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章 溫庭筠:仕途上的“倒黴蛋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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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溫庭筠在隋縣當縣尉那幾年,活像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鷹——翅膀硬,卻飛不高,每天圍著雞毛蒜皮的事轉,心裏憋得慌。他總想著能有個機會,再回長安,再搏一把仕途。可好不容易等來的“機會”,又讓他栽得更狠的坑。
    這個坑,是宰相令狐綯給的。
    令狐綯是誰?那是晚唐響當當的大人物,官至宰相,還是唐宣宗麵前的紅人。他聽說溫庭筠的才華,尤其是寫詞的本事,可自己偏偏沒這能耐。那時候唐宣宗特別喜歡《菩薩蠻》詞,令狐綯為了討好皇帝,就想找個人代筆,寫幾首好的獻上去。思來想去,就想到了閑賦在家的溫庭筠。
    令狐綯派人把溫庭筠請到相府,沒繞彎子,直接說:“先生,陛下愛聽《菩薩蠻》,我想請你幫忙寫幾首,寫完我不會虧待你,說不定還能幫你謀個好差事。”
    溫庭筠一聽,眼睛都亮了——這可是宰相遞來的橄欖枝啊!能靠這事兒重返長安官場,以前的委屈不就都值了?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:“宰相放心,我一定好好寫!”
    接下來的幾天,溫庭筠把自己關在相府的偏院,絞盡腦汁寫《菩薩蠻》。他知道令狐綯要討好皇帝,詞裏不能有半分憤懣,全是華麗的景、溫柔的情,比如“小山重疊金明滅,鬢雲欲度香腮雪”“水晶簾裏玻璃枕,暖香惹夢鴛鴦錦”。每寫一首,就送給令狐綯,令狐綯看了連連叫好,說“就按這個路子來”。
    最後,溫庭筠一共寫了十首《菩薩蠻》,令狐綯把這些詞署上自己的名字,獻給了唐宣宗。宣宗一看,果然喜歡得不行,連著好幾天都誇令狐綯“有才華,懂朕的心思”。令狐綯心裏美滋滋的,也沒忘了溫庭筠,給了他一筆銀子,還承諾“以後有機會,一定提拔你”。
    溫庭筠拿到銀子,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——這十首詞,可是他的心血,現在成了別人的功勞。有次他跟朋友喝酒,喝多了,忍不住吐槽:“那宰相令狐綯,還說自己有才華,連首《菩薩蠻》都寫不出來,還得靠我代筆……”
    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這話沒幾天就傳到了令狐綯耳朵裏。令狐綯氣得鼻子都歪了:“我好心給你機會,你倒好,還到處說我壞話!這不是拆我台嗎?”從那以後,令狐綯就把溫庭筠記恨上了,之前的“提拔承諾”,自然也成了空話。
    溫庭筠還沒意識到闖了禍,反而覺得令狐綯“不地道”,心裏更不服氣。沒過多久,又出了“金步搖對玉條脫”的事,徹底把令狐綯得罪死了。
    那天唐宣宗在宮裏設宴,興致來了,指著身邊妃子戴的“金步搖”(一種金製的首飾,走路時會搖晃),讓大臣們對個下聯。大臣們你看我、我看你,都想不出好的——既要對仗工整,又要符合皇家的雅致,哪那麽容易?
    令狐綯也急得滿頭汗,他腦子裏根本沒這存貨,偷偷瞅了瞅旁邊的溫庭筠(那時候溫庭筠還沒徹底失勢,偶爾能參加宮廷宴會),眼神裏滿是“求幫忙”。
    溫庭筠本來就對令狐綯有氣,可又架不住皇帝在場,還是小聲跟令狐綯說:“用‘玉條脫’對。”
    “玉條脫”是古代的玉手鐲,“金”對“玉”,“步搖”對“條脫”,對仗工整,還都是首飾,再合適不過。令狐綯趕緊把這答案報給宣宗,宣宗一聽,拍手叫好:“令狐宰相果然有學問!這對得妙啊!”
    令狐綯剛想謝恩,沒成想溫庭筠在旁邊補了句:“陛下,這‘玉條脫’是《南華經》裏的典故,令狐宰相平時要是多讀書,也不用臨時想了。”
    這話一出口,宮裏瞬間安靜了。宣宗的笑容僵在臉上,令狐綯的臉從紅變青,最後黑得像鍋底——溫庭筠這哪是幫他,這是當眾打他的臉啊!明著說他“不讀書”,暗著說他“沒學問,靠別人幫忙”。
    宴會一結束,令狐綯就跟宣宗告狀,說溫庭筠“恃才傲物,目無尊卑,不宜留在京城”。宣宗本來就護著令狐綯,再加上之前聽說溫庭筠“代筆泄密”的事,也對他沒了好感,當即就說:“那就把他調出長安,以後別讓他再參加宮廷宴會了。”
    就這麽著,溫庭筠的仕途,算是被自己徹底“作”沒了。從那以後,不管他多有才華,不管多少人替他求情,再也沒人敢提拔他——誰願意得罪宰相令狐綯啊?
    沒了長安的容身之地,溫庭筠隻能再次漂泊,從一個小官做到另一個小官,全是些芝麻綠豆大的職位,比如隨縣尉、襄陽巡官,連糊口都費勁。更慘的是,他還因為“窮”和“傲”,遭了頓無妄之災——被巡夜的兵丁打折了牙齒。
    那是在襄陽當巡官的時候,有天晚上,溫庭筠跟幾個朋友在小酒館喝酒,喝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往回走。那時候的襄陽城,夜裏有巡夜的兵丁,專門抓“夜行的可疑人”。溫庭筠穿得破破爛爛,還滿嘴酒氣,兵丁一看就覺得他是“流民”,上去就推搡他:“深更半夜的,瞎晃什麽?跟我們走一趟!”
