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 陸羽:把茶煮進詩裏的“茶聖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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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宗大曆年間的一個清晨,竟陵(今湖北天門)的西江邊,霧還沒散,一個穿粗布長衫的男人蹲在江邊,手裏拿著個瓦罐,慢悠悠地接水。他頭發有點亂,胡子也沒刮,眼睛亮得很,盯著江水看,像在琢磨什麽寶貝。
這人就是陸羽——後來被人尊為“茶聖”的主兒,這會兒剛從江南考察茶區回來,一到家就直奔江邊,就想用故鄉的西江水,煮一壺剛采的新茶。
水接滿了,他在江邊支起小泥爐,撿了幾塊幹柴點燃,瓦罐架在上麵。等水開的功夫,他從布袋裏掏出個布包,裏麵是剛寫好的詩稿,念了兩句:
“不羨黃金罍,不羨白玉杯……”
聲音不高,卻順著江風飄得遠,連早起打魚的老船夫都聽見了,喊他:“陸小子,又在念你那‘不羨’詩呢?”
陸羽笑著應:“李伯,這詩裏有好茶的味道,等會兒煮好了,給你嚐嚐!”
誰能想到,這首隻有34字的《六羨歌》,後來成了陸羽一生的“名片”——不羨黃金,不羨官帽,隻羨故鄉的西江水,隻愛手裏的這杯茶。
他這輩子,沒當過官,沒發過財,卻憑著對茶的癡,寫出了《茶經》,更把茶的哲思,藏進了短詩裏,讓後人一喝茶,就想起那個蹲在江邊煮茶的淡泊身影。
寺廟裏的“叛逆煮茶童”:不羨佛經,隻戀茶煙
陸羽的茶緣,打小就帶著股“叛逆”勁兒。他是個棄嬰,剛生下來就被扔在竟陵的西江邊,是龍蓋寺的智積禪師把他撿回去的,給取名“陸羽”,意思是“江邊撿到的孩子”。
禪師本想讓他學佛念經,將來當和尚。可陸羽這小子,天生就不是念經的料——別的小和尚都乖乖坐在佛堂裏背《金剛經》,他卻總溜到廚房,盯著灶上煮茶的老和尚看。老和尚煮茶時,他就蹲在旁邊,看怎麽挑水、怎麽生火、怎麽放茶葉,連老和尚說“水開了有鬆聲”,他都記在心裏。
有次禪師讓他背經,他半天沒吭聲,反而問:“師父,為什麽煮茶要選剛燒開的水?為什麽用山泉水比井水好?”禪師被問得沒轍,氣得拍桌子:“我讓你學佛,你倒好,滿腦子都是茶!”
陸羽沒改。後來他長大了點,禪師讓他管理寺廟的茶園,他可樂壞了——每天天不亮就去采茶,露水沾濕了褲腳也不在乎;采完茶就琢磨怎麽炒、怎麽揉,晚上還在燈下記“今天的茶炒得有點老,下次火候要小點兒”。寺廟裏的茶,經他手煮出來,比以前香多了,連附近的村民都來求“陸和尚”煮的茶。
禪師還是想讓他正經學佛。有天禪師跟他說:“你要是願意受戒,將來就是寺廟的主持。”陸羽想了想,搖了搖頭:“師父,我不想當主持,我就想煮茶、懂茶,知道天下的茶到底有多少種,怎麽煮最好喝。”
說完這話,他就收拾了個小包袱,偷偷跑了——他不想被佛經捆著,更不想放棄心裏的“茶念想”。那時候他才十幾歲,身上沒多少錢,在江湖上漂泊,有時候給戲班寫劇本換口飯吃,有時候幫人采茶換個地方住,不管在哪兒,他都沒忘了琢磨茶。
有次在杭州,他沒錢住客棧,就住在西湖邊的破廟裏,每天早上就去虎跑泉接水,晚上用撿來的瓦罐煮茶。有個老茶農看見他,覺得這小夥子怪可憐的,就給了他點新茶。陸羽煮了茶,先給老茶農倒了一碗,說:“大爺,您嚐嚐,這茶用虎跑泉水煮,比用井水香,因為泉水軟,不搶茶的味兒。”老茶農嚐了,連連點頭:“你這小子,懂茶!”
