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 張繼的詩:亂世裏的“真心話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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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聊到張繼在亂世裏漂泊,從考中進士卻沒官做,到跟著軍隊平叛、當個清廉小官,一輩子沒享過幾天安穩日子。這顛沛流離的日子,沒把他壓垮,反倒讓他寫出了一輩子的詩——總共就五十來首,不算多,每一首都是他掏心窩子的話,有趕路時的累,有見著百姓受苦的疼,還有跟朋友分別的愁。
《楓橋夜泊》:那夜的霜和鍾聲,藏著全天下人的“愁”
聊張繼的詩,頭一個繞不開的就是《楓橋夜泊》。你閉著眼都能背:
“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
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鍾聲到客船。”
這首詩不是他閑情逸致寫的,是安史之亂那幾年,他跟著逃難的人群跑到江南,在一艘小破船上熬了一整夜寫的——那是公元756年,長安剛被叛軍占了,唐玄宗逃去了四川,天下亂得像一鍋粥,他自己連家在哪都沒個準信。
還原一下那個晚上,跟著張繼的眼睛看看:天快亮了,月亮慢慢沉到江對麵的山後頭,一點光都沒了;江邊的烏鴉不知道受了啥驚,“哇——哇——”地叫,聲音在空蕩的夜裏飄著,聽著就發慌;江麵上的霜氣裹著冷風,往脖子裏鑽,他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,還是覺得冷——這冷不光是天氣冷,是心裏冷,不知道下一站去哪,不知道家裏人還在不在,不知道這亂世啥時候是個頭。
他躺在船板上,翻來覆去睡不著——就是詩裏說的“愁眠”。眼睛一睜,能看著江邊的楓樹黑乎乎的影子,還有遠處漁船上的燈,一點一點的,在水裏晃悠。那燈是暖的,他心裏是涼的:漁船上的人有家可回嗎?還是跟他一樣,也是逃難的?正愣神呢,聽見“當——當——”的鍾聲,從老遠的地方飄過來——是姑蘇城外的寒山寺。這鍾聲在夜裏特別清楚,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,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愁緒都敲醒了:他想起長安的考場,想起老家的爹娘,想起路上看見的餓肚子的老百姓,還有被叛軍燒了的房子。
為啥這首詩能成“千古絕唱”?不是因為詞兒多華麗,是因為他寫的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愁,是全天下人的愁。古往今來,誰沒嚐過“漂泊”的滋味?出門打工的人,想家的時候看著月亮,會想起“月落烏啼”;跟朋友分開的人,夜裏睡不著,會想起那聲“夜半鍾聲”。張繼把亂世裏的孤獨、迷茫、牽掛,都揉進了這二十八個字裏,所以不管過多少年,隻要有人心裏裝著“愁”,讀這首詩就像在說自己的事兒。
後來有人說,張繼是“一首詩吃一輩子”,可這話不對。他寫這首詩的時候,哪想著要“出名”?就是心裏堵得慌,想把那晚上的事兒、那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寫下來。偏偏就是這份“真心”,讓這首詩活了一千多年,成了咱們中國人心裏的“漂泊符號”——一提“楓橋”,就想起那夜的霜;一提“寒山寺”,就想起那聲敲在心上的鍾。
紀行遊覽詩:走一路看一路,眼裏全是老百姓的苦
張繼這輩子走了不少路——從老家到長安考科舉,安史之亂時逃去江南,後來又跟著軍隊輾轉各地,再到洪州當差。他不是遊山玩水,是“趕路”,可走一路,就把路上看見的事兒記下來,寫成了紀行詩。這些詩裏沒什麽“飛流直下三千尺”的壯景,淨是些老百姓的日常,可看著看著,就能讓人鼻子發酸。
就說《閶門即事》吧,這首詩是他路過蘇州閶門的時候寫的。閶門在那會兒是蘇州最熱鬧的地方,平時滿大街都是做生意的、趕路的,可張繼去的時候,剛經曆過戰亂,啥樣呢?他寫“耕夫召募逐樓船,春草青青萬頃田”——意思是,種地的老百姓都被拉去當兵打仗了,沒人管田裏的活兒,春天到了,田裏的草長得比莊稼還高,一眼望過去全是綠,這綠看著一點都不舒坦,是“荒”的。
最戳人的是後兩句:
“試上吳門窺郡郭,清明幾處有新煙?”
