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 顧況:中唐詩壇的“擺渡人”

字數:3729   加入書籤

A+A-


    把中唐詩壇比作一條河,李白、杜甫是上遊的“高峰”,韓愈、孟郊、白居易、元稹是下遊的“新流”,那顧況就是河中間的“擺渡人”——他把李白的奇思揉進自己的詩裏,寫出“火雷劈山珠噴日”的險怪,為韓愈、李賀的“韓孟詩派”搭了座橋;又把杜甫的寫實撿起來,用通俗的話寫民間苦,給白居易、元稹的“新樂府”鋪了條路;連煮茶這件事,他都能寫出“玉甌煮茶”的雅,讓茶文化成了文人隱逸的符號。
    他不算最耀眼的詩人,卻是最關鍵的“承啟者”——沒有他,中唐的詩風或許就少了那層“從浪漫到寫實”的過渡,少了那份“從雲端到人間”的溫度。
    給韓孟詩派“遞鑰匙”:《廬山瀑布歌》裏的“奇崛火種”
    貞元初年的廬山,暴雨剛過,顧況踩著濕滑的石階往三疊泉走。走到半山腰,忽然聽見前麵傳來“轟隆隆”的聲響,抬頭一看——隻見瀑布從山頂砸下來,水霧裹著陽光,像有無數顆珍珠在跳,砸在岩石上的力道,像要把山劈開。
    他看得眼睛發直,忘了腳下的滑,差點摔個跟頭。趕緊掏出隨身的紙筆,蹲在石頭上就寫,筆走龍蛇:
    “銀河倒掛三石梁,香爐瀑布遙相望。
    回崖遝障淩蒼蒼,有時風激雷破山,
    散為飛雨來尋常。”
    寫著寫著,覺得還不夠勁——瀑布的猛、水霧的奇,哪是“飛雨”能概括的?他咬咬牙,又添了句:
    “火雷劈山珠噴日,五老峰前九江溢!”
    “火雷劈山”“珠噴日”,這哪是寫瀑布?簡直是寫神話裏的場景!旁邊路過的樵夫湊過來看,皺著眉說:“先生,這瀑布哪有這麽嚇人?”顧況卻笑:“你看這水,不是往下流,是往天上濺!我不這麽寫,怎麽對得起它的勁兒?”
    這首《廬山瀑布歌》後來傳到長安,落在了年輕的韓愈手裏。韓愈捧著詩稿,反複念“火雷劈山珠噴日”,拍著桌子喊:“原來詩還能這麽寫!”那時候韓愈琢磨著突破“老套詩風”,顧況的“奇崛想象”和“散文化句式”(比如“回崖遝障淩蒼蒼”的長句),正好給了他靈感。
    後來韓愈寫《送桂州嚴大夫》,用“江作青羅帶,山如碧玉簪”,把江和山寫得像活物;李賀寫《李憑箜篌引》,用“昆山玉碎鳳凰叫”化聽覺為視覺——這些“險怪”的路子,都能在顧況的詩裏找到影子。
    有人說顧況是“韓孟詩派的祖師爺”,他卻擺手:“我就是寫自己看見的、想到的,哪想那麽多?”他隨手潑灑的“奇崛火種”,後來在韓孟手裏燒成了“燎原之勢”——中唐的詩壇,總算跳出了“模仿李杜”的圈子,有了新的活氣。
    給元白樂府“鋪路子”:一句“野火燒不盡”的“慧眼識珠”
    顧況晚年在長安當著作佐郎時,常有人拿著詩稿來請教。有天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捧著一疊詩稿找上門,臉紅得像蘋果,說話都打哆嗦:“顧……顧先生,我叫白居易,這是我的詩,想請您指點指點。”
    顧況接過詩稿,見第一頁寫著《賦得古原草送別》,開頭是“離離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”。他笑了笑——這種寫草木的詩,太常見了,沒什麽新意。接著往下讀,看到“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”時,他手裏的茶碗“哐當”一聲磕在桌上,趕緊抬頭看白居易:“你這兩句,是怎麽想出來的?”
    白居易緊張得手心冒汗:“我……我老家的原上草,每年冬天被火燒了,春天還會發芽,我覺得它特別韌,就寫了。”
    顧況一下子站起來,拉著白居易的手:“好一個‘野火燒不盡’!你這詩裏有‘勁’——草的勁,人的勁,百姓的勁!比那些隻會寫風花雪月的詩強一百倍!”