也就是這段漂泊的日子,讓陸羽慢慢明白:他不想要的,是寺廟裏的清規戒律,是別人眼裏的“正經前程”;他想要的,是能自由地走、自由地煮茶,是能懂茶裏的那些“門道”。這也為後來寫《六羨歌》埋下了根——他不羨的那些榮華,從一開始就不是他想要的。
拒絕當官的“茶癡”:黃金白玉不如一杯清茶
陸羽真正出名,是因為他懂茶——那時候的文人、官員,都以能喝到陸羽煮的茶為榮。連時任湖州刺史的顏真卿,都特意邀請他去府裏做客,兩人一起煮茶、論詩,成了好朋友。
顏真卿覺得陸羽是個奇才,就想推薦他去朝廷當官,說:“你這麽有學問,去長安當個校書郎,比你四處跑茶區強多了,既能光宗耀祖,也能有俸祿養家。”
陸羽聽了,笑著搖頭:“顏大人,我要是當了官,每天要上朝、要寫奏折,哪有功夫去江南看茶樹、去蜀地嚐新茶?我煮茶用的是瓦罐,穿的是粗布衫,黃金罍(裝酒的金器)、白玉杯,對我來說沒用;朝入省(早上進尚書省)、暮入台(晚上進禦史台),對我來說是捆人的繩子,我可不想被捆著。”
那時候有人不理解他——放著官不當,非要跑遍天下“找茶”,圖啥?陸羽自己清楚:他圖的是茶農采茶時的那股認真勁兒,是煮茶時水開的“鬆聲”,是喝到好茶時心裏的那股“透亮”,這些比黃金、官帽珍貴多了。
有次一個叫李季卿的官員,路過江南,特意找陸羽煮茶。李季卿帶來了黃金杯、白玉盞,說:“陸先生,我這杯子是西域進貢的,用它喝茶,味道肯定更好。”
陸羽卻拿出自己的瓦罐和粗瓷碗,說:“李大人,茶的好壞,不在杯子,在水、在茶、在煮茶的火候。用黃金杯,反而會蓋過茶的本味,喝著不真了。”
說著,他就用當地的山泉水煮茶,倒在粗瓷碗裏,遞給李季卿。李季卿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,一下子愣住了——這茶清香撲鼻,入口甘醇,比用黃金杯喝的茶還爽口!他忍不住說:“陸先生,我算懂了,你不羨黃金白玉,是真懂茶啊!”
也就是在這段時間,陸羽寫下了《六羨歌》。那天他剛從餘杭徑山茶區回來,在客棧裏整理茶記,想起這些年拒絕當官、四處找茶的日子,又想起故鄉竟陵的西江水,提筆就寫:
“不羨黃金罍,不羨白玉杯;
不羨朝入省,不羨暮入台;
千羨萬羨西江水,曾向竟陵城下來。”
“不羨黃金罍,不羨白玉杯”——他見過官員用金器喝酒、用玉器喝茶,他覺得那些東西太“重”,不如自己的瓦罐自在,茶的本味也不會被器具搶了風頭;
“不羨朝入省,不羨暮入台”——他聽過顏真卿說官場的複雜,也見過官員為了爭權勾心鬥角,他覺得那樣的日子太累,不如自己走茶區、寫茶記痛快;
“千羨萬羨西江水,曾向竟陵城下來”
——這是他心裏最軟的地方,故鄉的西江水,是他最早煮茶的水,那裏有他的童年,有茶最本真的樣子,所以他不羨別的,就羨這能煮出好茶的江水,羨這簡單、自然的生活。
這首詩很快傳開了,有人說陸羽“傻”,放著榮華不享;更多懂他的人,比如皎然和尚(唐代詩人、茶僧),卻說:“陸羽這首詩,寫的是茶心,也是人心——能不羨榮華,隻愛茶的人,才是真懂生活的人。”
《茶經》裏的詩與哲思:茶是自然,是本真
陸羽這輩子,除了《六羨歌》,最有名的就是《茶經》——這本書花了他二十多年,跑遍了當時的三十多個州,從江南的顧渚茶、蜀地的蒙頂茶,到嶺南的羅浮茶,他都去考察過,把茶的起源、茶樹生長、煮茶器具、飲茶方法,都寫得明明白白,成了世界上第一部茶書。
而《茶經》裏的那些話,其實都藏著《六羨歌》的哲思——不追求奢華,尊重自然,守著茶的本真。
