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6章 韋莊:斜橋上,那個騎馬的少年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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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公元880年的暮春,江南的雨剛停,秦淮河的水漲得正滿,岸邊的綠柳垂到水麵,風一吹,就跟姑娘的發絲似的,飄得人心癢。
    一陣馬蹄聲“嗒嗒”從巷口傳來——不是那種急著趕路的急促,是慢悠悠的,帶著股說不出的自在。抬頭一看,橋上倚著個少年郎:一身淺青色的春衫,料子薄得像片雲,風一吹就貼在身上,露出裏麵利落的襯裏;胯下是匹棗紅馬,鬃毛梳得溜光,正低頭啃著橋邊的青草;少年一隻腳踩著馬鐙,另一隻腳隨意垂著,手裏拽著韁繩,目光慢悠悠掃過兩岸的樓閣,嘴角還帶著點似笑非笑的勁兒。
    這畫麵,要是擱現在,絕對能刷爆朋友圈——可在當時,這場景直接讓樓上的姑娘們都亂了分寸,有的趕緊扒著窗欞往外瞅,有的偷偷把手裏的繡花針戳到了手指,還有大膽的,幹脆從袖管裏抽出紅綢子,朝著橋上揮了揮。
    這少年是誰?他就是韋莊,後來寫出“未老莫還鄉,還鄉須斷腸”的晚唐詞壇大佬。而這“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”的一幕,不是後人瞎編的,是他晚年坐在油燈下,一筆一劃寫在《菩薩蠻》裏的回憶——那是他一輩子最鮮活的青春,也是晚唐亂世裏,少有的一抹清亮。
    “騎馬倚斜橋”:不是裝酷,是少年人天生的“鬆弛感”
    現在人總說“鬆弛感”,一千多年前的韋莊,早就把“鬆弛感”玩明白了。
    先說說“騎馬”這事兒。在唐朝,不是誰都能騎馬的——要麽是當官的,要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,普通老百姓隻能走路或者坐牛車。韋莊出身京兆韋氏,那是響當當的名門望族,雖說家道中落了,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騎匹好馬還是沒問題的。可他騎馬,跟別人不一樣。
    你看那些當官的騎馬,要麽是“塵土飛揚”,急著上朝打卡;要麽是“前呼後擁”,擺著官架子。可韋莊不,他騎馬跟逛公園似的,尤其是在江南,哪兒風景好就往哪兒去。秦淮河的橋多,有石橋、木橋,還有那種歪歪扭扭的“斜橋”——這種橋最得韋莊的意,因為不用端著架子,能隨便倚著。
    他倚在橋上的時候,也不是啥“玉樹臨風”的標準姿勢:有時候身子斜著,一隻手搭在馬鞍上,另一隻手還會摘片柳葉,放在嘴邊吹兩聲;有時候幹脆鬆開韁繩,讓馬慢悠悠走,他就眯著眼看河裏的畫舫,聽船上的姑娘唱曲兒。
    說他沒正形?就是這份“沒正形”,才透著少年人的自在——不用想科舉考不考得上,不用愁家裏的開銷,更不用管長安城裏的明爭暗鬥,就憑著一身少年氣,在江南的春光裏晃悠。
    再說說這“斜橋”。江南的橋為啥多是“斜”的?因為河是彎的,橋得順著河修,自然就歪歪扭扭的。這“斜”偏偏就對了韋莊的脾氣——太直的橋,像朝堂上的規矩,透著一股子生硬;斜橋就不一樣,能倚能靠,能站能坐,跟江南的性子似的,軟和又自在。
    有一回,他在橋邊待久了,馬都不耐煩了,刨著蹄子想走,他卻拍了拍馬脖子:“急啥?你看這水裏的魚,不也遊得慢悠悠的?”說著就從懷裏掏出個酒葫蘆,對著嘴喝了兩口,酒液順著嘴角流到春衫上,他也不在乎,就那麽懶洋洋地靠著,直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    後來他在詞裏寫“騎馬倚斜橋”,沒加一個形容詞,可你閉眼一想,那個少年的樣子就出來了——不是刻意裝酷,是天生就帶著股“我怎麽樣都好看”的少年氣,這種氣,過了三十歲,就再也找不回來了。
    “當時年少春衫薄”:一件春衫,藏著晚唐少年的“底氣”