以前清明的時候,老百姓要祭祖,得燒紙,一燒紙就有新的煙冒出來——有新煙,就說明這家裏還有人;沒新煙,要麽人沒了,要麽逃荒去了,家空了。張繼站在閶門上往下看,整個蘇州城,沒幾處冒新煙的。你想想那個畫麵:以前清明滿街飄煙的熱鬧勁兒,跟現在冷冷清清的樣子比,多讓人難受?
他寫這首詩,沒罵一句“戰亂害人”,字字都在說戰亂的苦。他不是站在旁邊“看熱鬧”,是真的心疼——那些被拉去當兵的耕夫,家裏可能還有老婆孩子等著吃飯;那些空了的房子裏,可能還留著沒來得及帶走的舊衣裳。他走在路上,看見的不是風景,是一個個破碎的家,所以他的紀行詩,不是“遊記”,是“亂世民生賬”。
還有《晚次淮陽》,他寫
“微涼風葉下,楚俗轉清閑”
——表麵說淮南這邊好像清閑了,可下一句就露了底:
“候館臨秋水,郊扉掩暮山”
——路邊的客棧靠著秋水,鄉下的門到了傍晚就關得嚴嚴實實,為啥?怕戰亂,怕壞人。他沒明說,你能感覺到,那“清閑”是裝出來的,是老百姓怕惹事,隻能躲在家裏的“無奈”。
張繼的紀行詩,就像他拿著個小本子,走一路記一路,看見啥寫啥,不添油加醋,可就是這份“實在”,讓咱們能隔著一千多年,摸到那個亂世裏老百姓的溫度——他們的苦,他們的怕,他們想好好過日子卻過不上的無奈。
酬贈送別詩:亂世裏的友情,比金子還金貴
張繼這輩子沒當過大官,也沒攢下錢,他有幾個真心朋友,比如皇甫冉、劉長卿,都是當時有名的詩人。那會兒戰亂,朋友之間想見一麵難得很,分開了就不知道下次啥時候能再聚,所以他寫的酬贈送別詩,沒什麽客套話,全是“我想你”“盼著見你”的實在話,讀著特別暖。
《寄鄭員外》就是他寫給朋友鄭員外的。鄭員外跟他一樣,也是個正直的人,以前在長安的時候,倆人經常一起喝酒聊天,後來戰亂分開了,張繼就寫了這首詩寄過去。
開頭兩句:“經月愁聞雨,新年苦憶君”——意思是,這幾個月一下雨我就愁,新年到了,更是天天想你。你別覺得這是“誇張”,那會兒沒電話沒微信,分開了就靠寫信,下雨的時候人容易愁,一愁就更想朋友,想跟朋友說說心裏話,可又說不上,隻能自己憋著。
後麵兩句更實在:“何時共登眺,整屐待晴雲”——咱們啥時候能再一起爬爬山、看看風景啊?我都把鞋子收拾好了,就等著天放晴,等你來呢!張繼那時候要麽在逃難,要麽在忙公務,日子過得亂糟糟的,他還想著跟朋友一起登樓看風景,這份念想,多珍貴?在亂世裏,朋友不是“錦上添花”,是“雪中送炭”——知道有人跟自己一樣,還守著初心,還想著好好過日子,心裏就有個盼頭。
還有《送竇十九判官使江南》,他送朋友竇十九去江南當判官,沒說“祝你官運亨通”的場麵話,反而寫“遊客淹星紀,裁詩煉土風”——說朋友你在外麵漂泊這麽久,寫詩的時候別忘了多寫寫當地老百姓的日子;又寫“明時無棄才,謫去隨秋風”——現在是好時候(其實那會兒一點不好,他是安慰朋友),沒人會浪費人才,你去江南好好幹,別灰心。他關心的不是朋友當多大官,是朋友能不能守住本心,能不能多幫老百姓做點事——這才是真朋友,不是跟你聊吃喝玩樂,是跟你聊“初心”。
後來張繼去世,劉長卿寫了《哭張員外繼》,裏麵“世難愁歸路,家貧緩葬期”那句,上回聊過,多疼啊!要是沒真心的友情,劉長卿不會這麽難過,不會記著張繼一輩子清廉、連下葬錢都沒有。張繼的酬贈送別詩,寫的不是“離別”,是亂世裏的“互相牽掛”——知道你在,我就安心;盼著你好,盼著咱們能再見麵,一起看看太平日子。
