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1章 賈島:從和尚到“詩囚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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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你肯定聽過“推敲”的故事——一個書生走路撞了大官的轎子,非但不慌,還揪著人家問“‘僧推月下門’和‘僧敲月下門’,哪個字更妙?”這個敢跟大官“掰扯”詩句的人,就是賈島。
    可未必知道,這個把詩當命摳的人,前半生是吃齋念佛的和尚,後半生考科舉考到頭發都白了,好不容易中了進士,又因為一首詩得罪權貴,被貶到千裏之外的四川,最後死在一個芝麻小官的任上。
    他這一輩子,像被兩根繩子拴著:一根是“詩”,讓他出了名;一根是“仕途”,把他磋磨得夠嗆。今天咱們就順著他的腳印,看看這個“詩囚”是怎麽把苦日子過成詩的。
    早年出家:恒山禪房裏,那個敢罵官府的“無本和尚”
    貞元九年(793年),河北恒山的一座小廟裏,來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。穿得破破爛爛,臉蠟黃,手裏攥著個布包,裏麵隻有幾件換洗衣物和半本翻爛的《詩經》。他就是賈島,剛從饑荒的家鄉逃出來,爹死得早,娘改嫁了,家裏隻他一個人,實在活不下去,就來廟裏當和尚混口飯吃。
    方丈給了他個法號“無本”——意思是“沒有根基”,像棵野草。賈島沒反駁,他知道在這世上,本來就沒什麽根基。可他骨子裏不是個安分的和尚:別人念經的時候,他在琢磨“雲”怎麽寫才像;別人砍柴挑水的時候,他在嘴裏念叨“山”和“石”的區別;連吃飯的時候,筷子停在碗上空,腦子裏想的都是詩句裏的韻腳。
    那時候的禪房,比監獄還枯寂。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念經,晚上隻能點一盞油燈,連說話都得小聲。賈島覺得悶得慌,就把心裏的不痛快寫成詩。有一次,廟裏的老和尚跟他說:“出家人要四大皆空,你總寫這些世俗的詩,不是正道。”賈島低著頭沒說話,回頭就寫了句“鬆下問童子,言師采藥去”——你看,連找個和尚,都能寫成詩,他哪能“空”得下來?
    真正讓他“出圈”的,是一首罵官府的詩。那時候他在洛陽的廟裏住,官府下了個破規定:“和尚午後不許出門”,說是怕和尚跟外人勾結。這可把賈島憋壞了——他得出去看山、看水,才能有詩寫啊!
    有天傍晚,他看著廟門外的牛羊慢悠悠地往家走,自己卻被關在廟裏,氣不打一處來,提筆就寫了首詩:
    “不如牛與羊,猶得日暮歸。”
    意思就是“我還不如牛羊呢,它們天黑了都能回家,我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!”這首詩很快就傳出去了,傳到了一個大官耳朵裏——這個人就是韓愈,當時的吏部侍郎,也是全唐朝最有名的文人之一。
    韓愈一看這首詩,眼睛亮了:“這和尚不一般啊!有脾氣,有才華,當和尚可惜了。”他專門讓人把賈島請到家裏,兩個人一聊就是一下午。韓愈說:“你這麽有才華,窩在廟裏念經太屈才了。不如還俗考科舉,將來當個官,既能施展抱負,也能有更多心思寫詩。”
    賈島當時心裏打鼓:還俗?考科舉?他一個連飯都快吃不上的和尚,哪來的底氣跟那些名門子弟比?可韓愈拍著他的肩膀說:“我看好你,你缺的不是才華,是一個機會。”
    就這麽一句話,讓賈島動了心。貞元十六年(800年),23歲的賈島脫下僧袍,換上粗布長衫,離開了住了七年的禪房。走的時候,他回頭看了一眼廟裏的油燈,心裏默念:“無本和尚沒了,以後隻有讀書人賈島了。”
    還俗應舉:長安破屋裏,考到44歲才中進士,轉眼又被貶
    賈島到了長安,才知道韓愈說的“機會”有多難抓。唐朝的科舉,比現在的高考難一百倍——全國就招幾十個人,考生卻有好幾千,而且大多是官宦子弟,像他這樣沒背景、沒&noney 的“草根”,想考上比登天還難。
    他在長安城外租了間破屋,屋頂漏雨,冬天漏風,可他不在乎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書,中午啃個冷餅子,晚上點著油燈寫策論,寫累了就琢磨詩句。
    有一次,他寫了句“兩句三年得,一吟雙淚流”——這可不是誇張,他為了一個字,真能琢磨好幾天。比如寫“秋風吹渭水,落葉滿長安”,“吹”和“滿”這兩個字,他在屋裏踱來踱去想了三天,連飯都忘了做。
    可科舉這東西,就像個磨人的妖精,越得不到越想抓。元和七年(812年),賈島第一次參加科舉,滿懷希望地走進考場,結果放榜的時候,從頭看到尾,沒找到“賈島”兩個字。
    他坐在考場外的台階上,看著別人歡呼,自己攥著卷子,眼淚差點掉下來——他想起了韓愈的話,想起了禪房裏的日子,覺得自己像個笑話。
    從那以後,賈島就成了長安科場的“常客”——年年考,年年落榜。有人勸他:“你都快四十了,還考什麽?不如回家種地。”賈島不聽,他說:“我除了寫詩,就隻會考試了。”他的日子越來越窮,有時候連餅子都買不起,就去河邊釣魚,釣上來就烤著吃,釣不上來就喝涼水,可就算這樣,他手裏的筆也沒停過。
    直到長慶二年(822年),44歲的賈島熬出了頭——放榜那天,他在榜單中間看到了自己的名字!他當時就瘋了,在長安街上又哭又笑,拉著路人就說“我中了!我中了!”晚上,他買了半斤酒,一盤花生米,一個人坐在破屋裏喝到天亮——這是他來長安二十多年,過得最痛快的一天。
    他還沒高興多久,麻煩就來了。中了進士後,他寫了首《病蟬》,裏麵有兩句:
    “露重飛難進,風多響易沉。”
    本來是寫蟬被露水打濕、被風吹得叫不出聲,可有人跟權貴打小報告:“賈島這是在諷刺您啊!說您打壓人才,讓有本事的人沒法出頭!”
