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顧況:茅山枕雲睡的“華陽真逸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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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天寶年間的長安,春榜張貼那天,32歲的顧況擠在人群裏,凝視著榜單上“顧況”兩個字,攥著衣角的手都在抖——考了五年,總算中了進士!身邊的舉子拍著他的肩喊“顧兄,該喝慶功酒了”,他卻望著朱雀大街上的馬車發愣:往後,總該能做點實事了吧?
他沒想到,安史之亂後的大唐官場,成了盤纏人的亂麻。他最後得了個正九品的校書郎,天天在秘書省的角落裏,抄那些翻爛了的舊檔案,墨汁染黑了指甲,也沒等來半點實權。有次上司讓他給權貴寫“頌詩”,他盯著紙發呆半天,提筆卻寫了句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”的改編版,氣得上司把他的稿子摔在地上:“顧況!你不想混了?”
他偏是個認死理的——寫詩要寫真的,做官要做實的,哪能為了升官就閉著眼說瞎話?
詩鋒戳破權貴夢:《宿昭應》裏的“耿直禍”
校書郎幹了三年,顧況被調去昭應縣(今陝西臨潼)當縣尉,說是升了官,其實就是管些雞毛蒜皮的事。可昭應不一樣——這裏有華清宮,太上皇(唐玄宗)退居後常來此煉丹求仙,宮裏天天笙歌,宮外卻有百姓凍得縮在破廟裏。
有天夜裏,顧況值完夜班,走在華清宮外的小路上,聽見宮裏傳來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調子,抬頭卻見牆根下有個老乞丐,凍得隻剩一口氣。他心裏像被針紮,回到住處就著油燈寫了首《宿昭應》:
“武帝祈靈太乙壇,新豐樹色繞千官。
那知今夜長生殿,獨閉山門月影寒。”
詩裏的“武帝”暗指求仙的太上皇,“獨閉山門”更是戳破了“長生”的謊話——宮裏求著長生,宮外卻連活下去都難。這首詩很快在文人圈傳開,傳到太上皇耳朵裏時,老人家臉色鐵青:“這顧況,是嫌朕活得太久了?”
沒倆月,調令就下來了——顧況被貶去饒州(今江西上饒)當司戶參軍,管戶籍的小官,比校書郎還憋屈。朋友來送他,勸他“以後少寫些刺人的詩”,他卻灌了口酒笑:“我這筆,要是就寫好聽的,還不如燒了!”
饒州的日子苦,他卻沒閑著,幫百姓改戶籍、減賦稅,有空就寫些“田家秋作苦,鄰女夜舂寒”的詩。有人說他“傻”,貶官了還不老實,他卻不管——在他眼裏,官再小,也得對得起老百姓的飯。
李泌援手又失恃:《海鷗詠》裏的“不低頭”
顧況在饒州一待就是十年,頭發都熬白了,眼看就要在小官任上退休,卻遇到了人生裏的“貴人”——李泌。
那時李泌剛任宰相,聽說顧況的才名和耿直,特意把他調回長安,任從六品的著作佐郎,讓他在史館修史。第一次見李泌,顧況忍不住問:“相爺不怕我再寫‘刺詩’?”李泌卻笑:“我要的就是你這股真性情!史館要寫真實的曆史,不是編好聽的故事。”
那段日子,是顧況宦海生涯裏少有的舒心時光。他跟著李泌論詩、修史,甚至敢當著百官的麵,說“如今賦稅太重,百姓活不下去”。李泌總護著他,說“顧況敢說真話,是朝廷的福氣”。
好景不長,沒兩年李泌就病逝了。李泌一死,那些以前被顧況“戳過痛處”的權貴,立馬翻了臉——有人說他“依附李泌,結黨營私”,有人說他“修史不實,抹黑朝廷”。
顧況看著李泌的空座位,心裏堵得慌。那天在史館整理李泌的舊稿,見窗外有海鷗飛過,卻被一群鴟鳶(惡鳥)追著啄,他想起李泌在世時護著自己的樣子,提筆就寫了首《海鷗詠》:
“萬裏飛來為客鳥,曾蒙丹鳳借枝柯。
一朝鳳去梧桐死,滿目鴟鳶奈爾何!”
詩裏的“丹鳳”是李泌,“鴟鳶”就是那些排擠他的權貴。這首詩一出來,朝堂炸了鍋——“顧況竟敢罵我們是鴟鳶!”沒過多久,貶令又到了:顧況貶為饒州司戶參軍,還是原來的破官,還是那個苦地方。
有人勸他“認個錯,求個情”,他卻收拾行李就走:“我沒錯!李相爺沒錯!錯的是那些怕真話的人!”
茅山歸臥枕雲眠:70歲的“華陽真逸”
第二次被貶饒州,顧況徹底寒了心。他看著官場的爾虞我詐,看著一把年紀還在“擠破頭爭小官”,覺得沒意思——這官,不當也罷!
70歲那年,顧況遞上辭呈,沒等朝廷批複,就收拾了個小包袱,帶著詩集和一支筆,往茅山去了。茅山是道家聖地,他聽說這裏“山深無外事,日午不聞鍾”,正好躲個清淨。
剛進山時,他住在一間破道觀裏,每天采藥、煉丹、寫詩,天亮就跟著道士打拳,天黑就著月光讀《道德經》。有人問他“後悔嗎?”他卻指著窗外的雲:“你看這雲,想飄就飄,想停就停,比在長安看權貴的臉色自在多了!”
他在道觀裏入了道籍,取道號“華陽真逸”,還寫了首《過山農家》:
“板橋人渡泉聲,茅簷日午雞鳴。
莫嗔焙茶煙暗,卻喜曬穀天晴。”
字裏行間全是閑逸——沒有了官場的勾心鬥角,沒有了寫詩的“顧忌”,他終於成了自己想做的“野人”。
有次長安的舊友來看他,帶了好酒,勸他“再回長安試試”。顧況卻擺手:“我這把老骨頭,經不起宦海的浪了。茅山的雲比長安的官帽軟,山裏的茶比宮裏的酒甜,我哪兒也不去了。”
晚年的顧況,常坐在茅山的石台上,給道士們念自己的詩,念到“野人愛向山中宿,況在葛洪丹井西”時,總笑得像個孩子。他沒在宦海混出多大的名,卻在茅山活出了最真的自己——那個不向權貴低頭、不向世俗妥協的顧況,終於在山裏找到了安穩。
後來有人說,顧況歸隱後,把自己的詩稿都燒了,留了幾首“寫山裏事”的。可不管詩留沒留,人們都記得:長安有個叫顧況的官,敢寫真話;茅山有個叫“華陽真逸”的老道,活得自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