    韋莊寫“當時年少春衫薄”,你可別以為就是“春天穿得少”那麽簡單——這件“春衫”,藏著唐代少年的“身份密碼”。
    在唐朝,“春衫”可不是隨便穿的。尤其是那種輕薄的絲質春衫,要麽是新科進士穿的“賜服”,要麽是世家子弟的“時興裝”。
    韋莊雖說家道中落,但畢竟是“韋家郎”,穿得起這種料子。你想想,淺青色的絲衫,薄得能看見裏麵的白襯,風一吹,衣擺飄起來,露出手腕上的玉串子——這在當時,就跟現在的年輕人穿限量版球鞋似的,透著股“我不好惹,但我也不惹事”的底氣。
    更妙的是“薄”這個字。春天的衣衫薄,是因為天氣暖;可少年的“薄”,是心態——沒經曆過挫折,沒嚐過漂泊的苦,心裏沒那麽多“沉甸甸”的事兒。韋莊當時也就二十出頭,剛從長安出來,到江南漫遊。長安城裏的科舉考場他去過一次,沒考上,可他也不惱,心想“此處不留爺,自有留爺處”,轉身就帶著點盤纏,往江南來了。
    在江南的那些日子,他過得跟“神仙”似的:白天騎著馬逛遍蘇州、杭州的園林,看“日出江花紅勝火”;晚上就泡在秦淮河的酒肆裏,跟一群文人墨客喝酒寫詩,聽歌女唱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。
    有一回,他在蘇州的寒山寺外,聽見鍾聲敲了十二下,還興致勃勃地寫了首詩:“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”——哦不對,這是張繼寫的,韋莊當時可沒這“愁眠”,他聽完鍾聲,還拉著朋友接著喝,說“這鍾聲夠勁兒,再喝三碗!”
    他穿的那件春衫,也跟著他“見世麵”:沾過西湖的露水,蹭過蘇州的桃花瓣,還被秦淮河的酒灑過好幾次。有回朋友笑話他“衣衫都髒了,還不換一件?”他卻拍著春衫笑:“這是江南給我的印記,換了多可惜!”
    後來他老了,在四川的官署裏,翻出一件壓箱底的舊春衫,料子早就發黃了,薄得一扯就破。他拿著春衫,半天沒說話——當年穿這件衣服的少年,以為自己能像李白一樣“仗劍走天涯”,誰能想到,後來會經曆黃巢起義,會顛沛流離,會在五十歲才考上進士?那件“薄”春衫,藏著的不僅是青春,還有他再也找不回的“輕鬆”。
    “滿樓紅袖招”:不是豔俗,是江南最純的“青春悸動”
    一提到“滿樓紅袖招”,有人就會想“這不就是少年被姑娘們追捧嗎?”可你要是這麽想,就太小看韋莊,也太小看江南了。
    先說說“紅袖”是啥。在唐朝,江南的姑娘們愛穿紅袖子的衣服,尤其是那些住在秦淮河兩岸的繡樓女子——她們不是咱們想的“青樓女子”,很多是懂詩文、會歌舞的“藝伎”,就跟現在的女藝人似的,有才華,也有傲氣。她們平時住在樓上,要麽繡花,要麽練琴,很少出門,隻有看見特別對眼的人,才會偷偷揮揮紅袖。
    韋莊能讓“滿樓紅袖招”,不是因為他長得多帥(當然肯定不差),是因為他身上的“少年氣”——那種不油膩、不刻意、不討好的勁兒,戳中了姑娘們的心思。
    那些姑娘天天見的,不是油膩的富商,就是裝腔作勢的官員,來了個穿淺青春衫的少年,騎馬倚在橋上,不盯著她們看,反而對著河裏的魚笑,對著柳樹吹口哨——這種“不在乎”,反而讓姑娘們好奇。
    有個姓周的姑娘,住在秦淮河畔的繡樓裏,後來在回憶錄裏寫:“那年春天,有個韋姓少年,倚在斜橋上,馬啃著草,他啃著糖,看見我們揮紅袖,也不害羞,就對著我們笑,露出兩顆小虎牙。”
    韋莊對這些“紅袖”,也沒什麽非分之想。有回他在橋上,看見一個姑娘揮著紅袖,手裏還拿著支剛繡好的桃花,他就笑著喊:“姑娘的桃花繡得好,能送我一支嗎?”姑娘臉一紅,把桃花扔給他,他接住了,插在馬鬃上,騎著馬慢悠悠走了,還回頭喊:“多謝姑娘,下次給你帶杭州的龍井茶!”
    後來他真的帶了龍井茶,可那姑娘已經搬走了——江南的人來來去去,就跟河裏的船似的,聚散都快。可韋莊也不惱,把茶分給了其他姑娘,還跟她們一起唱曲兒。他知道,這種“紅袖招”不是愛情,是青春裏的“小悸動”——就像春天的桃花,開得熱烈,落得也坦然,不用較真,不用遺憾,記在心裏就好。
    有一回,朋友問他:“滿樓紅袖招,你就沒動心過?”韋莊喝了口酒,笑著說:“動心?當然動心!可動心的不是哪個姑娘,是那種感覺——你站在橋上,全世界都對你笑著,這種感覺,一輩子能有幾回?”