    權貴一聽就火了,立馬找了個由頭,把賈島和另外幾個“不聽話”的進士一起貶了——別人貶到近一點的地方,他倒好,直接被貶到千裏之外的四川,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撈著,給了個“長江縣主簿”的虛銜,相當於現在的縣政府文書,管管檔案、寫寫報告。
    44歲的賈島,背著行李,從長安往四川走。一路上,山高水遠,他看著路邊的枯草,想起考了二十多年科舉,好不容易中了,卻落得這個下場,心裏又酸又澀。可他還是沒放下筆,走一路寫一路,寫下了
    “劍門忽斷蜀川開,萬井雙流滿眼來”
    ——就算被貶,他眼裏的山水,還是能寫成詩。
    貶謫入蜀:四川的小官舍裏,最後把詩刻進了時光裏
    開成二年(837年),賈島到了四川遂州長江縣(現在的四川遂寧大英縣)。這個小縣城,比長安差遠了——沒有繁華的街道,沒有熱鬧的酒肆,隻有一條渾濁的河,幾間矮矮的土房。他的主簿官舍,就在河邊,下雨的時候,牆皮都能掉下來。
    可賈島沒抱怨。他每天按時上班,幫著縣令整理文書,記錄賦稅,下班了就坐在門口的石頭上,看著河水流過,琢磨詩句。當地人都知道,這個新來的賈主簿是個“詩瘋子”——有時候走路撞到人,第一反應不是道歉,是抓著人家問“你剛才說的‘流’字,用在詩裏好不好?”有時候半夜睡不著,還會起來點燈寫詩,鄰居都能聽見他小聲念叨的聲音。
    他在長江縣待了三年,寫下了不少好詩。比如《夏夜登南樓》:
    “水岸寒樓帶月躋,夏林初見嶽陽溪。
    一點新螢報秋信,不知何處是菩提。”
    夜裏登上南樓,看著月亮照在水上,螢火蟲飛過來,他想起了當和尚的日子,也想起了長安的時光,字裏行間沒有抱怨,隻有一種淡淡的平靜——好像他接受了自己的命運。
    開成五年(840年),賈島被調到普州(現在的四川安嶽)當司倉參軍,還是個小官,管管倉庫裏的糧食和布匹。這時候的他,已經快60歲了,頭發全白了,背也駝了,可還是改不了“苦吟”的毛病。
    有一次,他寫《寄武功姚主簿》,裏麵有句“相思聊悵望,潤氣遍衣巾”,為了“潤”這個字,他跟普州的縣令爭論了半天,最後縣令笑著說:“賈老,你贏了,這個字確實好。”
    會昌三年(843年)的冬天,四川特別冷。賈島在官舍裏整理文書,覺得胸口發悶,咳嗽不止。他想站起來倒杯水,可剛一起身,就倒在了地上。等別人發現的時候,他已經沒氣了,手裏還攥著一支筆,桌上放著一張沒寫完的詩稿,上麵寫了“秋風生渭水”五個字——這是他年輕時寫過的句子,到了晚年,還是忘不了。
    這一年,賈島64歲。他一輩子沒當過大官,沒賺過多少錢,甚至沒成家立業,就這麽孤零零地死在了異鄉的官舍裏。當地人把他埋在普州的一座山上,墓碑上隻刻了“唐詩人賈島之墓”七個字。
    可誰也沒想到,這個一輩子坎坷的小官,會因為他的詩,被記住一千多年。後來的人,把他和孟郊並稱“郊寒島瘦”,說他的詩“清奇僻苦”,卻字字見真章;再後來,有人專門跑到四川,去看他當年住過的官舍,去讀他寫過的詩;直到現在,我們課本裏還印著他的“鳥宿池邊樹,僧敲月下門”,每個學生都知道,有個叫賈島的詩人,為了一個字,能琢磨好幾天。
    命運多有意思——那些當年打壓他的權貴,早被人忘了名字;那些跟他一起考科舉的官宦子弟,也沒留下什麽痕跡;可賈島,這個從和尚變成書生,從書生變成小官的“詩囚”,卻憑著一首首摳出來的詩,把自己的名字刻進了唐詩裏,刻進了中國人的記憶裏。
    你再走在四川的長江縣,或者普州的老街上,說不定還能聽見有人念叨他的詩。風一吹,好像還能看見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,坐在河邊的石頭上,手裏拿著筆,對著流水,一遍又一遍地琢磨著詩句裏的字——他這一輩子,沒贏過命運,卻贏了時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