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 溫庭筠:從漂泊孤童到“溫八叉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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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唐的風,總帶著點說不出的涼。公元815年前後,太原祁縣的一條小胡同裏,常有個穿打補丁衣裳的婦人,牽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走街串巷——婦人是溫庭筠的母親,小男孩就是幼年的溫庭筠。那時候的他還不叫“飛卿”,街坊鄰居都喊他“溫娃”,沒人知道這孩子將來會成“花間派鼻祖”,更沒人知道他這輩子會栽在“科舉”兩個字上。
溫庭筠的祖上其實風光過——唐初宰相溫彥博就是他太爺爺,家裏也曾是名門望族。到了他爹這一輩,家道早就中落了,他爹隻是個沒品級的小吏,掙的俸祿剛夠糊口。
更慘的是,溫庭筠才三四歲,他爹就病死了,家裏的天一下子塌了。他娘沒辦法,隻能帶著他離開祁縣,去江南投奔遠房親戚,一路上靠幫人縫補漿洗換口吃的,日子過得捉襟見肘。
有次路過蘇州,娘帶著他在客棧落腳,隔壁住了個老秀才,夜裏總在燈下念詩。溫庭筠趴在門縫上聽,聽著聽著就記下來了,第二天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給娘聽。老秀才聽說了,特意找來考他,沒想到這孩子不僅能背詩,還能說得出詩裏的意思,老秀才拍著大腿歎:“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!可惜生在窮人家,不然將來肯定有出息!”
這話點醒了溫母。從那以後,不管日子多苦,她都要省出錢來給溫庭筠買舊書、請先生。溫庭筠也爭氣,五六歲就能背《論語》,七八歲開始學寫詩,十歲時寫的《早秋》,裏麵有句“高梧一葉墜,獨宿始知秋”,連當地的老儒都誇“有老成人之風”——你想啊,一個十歲的孩子,能寫出落葉知秋的細膩感,這天賦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。
天賦不能當飯吃,更不能改變“寒門”的出身。等溫庭筠長到十五六歲,模樣長開了,卻沒長隨心意——史書記載他“貌寢醜”,就是又矮又醜,臉還有點歪,跟傳說裏捉鬼的鍾馗有點像,街坊裏的小孩見了他,都跟著喊“溫鍾馗”。
那時候的人都講究“以貌取人”,尤其是文人圈子,長得不好看,連跟人交往都費勁。溫庭筠心裏憋著股勁:你們笑我長得醜,我就用才華壓過你們!
他還真做到了。二十歲出頭,溫庭筠的詩名就傳到了長安。那時候的他,給自己取了字“飛卿”,寓意“展翅高飛”。他寫的詩,既有“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”的質樸,又有“小山重疊金明滅,鬢雲欲度香腮雪”的豔麗,不管是讀書人還是老百姓,都愛讀他的詩。有人說“溫飛卿的詩,能讓凍餓之人忘了饑寒”,這話雖然有點誇張,卻也說明他的才華有多招人喜歡。
溫庭筠心裏最在意的,不是詩名,是科舉——在晚唐,考中進士,才能當官,才能改變自己和母親的命運,才能讓那些嘲笑他的人閉嘴。誰也沒料到,這科舉之路,會成了他一輩子的“坎”。
要說溫庭筠考科舉,那可太有“戲劇性”了——他的才華在考場上簡直是“降維打擊”,卻偏偏屢試不第,還落了個“考場槍手”的名聲。
先說說他的“溫八叉”傳說。那時候科舉考詩賦,要求寫一首八韻詩,也就是十六句,每兩句一韻。別的考生絞盡腦汁,寫半天可能還湊不齊一句,溫庭筠倒好,往考場上一坐,手往胸前一叉(這是他思考的習慣),叉一次手就能想出一韻,叉八次手,一首八韻詩就寫完了!速度快得讓考官都看傻了。
有次科舉,主考官想親眼看看“溫八叉”是不是真的,特意把溫庭筠安排在眼皮子底下。開考鈴一響,別的考生還在磨墨構思,溫庭筠叉著手開始想了:第一次叉手,“首聯”出來了;第二次叉手,“頷聯”有了;沒半個時辰,八次手叉完,詩也寫完了。
他放下筆,對著考官笑了笑,起身就交卷了。考官拿起他的卷子一看,字寫得工整,詩句也漂亮,當場就歎:“這才華,真是古今少有!”
