愈看著空蕩蕩的刺史府,裏麵隻有一張破床、一張破桌子,卻沒抱怨一句,第二天就開始幹活。
他幹的第一件事,就是“驅鱷魚”。韓江裏的鱷魚,把百姓們害苦了,有個老婆婆的兒子,前幾天去江邊挑水,被鱷魚吃了,老婆婆哭得死去活來。韓愈聽了,氣得拍桌子,他寫了篇《祭鱷魚文》,然後帶著百姓們,拿著桃木劍、鑼鼓,來到江邊。
他站在江邊,對著江水喊話:“鱷魚!你本是遠方來的惡獸,竟敢在潮州害人!我限你三天之內,要麽搬到大海裏去,要麽就被我殺了!”說完,他把《祭鱷魚文》燒了,扔進江裏,又命人把豬羊丟進江裏,“喂”鱷魚。
百姓們都看傻了:“韓大人,這能有用嗎?鱷魚哪聽得懂人話?”
韓愈卻一臉認真:“放心,它要是不聽,我就帶人殺了它!”
神奇的是,三天後,江裏的鱷魚真的不見了——可能是被鑼鼓聲嚇跑了,也可能是搬到別的地方去了。百姓們都歡呼起來,說“韓大人是神仙下凡!”
他幹的第二件事,是“興農桑”。他帶著百姓們疏通河道,引水灌溉農田;又從中原帶來水稻種子,教百姓們插秧、施肥;還教百姓們養蠶繅絲,織絲綢賣錢。沒過多久,潮州的莊稼長得越來越好,百姓們終於能吃飽飯了,有的還能穿上絲綢衣服。
他幹的第三件事,是“辦教育”。他在潮州辦了“韓山書院”,親自當老師,教百姓們讀書寫字,還從長安請來有學問的人當助教。他告訴百姓們:“讀書不是為了當官,是為了明事理,懂善惡,讓日子過得更好。”
有個叫林巽的年輕人,家裏窮,沒錢讀書,韓愈就免費教他,還給他送書送筆。後來林巽考上了進士,成了潮州有名的文人,他經常對人說:“沒有韓大人,就沒有我林巽!”
在潮州的八個月裏,韓愈把一個荒蠻的小地方,治理得井井有條,百姓們都愛戴他,把韓江改名叫“韓江”,把韓山改名叫“韓山”,還為他建了“韓文公祠”,代代供奉。
後來憲宗後悔了,想把韓愈調回長安,韓愈卻笑著說:“不用了,潮州的百姓需要我,我就在這兒挺好。”
硬骨頭的底色:不是傻,是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的執念
韓愈的仕途,從頭到尾都在“碰壁”——為百姓諫言,被貶;為國家罵佛骨,被貶;甚至後來因為反對王叔文變法,又被貶。可他從來沒後悔過,也從來沒改變過自己的“硬骨頭”脾氣。
有人說他“傻”:“你就不能少說兩句?順著皇帝和權貴,官不就能當得穩一點嗎?”
韓愈卻說:“我是讀書人,讀的是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’的書,學的是‘為生民立命,為萬世開太平’的理。要是為了當官,就丟了這些,那我讀書還有啥用?”
他的“硬骨頭”,不是“愣頭青”的衝動,是儒家理想的執念——他堅信,讀書人就該“直言敢諫”,就該“為民請命”,就算付出代價,也不能丟了這份初心。
他在《進學解》裏寫“業精於勤,荒於嬉;行成於思,毀於隨”,其實是在說自己:不管是讀書還是當官,都要勤奮、獨立思考,不能隨波逐流;他在《師說》裏寫“師者,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”,其實是在說自己:當官也是“傳道”,傳的是儒家的“仁政”之道,解的是百姓的“疾苦”之惑。
晚年的韓愈,終於被調回長安,當了吏部侍郎,算是“功成名就”。他還是老樣子,遇見不對的事,照樣敢說——有官員貪汙受賄,他就上奏章彈劾;有百姓受欺負,他就出麵主持公道。人們都說:“韓侍郎還是那個硬骨頭,一點沒變!”
公元824年,韓愈病逝,享年57歲。他死後,百姓們自發地為他送行,潮州的百姓更是哭著說:“韓大人走了,我們失去了一位好父母官啊!”
後來,人們把他列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首,稱他為“韓文公”,他的文章被代代相傳,他的故事被代代講述。可人們記住的,不隻是他的文章,更是他的“硬骨頭”——那種敢罵皇帝、敢懟權貴、敢為百姓出頭的孤勇,那種把貶謫路走成為民路的堅守。
硬骨頭,永遠都需要
再讀韓愈的《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》,讀“欲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”,我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忠勇和悲憤;再讀他在潮州的作為,我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為民情懷。
韓愈的故事告訴我們:硬骨頭,永遠都需要——
在權貴當道、百姓受苦的時候,需要有人敢站出來直言;
在風氣浮躁、隨波逐流的時候,需要有人敢堅守初心;
在身處困境、前途迷茫的時候,需要有人敢腳踏實地做事。
他不是“傻”,是“清醒”——他清楚地知道,讀書人的價值,不是當官發財,是為百姓做事,為社會發聲;他清楚地知道,仕途的意義,不是步步高升,是踐行理想,堅守風骨。
就像他在《論佛骨表》裏寫的“佛如有靈,能作禍祟,凡有殃咎,宜加臣身”——就算佛真的有靈,要降災禍,也衝我來,別害百姓,別害國家。
這種孤勇,這種堅守,就是韓愈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。千年過去了,韓江還在流淌,韓山還在矗立,韓愈的硬骨頭精神,也還在影響著每一個敢為理想、敢為百姓的人。
無論時代怎麽變,我們都需要這樣的硬骨頭——需要有人敢說真話,敢做實事,敢把“為民”兩個字,刻在心裏,扛在肩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