    那天顧況留白居易喝了一下午的茶,把他的詩稿從頭看到尾,尤其喜歡《觀刈麥》裏“足蒸暑土氣,背灼炎天光”的句子,拍著他的肩說:“你要記住,寫詩不是為了裝文雅,是為了寫老百姓的日子——他們的苦、他們的韌,都要寫出來,這才是好詩!”
    後來白居易搞“新樂府運動”,主張“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”,其實早被顧況點透了。顧況自己寫《棄婦詞》“如今君棄妾,憔悴入山門”,寫《囹圄吟》“獄戶春深鎖,田家晝不開”,都是用通俗的話寫民間苦——沒有華麗的辭藻,沒有生僻的典故,老百姓一聽就懂。這些詩,就像給白居易、元稹的“新樂府”鋪了條路:原來詩可以這麽寫,原來詩能為老百姓說話。
    白居易後來在《與元九書》裏說:“初應進士時,顧況見吾《原草》詩,歎曰‘吾謂斯文遂絕,今複得子矣’。”要是沒有顧況當年的那句讚賞,沒有顧況詩裏的“寫實路子”,或許就沒有後來“賣炭翁,伐薪燒炭南山中”的《新樂府》——顧況不僅識出了白居易這顆“珠”,更引著他走上了“為百姓寫詩”的路。
    給文人茶文化“升段位”:《茶賦》裏的“玉甌禪意”
    顧況這輩子,除了寫詩,最愛的就是煮茶。他在浙西當觀察使判官時,見當地百姓種茶、煮茶,覺得這“葉子”裏藏著大學問——不光能解渴,還能養心。
    有次他去茶山,見茶農淩晨就上山采茶,手指被露水打濕,被茶刺紮破,卻笑得很開心:“顧大人,這茶要趁太陽沒出來采,才香!”他跟著茶農采了一上午茶,又看他們用“鐵鼎煮茶”,用“越窯瓷甌”盛茶——鐵鼎像金子一樣亮,瓷甌像玉一樣潤,茶湯在甌裏泛著淡綠的光,喝一口,滿嘴都是清香。
    回到住處,他就著茶香寫了篇《茶賦》,裏麵寫“舒鐵如金之鼎,越泥似玉之甌”,把煮茶的器具寫得像珍寶;又寫“滋飯蔬之精素,攻肉食之膻膩”,說茶能解膩、能清心——這哪裏是寫茶?是把煮茶當成了一件“雅事”,一件能讓人靜下心來的事。
    後來他歸隱茅山,更是把“煮茶”和“修道”融在了一起。每天早上,他就坐在道觀的石桌上,用帶來的鐵鼎煮茶,柴火燒得慢悠悠,茶湯煮得冒小泡。道士問他:“顧先生,煮茶要這麽慢嗎?”他笑:“慢才好——火急了,茶就苦了;心急了,日子就亂了。”
    他煮茶的時候,總愛放一首《道德經》在旁邊,喝一口茶,讀一句“道法自然”。茶湯的清香混著墨香,道觀的鍾聲混著鳥鳴,他悟道:煮茶不是為了喝,是為了“守靜”——像茶一樣,在水裏泡過、煮過,才能散發出香味;人也一樣,在官場裏摔過、在山裏靜過,才能明白“淡泊”的意思。
    後來的文人,比如陸羽寫《茶經》,蘇軾寫“且將新火試新茶”,都把“煮茶”和“隱逸”“養心”聯係起來——這背後,就有顧況的影子。他第一次把“茶”從“解渴的葉子”寫成“精神的符號”,讓文人知道:原來喝一杯茶,也能喝出“禪意”,喝出“淡泊”。
    不是高峰,卻是“必經之路”
    顧況的詩,沒有李白的豪放,沒有杜甫的沉鬱,沒有韓愈的險怪,沒有白居易的通俗——可他偏偏成了中唐詩壇的“承啟者”。
    他把李白的“奇”傳給了韓孟,讓詩壇有了“火雷劈山”的活氣;把杜甫的“實”傳給了元白,讓詩壇有了“野火燒不盡”的溫度;把民間的“茶”升華為文人的“雅”,讓茶文化有了“玉甌煮禪”的深度。
    就像茅山的那條小路,它不是最有名的路,卻是從“官場”到“田園”的必經之路;顧況也不是最有名的詩人,卻是從“盛唐浪漫”到“中唐寫實”的必經之人。他用自己的詩,自己的眼,自己的心,為中唐詩壇搭了座“橋”——左邊連著過去的“高峰”,右邊通向未來的“新流”,而他自己,就站在橋中間,笑著把“詩的火種”遞給後來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