就是這麽個“天才”,每次考完都名落孫山。為啥?不是他寫得不好,是他太“狂”,還愛“多管閑事”。
溫庭筠這輩子最恨的就是“權貴作弊”。晚唐的科舉早就不是“唯才是舉”了,很多權貴子弟不用真才實學,靠家裏的關係就能上榜,甚至花錢買通考官,把真正有才華的寒門子弟擠下去。溫庭筠看不慣這個,不僅在詩裏暗諷,還在考場上“搞事情”——幫別人答題。
一開始隻是幫身邊相熟的窮書生,後來幫的人越來越多。他覺得“我考不上沒關係,能幫這些有才華的人考上,也算沒白費我的本事”。可他忘了,科舉是朝廷的大事,“幫人答題”就是“舞弊”,是大罪。
真正讓他栽大跟頭的是大中九年(855年)那回科舉。主考官是禮部侍郎沈詢,聽說溫庭筠愛幫人作弊,特意把他安排在“隔離座”——單獨一個桌子,離別的考生遠遠的,還派了兩個小吏盯著他,心想“這樣你總沒法幫人了吧”。
溫庭筠是誰?他早有辦法。開考後,他假裝埋頭寫自己的卷子,其實趁小吏不注意,用紙條把答案寫好,揉成小團,往旁邊考生的桌子底下扔;有時候還故意咳嗽幾聲,用暗號告訴別人怎麽寫。就這麽著,他居然在兩個小吏的眼皮子底下,幫了八個考生答題!
考完試,沈詢收到舉報,說溫庭筠又幫人作弊了。沈詢一開始還不信,派人去查,結果八個考生的卷子,有好幾句詩跟溫庭筠的草稿長得像,還有人直接承認“是先生幫我寫的”。沈詢氣得拍桌子:“溫庭筠!你這是把科場當兒戲!”
溫庭筠一點都不慌,反而當著沈詢的麵說:“大人,那些權貴子弟靠關係上榜,您不管;我幫幾個寒門書生,您倒較真了?這科舉,考不考還有什麽意思!”
這話徹底得罪了沈詢。沈詢不僅把溫庭筠的卷子判了“不及格”,還上報朝廷,說他“擾亂科場,目無王法”。朝廷很快下了旨:貶溫庭筠為隋縣尉,而且“永不得參加科舉”。
消息傳來,溫庭筠在客棧裏喝酒。他拿著聖旨,笑了半天,最後一口喝幹碗裏的酒,把聖旨扔在桌上:“不考就不考!這破科舉,我還不稀罕呢!”
夜裏沒人的時候,他摸著母親的遺像(那時候他娘已經去世了),還是掉了眼淚。他這輩子,最大的願望就是考中進士,讓娘能風光一回,可現在,連這個機會都沒了。他想起小時候娘帶著他漂泊的日子,想起老秀才說他“有出息”的話,想起那些嘲笑他“溫鍾馗”的人,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。
有人說溫庭筠傻,放著好好的才華不用,非要去幫人作弊,自毀前程。可他自己知道,他不是傻,是不甘心——不甘心寒門子弟的才華被埋沒,不甘心權貴能隨意踐踏規則,不甘心空有一身本事,卻連個證明的機會都沒有。
被貶到隋縣當縣尉的日子,溫庭筠過得很憋屈。縣尉是個芝麻小官,每天要處理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,比如調解鄰裏吵架、抓小偷小摸,根本用不上他的才華。他常常一個人坐在縣衙的院子裏喝酒,喝多了就寫詩,詩裏滿是憤懣:“鳳凰詔下雖沾命,鸚鵡才高卻累身”——皇帝的聖旨雖然給了我官職,我這才華,反而成了拖累我的東西。
就算過得再憋屈,他也沒放棄寫詩。在隋縣的那幾年,他寫了很多反映民間疾苦的詩,比如《燒歌》裏寫“起來望南山,山火燒山田”,把農民燒山種地的辛苦寫得淋漓盡致;還有《織錦詞》,寫織女“劄劄機聲曉複晡,眼穿力盡竟何如”,感歎織女的辛勞。這些詩,沒有了以前的豔麗,多了幾分沉重,也讓更多人看到了晚唐的社會真相。
後來有人問溫庭筠:“你後悔幫人作弊嗎?後悔沒考中進士嗎?”
他想了想,搖搖頭:“我後悔的是沒早點看透科舉的本質,讓我娘擔心;但我不後悔幫那些書生,也不後悔跟權貴較勁。我溫庭筠這輩子,寧可不做官,也不能丟了‘真’字——寫詩要真,做人更要真。”
這就是溫庭筠,一個出身寒門的才子,一個才華橫溢卻屢試不第的“倒黴蛋”,一個敢跟權貴叫板的“叛逆者”。他的崛起,靠的是天賦和努力;他的困境,是晚唐寒門子弟的縮影。就算命運對他不公,他也沒低頭,沒放棄,用一支筆,寫出了自己的人生,也寫出了晚唐的風骨。
後來,他離開了隋縣,繼續漂泊,從江南到巴蜀,從長安到洛陽,走到哪兒寫到哪兒。他寫的詞,後來成了“花間派”的開山之作,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;他的故事,也成了晚唐詩壇上一段讓人又歎又惜的傳奇。
沒人知道,在那些漂泊的夜裏,溫庭筠會不會想起大中九年的科場,會不會想起叉手寫詩的模樣。但所有人都知道,那個叫溫庭筠的“溫鍾馗”,那個“溫八叉”,那個敢大鬧科場的寒門才子,用他的才華和倔強,在晚唐的曆史裏,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——不是因為他當了多大的官,而是因為他活出了“真”,寫出了最動人的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