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崔護:“人麵桃花”寫盡人生遺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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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個詩人,全唐詩裏就收錄了他六首詩,連一本詩集都湊不齊,卻憑著其中一首,火了一千兩百多年。直到今天,誰要是想起“去年的人不在了,今年的景還在”,嘴裏都會下意識蹦出一句“人麵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”。
    這人就是崔護。他這輩子當過大官,管過長安的市井,也守過嶺南的百姓,可最後能讓全世界記住的,還是他年輕時候在長安城南,為一個陌生姑娘寫的二十八個字。今天咱們就掰扯掰扯,這六首詩裏藏著的崔護,還有那首《題都城南莊》為啥能戳中所有人的心事。
    長安城南的“春日偶遇”:不是愛情故事,是所有人的“心頭一動”
    貞元十二年(796年)的春天,崔護剛考完進士,心裏揣著股“懸著的石頭還沒落地”的慌勁兒,騎著馬在長安城南瞎晃。那時候的長安城南,不像現在的大城市全是高樓,滿街都是農田和小院,春天一到,桃樹能從牆根兒爬到房頂,粉花飄得滿街都是,風裏都裹著甜絲絲的味兒。
    崔護騎了半天,太陽越曬越毒,喉嚨幹得像要冒火。正著急呢,前頭冒出來個小院,柴門虛掩著,院裏的桃花開得正盛,枝椏都快伸到街上了。他趕緊下了馬,走到門邊輕輕敲了敲:“有人嗎?”
    敲了兩三下,裏頭才傳來個軟乎乎的姑娘聲:“誰呀?”
    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條縫,先探出來個腦袋——梳著雙丫髻,鬢角別了朵剛摘的小桃花,眼睛亮得像剛化凍的溪水,手裏還端著個粗瓷碗,碗沿沾著點水珠。姑娘見了崔護,也不怯生,就站在桃花樹下笑:“你是趕路的吧?是不是渴了?”
    崔護當時就愣了。不是說姑娘多驚豔,是那場景太絕了——三月的太陽灑在姑娘臉上,粉桃花在她身後開得熱熱鬧鬧,她手裏的碗映著光,連風都好像慢下來了。他張了張嘴,半天沒說出話,最後就隻幹巴巴地說了句:“是,想討碗水喝。”
    姑娘把碗遞給他,轉身回屋裏拿了個板凳:“你坐院裏喝吧,外頭曬。”說完就靠在門框上,手裏撚著桃花瓣,不說話,就看著崔護笑。
    崔護捧著碗,水是涼的,心裏卻燒得慌。他不敢多看姑娘,就盯著院裏的桃花,一口一口慢慢喝,喝了半天也沒喝完——其實是想多待一會兒。最後實在沒理由了,才把碗遞回去,紅著臉說:“多謝姑娘,我該走了。”
    姑娘送他到門口,還囑咐了句:“路上慢著點,前頭有段路不好走。”
    崔護騎著馬走了,走出去老遠還回頭看——小院的柴門又關上了,桃花從牆頭探出來,在風裏晃。他那時候也沒多想,覺得這春天裏的一段小插曲,像顆糖,含在嘴裏甜了一路。
    一年後的“物是人非”:門板上的二十八個字,成了千古遺憾
    考完進士的崔護,很快就被各種應酬纏住了——要拜謝考官,要和同科的進士喝酒,還要準備後續的吏部考核。忙忙碌碌間,長安城南的那個小院,還有桃花樹下的姑娘,就被他暫時擱在了心裏。
    直到第二年春天,長安又飄起了桃花瓣。有天崔護和朋友喝酒,朋友說起“城南桃花開得正好,要不要去看看”,他才想起去年的事。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,坐不住了,立馬跟朋友告辭,騎著馬就往城南趕。
    還是那條路,還是那片桃花,可到了小院門口,崔護卻傻了——去年虛掩的柴門,如今掛了把銅鎖,鎖上都長了點青鏽。他心裏一緊,趕緊拍門:“有人嗎?去年那個姑娘在嗎?”