比如他在《茶經·五之煮》裏寫:“其水,用山水上,江水中,井水下。”意思是煮茶最好用山泉水,其次是江水,最差是井水。這不是他瞎編的,是他跑遍各地試出來的——山泉水清、軟,不會破壞茶的味道;江水比如故鄉的西江水,幹淨、有靈氣;而井水多在城裏,容易被汙染,煮出來的茶會帶點澀味。這就像他不羨黃金白玉一樣,他覺得茶的“好”,來自自然,不是靠器具堆出來的。
再比如他寫煮茶的火候:“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,邊緣如湧泉連珠為二沸,騰波鼓浪為三沸。已上水老,不可食也。”意思是水開分三沸,過了三沸就“老”了,不能煮茶了。
他把水開的樣子寫得像詩,“魚目微有聲”“湧泉連珠”,多形象!而這背後,是他對茶的“較真”——煮茶不能馬虎,要懂水、懂火,就像做人不能敷衍,要守著自己的“真”。
他還在《茶經》裏寫采茶:“凡采茶,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……其日有雨不采,晴有雲不采;晴,采之。”意思是采茶要選晴天,下雨天、陰天都不行,因為茶葉上的露水多,會影響茶的味道。
他寫這個的時候,肯定想起了在徑山茶區,跟著茶農淩晨采茶的樣子——茶農說“晴天的茶,香得透”,他就記下來,寫進書裏。這就是他不羨“朝入省、暮入台”的原因——和茶農一起采茶、聽他們說茶的故事,比在官場上勾心鬥角,踏實多了。
有次皎然和尚問他:“你寫《茶經》,到底想告訴世人什麽?”
陸羽想了想,說:“我想讓大家知道,茶不是奢侈品,是自然給我們的禮物。煮茶不用金器,喝茶不用講究排場,懂它、愛它,就能喝出茶裏的好。就像做人,不用追求富貴,守著本真,就活得自在。”
這話,其實就是《六羨歌》的另一種說法——不羨榮華,愛茶的本真;不追名利,守心裏的自在。
茶聖的“遺產”:一杯清茶,一首短詩,一種人生
陸羽活到七十多歲,最後是在湖州的一個小茅屋裏去世的。他去世前,還讓弟子幫他接了西江水,煮了最後一壺茶,念了一遍《六羨歌》。據說他閉上眼睛的時候,嘴角還帶著笑,手裏還攥著那本翻舊了的《茶經》。
他雖然沒留下多少詩,一首《六羨歌》,就夠後人琢磨一輩子。後來的文人,比如白居易、蘇軾,都愛念他的《六羨歌》——白居易被貶江州時,煮茶時就念“不羨黃金罍”,說“陸羽懂我”;蘇軾被貶黃州時,也用瓦罐煮茶,寫“且將新火試新茶”,其實就是學陸羽的淡泊。
而現在的我們,喝到一杯好茶時,也該想起陸羽——想起那個不羨黃金、不羨官帽的“茶癡”,想起他蹲在江邊煮茶的樣子,想起他《六羨歌》裏的那句“千羨萬羨西江水”。其實我們羨慕的,不僅是西江水,更是陸羽那種“知道自己想要什麽,就不被外界誘惑”的堅定——不羨別人的榮華,守自己的熱愛;不追表麵的光鮮,愛內裏的本真。
就像煮茶一樣,水不用太好的泉,器具不用太貴重的瓷,隻要茶葉是好的,火候是對的,就能煮出一杯好茶。做人也一樣,不用太追求名利,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眼光,要守著自己的“真”,做自己喜歡的事,就活得踏實、自在。
這就是陸羽留給我們的“茶之哲思”——藏在《六羨歌》裏,藏在《茶經》裏,更藏在每一杯清茶裏。每次我們端起茶杯,都該想想那個寫“不羨黃金罍”的陸羽,想想他教會我們的:最好的生活,不是擁有多少榮華,而是能像茶一樣,清淡、本真,卻有餘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