感懷詠史詩:不拍權貴馬屁,隻說“心裏話”
張繼這輩子沒學會“迎合”——考銓選的時候,不願跟考官套近乎,落榜了;當官的時候,不願跟貪官同流合汙,一輩子窮。他寫的感懷詠史詩,就像他的“朋友圈吐槽”,不藏著掖著,心裏想啥就寫啥,句句都是“我就是這樣的人”,一點不裝。
最典型的就是《感懷》,這首詩是他銓選落榜後寫的,心裏委屈,沒抱怨“考官沒眼光”,而是寫“調與時人背,心將靜者論”——意思是,我的脾氣、我的想法,跟那些當官的不一樣,我願意跟心裏幹淨、踏實的人聊天。他不怪別人,隻說自己“不合群”,這“不合群”不是錯,是他的驕傲——他不願為了當官,把自己的初心丟了。
後麵兩句更硬氣:“終年帝城裏,不識五侯門”——我在長安待了好幾年,可那些權貴的家門,我一次都沒去過。“五侯”在那會兒指的是有權有勢的大官,很多人為了當官,天天往權貴家裏跑,送錢送東西,可張繼偏不。他不是沒機會,是不願意——他覺得,當官靠的是本事,不是靠拍馬屁;跟人交朋友,靠的是真心,不是靠權勢。
還有《詠史》,他寫“漢家蕭相國,功蓋五諸侯”——說漢朝的蕭何,功勞比五個諸侯還大,後麵又寫“成也蕭何敗也何,醉了韓信沒奈何”——蕭何幫韓信成了名,最後也幫著劉邦殺了韓信。
他寫這個不是“聊曆史”,是說給當時的人聽:那些有權有勢的人,今天可能幫你,明天可能害你,別為了名利跟他們走太近。這是他的“人生經驗”,也是他的“警告”——他自己沒這麽做,也勸別人別這麽做。
他還有首《春申君祠》,寫的是戰國時期的春申君黃歇。春申君是“戰國四公子”之一,養了很多門客,可最後被人害死了。張繼寫
“春申祠宇空山裏,古柏陰陰石泉水”
——春申君的祠堂在空山裏,隻有古柏和泉水陪著他,多冷清;
又寫
“日暮江南無主人,彌令過客思公子”
——傍晚的時候,江南沒人管(其實是戰亂沒人管),路過的人看見祠堂,更想念春申君那樣的好人。他是在懷念春申君,也是在盼著當時能多幾個像春申君那樣的人,能站出來保護老百姓,能讓天下太平。
張繼的感懷詠史詩,沒什麽華麗的辭藻,也沒什麽複雜的典故,就像他跟你坐在一塊聊天,掏心窩子跟你說“我是這麽想的”“我覺得該這樣”。他不拍權貴的馬屁,不跟世俗同流合汙,就憑著這份“實在”,讓他的詩裏多了股子“硬氣”——不是跟人吵架的硬氣,是守住初心、不丟本色的硬氣。
五十首詩,一輩子的“真心”
張繼這輩子就寫了五十來首詩,不算多,每一首都像他的“自白書”——寫《楓橋夜泊》,是他亂世漂泊的孤獨;寫《閶門即事》,是他對老百姓的心疼;寫《寄鄭員外》,是他對朋友的牽掛;寫《感懷》,是他對初心的堅守。
後來有人說,張繼的詩“質樸自然,意境深遠”,這話沒錯,更重要的是,他的詩裏有“人”——有逃難的老百姓,有真心的朋友,有不拍馬屁的自己,還有那個亂糟糟卻讓人忍不住心疼的時代。他不是“為了寫詩而寫詩”,是把自己的一輩子,把自己看見的、聽見的、感受到的,都寫進了詩裏。
讀張繼的詩,讀的不是“古詩”,是一個活生生的人——他跟咱們一樣,會孤獨,會牽掛,會委屈,會為了初心咬牙堅持。就像《楓橋夜泊》裏的那聲鍾聲,一千多年了,還在敲著,敲在每個漂泊的人心裏,敲在每個守著初心的人心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