    拍了半天,院裏靜悄悄的,風吹著桃花,“簌簌”地往下掉。崔護繞著小院走了一圈,透過門縫往裏看——桃花比去年開得還豔,板凳還在原來的地方,可那個站在桃花樹下的姑娘,沒影了。
    他不知道姑娘去哪了。是搬去別的地方了?還是嫁人了?甚至……是不是出了什麽事?越想心裏越空,像被掏走了一塊。他站在門板前,看著院裏飄落的桃花,覺得鼻子發酸——去年的春天還在,去年的桃花還在,可去年那個笑著遞水的姑娘,怎麽就不在了呢?
    崔護摸出懷裏的筆——那是他隨時帶在身上的,準備記錄詩句的。他對著門板,一筆一劃地寫起來,筆尖頓了好幾次,尤其是寫“人麵不知何處去”的時候,手指都有點抖:
    “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麵桃花相映紅。
    人麵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。”
    寫完了,他又站在門口看了半天,直到太陽快落山,才歎了口氣,騎著馬慢慢走了。他當時也沒指望這首詩能怎麽樣,就是心裏太堵得慌,想找個地方說說心裏話——沒想到這門板上的二十八個字,後來會被人抄了又抄,刻在碑上,唱進戲裏,成了中國人心裏最說不出的遺憾。
    《本事詩》裏的“桃花緣”:民間偏要給遺憾一個圓滿結局
    崔護題詩之後,又去過幾次城南,那小院始終鎖著,姑娘再也沒出現過。他後來當了官,走南闖北,也漸漸把這事壓在了心底,每年春天看到桃花時,會偶爾想起那個沒說過名字的姑娘。
    可老百姓不樂意啊——這麽好的春天,這麽心動的相遇,怎麽能就這麽沒頭沒尾呢?於是慢慢就有了各種傳說,到了唐代,有個叫孟棨的文人,專門收集詩人的軼事,他把這段故事寫進了《本事詩》裏,還加了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局。
    按《本事詩》裏說,那姑娘叫絳娘,是個知書達理的好人家女兒。自打去年見了崔護,心裏就裝了人,天天盼著他再來,可等了一年都沒動靜,相思成疾,吃不下飯,睡不著覺,最後病得快不行了,家裏人都以為她沒救了,開始準備後事。
    巧就巧在崔護題詩那天,絳娘的父親正好回來,看到門板上的詩,趕緊跑進屋念給女兒聽。絳娘一聽“人麵桃花相映紅”,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掙紮著坐起來,說“是他,是他來了”,病居然好了大半。
    可沒過幾天,絳娘又犯了愁——崔護題了詩就走了,怎麽才能再見到他呢?家裏人急得沒辦法,到處打聽,終於聽說新科進士裏有個叫崔護的,正在長安待職。他們趕緊托人去送信,說“絳娘姑娘想見你”。
    崔護一聽“絳娘”,立馬就想起了去年的姑娘,趕緊往小院跑。一進院就看見絳娘躺在床上,臉色蒼白,他心裏一疼,趕緊走過去,握著絳娘的手哭:“我來晚了,讓你等久了!”
    沒想到這一哭,倒把絳娘徹底哭醒了。她看著崔護,眼淚也掉下來,說“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”。後來呢?自然是皆大歡喜——崔護跟絳娘的父親說明了心意,兩家都願意,沒過多久就辦了婚事,成了人人羨慕的“桃花緣”。
    你別覺得這結局太玄幻,其實老百姓心裏跟明鏡似的——他們不是真信“哭能治病”,是舍不得那段春天裏的相遇被辜負。就像咱們看電影,總希望主角能在一起一樣,大家也希望崔護和絳娘,能給“物是人非”的遺憾,添個溫暖的尾巴。
    六首詩裏的“真功夫”:不是靠運氣,是“旬鍛月煉”的硬本事
    有人說,崔護就是“一詩成名”,靠的是運氣好,撞見了個好故事。可你要是翻開《全唐詩》,把他那六首詩都讀一遍就知道,他能火千年,真不是碰運氣——那六首詩,首首都是精品,每一句都透著“練過”的功夫。
    比如他寫柳樹的《五月水邊柳》:
    “結根挺涯涘,垂影覆清淺。
    睡臉寒未開,懶腰晴更軟。”
    讀著是不是就像看見一棵柳樹長在水邊,枝條垂在清淺的水裏,春天剛醒的樣子,又軟又嫩?沒有華麗的詞,就用“睡臉”“懶腰”,把柳樹寫活了,跟《題都城南莊》裏的“桃花依舊笑春風”一樣,都是用最普通的詞,勾出最生動的畫麵。
    還有他寫秋天的《郡齋三月下旬作》:
    “春事日已歇,池塘曠幽尋。
    殘紅披獨墜,嫩綠間淺深。”
    春天快過了,池塘邊很安靜,紅花獨自飄落,新長的草有深有淺,那種淡淡的惆悵,跟“人麵不知何處去”的感覺,是不是很像?