    “如今卻憶江南樂”:晚年油燈下,他把青春寫成了詞
    韋莊這輩子,活得挺“折騰”。
    離開江南後,他回了長安,接著考科舉,可考了一次又一次,都沒考上。後來黃巢起義爆發,長安城裏火光衝天,他跟著逃難的人群,一路往西跑,差點餓死在半路上。再後來,他跑到四川,投靠了王建,五十歲才考上進士,當了個小官,直到最後成了“前蜀宰相”。
    官是越當越大,可他心裏的“江南”,卻越來越清晰。
    晚年的時候,他住在成都的官署裏,窗外是蜀地的高山,他總想起江南的小橋;桌上擺著山珍海味,他總想起秦淮河畔的小籠包;身邊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,可他總想起當年倚在橋上,姑娘們揮著紅袖的樣子。
    有一年冬天,成都下了場大雪,他坐在油燈下,手都凍得發抖,卻想寫點什麽。鋪開紙,拿起筆,第一個念頭就是“江南”——於是他寫下了《菩薩蠻》的第一句:“如今卻憶江南樂”。
    “如今卻憶”,這四個字裏藏著多少遺憾啊!當年在江南的時候,他覺得那種“樂”是天經地義的——春天可以騎馬,夏天可以劃船,秋天可以賞月,冬天可以喝酒,身邊有朋友,有紅袖,有說不完的話。
    當時的他,哪裏懂啊?總覺得日子還長,總想著“以後還有機會”,誰能想到,一轉身,就是一輩子。
    他接著寫“當時年少春衫薄”——油燈下,他仿佛又看見那個穿淺青春衫的自己,騎著馬,倚在斜橋上,馬啃著草,他啃著糖,陽光灑在身上,暖得讓人想睡覺。可再一抬頭,油燈的光晃了晃,眼前有冰冷的牆壁,還有手裏那支快寫禿了的筆。
    然後是“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”——他寫得很慢,每個字都像是從心裏摳出來的。他想起那匹棗紅馬,不知道後來被賣到了哪裏;想起那座斜橋,不知道有沒有被戰火毀了;想起那些揮紅袖的姑娘,不知道她們後來過得好不好。這些念想,他沒法問,也沒法找,隻能寫在詞裏,當成給青春的“回信”。
    最後一句,他寫“如今漂泊思舊遊”——是啊,漂泊了一輩子,才明白當年的“舊遊”有多珍貴。那些日子,不是“樂”,是“珍寶”,是他在亂世裏抓不住的“光”。
    寫完這首詞,他把筆放下,對著油燈發呆。窗外的雪還在下,可他覺得心裏暖烘烘的——那個騎馬倚橋的少年,沒隨著歲月老去,而是活在了他的詞裏,活在了江南的春光裏,活在了後來每一個讀這首詞的人心裏。
    千年後再看:那個少年,是我們每個人的青春
    現在再讀“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”,你還覺得這隻是韋莊的個人回憶嗎?
    不,這是我們每個人的青春。
    我們都有過“春衫薄”的時候——穿著喜歡的衣服,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麽輕鬆;我們都有過“騎馬倚橋”的自在——不用愁房貸車貸,不用愁工作加班,隻想著今天去哪裏玩,明天和誰見麵;我們也都有過“滿樓紅袖招”的悸動——可能是學校裏女生遞來的紙條,可能是公司裏同事善意的微笑,那些簡單的快樂,當時覺得“沒什麽”,後來才明白有多難得。
    韋莊厲害的地方,不是寫出了自己的青春,是寫出了所有人的青春。晚唐的亂世裏,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,見過太多爾虞我詐,他偏偏把最清亮的“少年時光”寫了下來——就像在滿是灰塵的抽屜裏,藏了一顆糖,多年後拿出來,還是甜的。
    青春從來不會消失,它換了種方式,活在每個“少年”的身上,活在“騎馬倚斜橋”的意境裏,活在我們每次“回憶青春”的心動裏。
    就像韋莊在詞的最後寫的:“未老莫還鄉,還鄉須斷腸”——不是不想還鄉,是怕一還鄉,就會想起當年的自己,想起那個騎馬倚橋的少年,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。我們還能想起那個少年,我們還能被“騎馬倚斜橋”打動,青春就永遠不會離我們遠去。
    畢竟,誰還沒做過那個“倚在橋上,被全世界溫柔以待”的少年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