    溫庭筠本來就喝多了,又窩了一肚子氣,當即就跟兵丁吵了起來:“我是朝廷命官,你們敢抓我?”
    兵丁哪信他的話——一個朝廷命官,能穿得這麽寒酸,還喝得醉醺醺的?上去就打,混亂中,一個兵丁抄起手裏的棍子,對著溫庭筠的臉就打了下去,聽“哢嚓”一聲,溫庭筠疼得慘叫一聲,滿嘴都是血——一顆牙被打斷了。
    後來朋友趕來,把溫庭筠送到醫館,又去官府告狀,說“巡夜兵丁毆打朝廷命官”。官府一看是溫庭筠,又看是兵丁,壓根不想管——溫庭筠是個小巡官,沒權沒勢;兵丁是守城將軍的人,誰敢得罪?最後這事就不了了之,溫庭筠隻能咽了這口氣,捂著腫起來的臉,歎著氣說:“這世道,連顆牙都護不住啊!”
    牙齒斷了,仕途沒了,溫庭筠的日子越過越落魄。他開始到處流浪,從襄陽到江陵,從江陵到成都,走到哪兒就寫到哪兒,靠給人寫點詩、填點詞換口飯吃。
    有時候遇到懂他的人,能請他喝杯酒,聊聊天;遇到不懂的人,還會嘲笑他“長得醜,還愛吹牛”。可就算這樣,他也沒放棄寫詩,他的詞裏,多了些底層生活的苦,比如“楚水悠悠浸楚亭,楚南天地兩無情”,滿是漂泊的心酸。
    晚年的時候,溫庭筠總算得了個“國子監助教”的職位。國子監是當時的最高學府,助教雖然是個八品小官,可至少能跟讀書人打交道,能做喜歡的事。
    溫庭筠特別珍惜這個機會,每天早早地去國子監,給學生們講詩、講詞,還常常跟學生們說:“寫詩要真,做人要直,就算一輩子沒出息,也不能丟了這兩樣。”
    他還想為寒門學子做點實事。那年國子監舉行科舉考試,他負責閱卷,看到很多有才華的寒門子弟的試卷,寫得比權貴子弟好太多,卻因為沒背景,可能被刷下來。溫庭筠不甘心,就把這些優秀的試卷整理出來,公開貼在國子監的牆上,還寫了篇《榜後寄呈》,說“從今且莫嫌身賤,未有庸人不拜官”,意思是“別嫌自己出身低,總有一天能靠才華當官”。
    可他沒想到,這些試卷裏,有好幾篇都寫了“諷刺時政”的內容,比如吐槽“權貴壟斷科舉”“官場腐敗”。這事很快就傳到了宰相楊收的耳朵裏——楊收就是靠家族關係上位的,這些試卷不就是在罵他嗎?
    楊收當即就火了,下令把溫庭筠叫到宰相府,劈頭蓋臉就罵:“溫庭筠!你一個小小助教,也敢公開議論時政?還敢替寒門子弟出頭?你是不是不想活了!”
    溫庭筠一點都不怕,反而跟楊收爭辯:“這些學生寫的是實話!科舉本就該唯才是舉,憑什麽靠關係就能上榜?我公開試卷,就是想讓大家看看,什麽是真正的才華!”
    “好!好一個‘真正的才華’!”楊收氣得發抖,當即就上書朝廷,說溫庭筠“蠱惑學生,諷刺朝廷,不宜擔任國子監助教”。朝廷很快下旨,把溫庭筠貶為方城尉,而且“永不錄用”。
    這一次,溫庭筠徹底心死了。他沒有去方城赴任,而是帶著自己的詩稿,去了江陵。那時候的他,已經五十四歲了,牙齒斷了幾顆,頭發也白了大半,身體越來越差,常常咳得喘不過氣。
    公元866年的冬天,江陵下了場大雪,溫庭筠躺在客棧的病床上,手裏還拿著一張寫滿詞的紙。他看著窗外的雪,想起了小時候娘帶著他漂泊的日子,想起了考場上“八叉手成詩”的風光,想起了被兵丁打斷牙齒的委屈,最後輕輕歎了口氣,閉上了眼睛。
    一代“花間派鼻祖”,就這麽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,孤獨地死在了異鄉的客棧裏。沒人給他辦葬禮,幾個認識他的文人,湊錢把他埋在了江陵城外的亂葬崗上,連塊墓碑都沒有。
    後來有人說,溫庭筠的仕途就是個笑話——代筆宰相被記恨,諷刺權貴遭貶謫,連顆牙齒都保不住,最後還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。
    也有人說,溫庭筠沒輸——他雖然沒當上官,卻用一支筆,寫出了晚唐的悲歡離合,寫出了寒門子弟的不甘,寫出了最動人的詞。
    他的《菩薩蠻》《更漏子》,流傳了千年,直到現在,還有人在念“梳洗罷,獨倚望江樓”“梧桐樹,三更雨,不道離情正苦”。
    官場的浮沉是暫時的,可好的作品是永恒的。
    溫庭筠這一輩子,在仕途上栽了無數個坑,成了別人眼裏的“倒黴蛋”,他在詞壇上,卻活成了永遠的“花間鼻祖”。
    就像他寫的“腸斷塞門消息,雁來稀”,他的消息或許越來越少,可他的詞,卻永遠留在了人們心裏,溫暖著每個在漂泊中尋找慰藉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