    宋代有個大才子叫沈括,就是寫《夢溪筆談》的那位,他特別懂詩,專門評價過崔護,說他寫詩是“旬鍛月煉”——意思是一句詩要琢磨十天,一個字要煉上一個月,不是隨便寫出來的。
    《題都城南莊》裏的“笑春風”,為啥不用“吹春風”“映春風”?因為“笑”字太妙了——桃花開得熱熱鬧鬧,像在笑,可這笑對著空蕩蕩的小院,對著找不見人的崔護,反而更讓人覺得難過,這種“以樂景寫哀情”的本事,不是隨便就能練出來的。
    而且崔護的詩,還有個最大的特點:婉麗清新,不裝腔作勢。盛唐的李白寫“飛流直下三千尺”,大氣磅礴;杜甫寫“朱門酒肉臭”,沉鬱頓挫;可崔護不這麽寫,他就寫身邊的小事,寫春天的桃花,寫水邊的柳樹,寫心裏那點說不出口的小情緒。就像現在發朋友圈,不寫大道理,隻拍一張花的照片,配一句“去年一起看的人,今年不在了”,簡單,卻能讓所有人都懂。
    這種“接地氣”的詩,反而最有生命力。一千多年來,不是每個人都經曆過“飛流直下三千尺”,但每個人都經曆過“物是人非”——去年一起吃火鍋的朋友,今年各奔東西了;去年陪你過年的人,今年不在身邊了;去年常去的小店,今年關門了……這些小事,都藏在“人麵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”裏,所以不管過多少年,隻要有人想起這些遺憾,就會想起崔護。
    為啥是崔護?一詩定名的背後,是中國人的“情感密碼”
    為啥偏偏是崔護,能靠一首詩“吃”千年?其實不是崔護有多厲害,是他寫透了中國人心裏最軟的那塊地方——我們不喜歡太直白的難過,不喜歡哭天搶地說“我好傷心”,我們習慣把情緒藏在景裏,藏在“桃花依舊”裏,藏在“春風還笑”裏。
    崔護從來沒說過“我想那個姑娘了”“我好難過”,他說“去年今日此門中”,說“人麵不知何處去”,可誰都能讀出他心裏的遺憾。
    這種“含蓄的深情”,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——就像清明節掃墓,我們不隻會哭,還會給親人擺上他們愛吃的菜,說一句“今年家裏都挺好的”;就像朋友分別,我們不隻會說“舍不得你”,還會說“明年春天再一起看桃花”。
    崔護的詩,就像一把鑰匙,打開了每個人心裏的“遺憾盒子”。不管你是唐朝的書生,還是現在的上班族,不管你遺憾的是愛情、友情,還是逝去的時光,隻要讀到“桃花依舊笑春風”,就能想起自己的故事,就能找到共鳴。
    而且崔護這個人,也配得上這首詩。他當官的時候,沒想著貪錢,沒想著擺架子,想著給老百姓辦事——在長安當京兆尹,他敢管宰相家的仆人;在嶺南當節度使,他給少數民族送稻種、建藥局。他不是個隻會風花雪月的詩人,他是個心裏有溫度的人,所以他才能寫出有溫度的詩,才能懂普通人的遺憾和歡喜。
    現在再去長安城南,沒有當年的小院了,可每年春天,還是有很多人去看桃花,嘴裏念著“去年今日此門中”。其實大家找的不是那個小院,也不是那個叫絳娘的姑娘,是找心裏的那段“春天記憶”,找那個曾經心動、曾經遺憾的自己。
    這就是崔護的厲害——他用二十八個字,寫了一首詩,也寫了中國人千年不變的情感。不管再過多少年,隻要還有人在春天裏想起“去年的人”,崔護和他的“人麵桃花”,就永遠不會被忘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