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 張繼的詩風:不玩花架子掏真心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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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張繼的詩,不會覺得“繞”。沒有生僻的典故,沒有華麗的辭藻,就像村口的老人跟你聊天,張口就是“月亮沉了”“烏鴉叫了”“田裏草長瘋了”,聽著聽著,你心裏就會揪一下——明明說的是平常事,怎麽就藏著這麽多滋味?
這就是張繼的本事。他生在一個詩人紮堆的時代,他用最樸素的字,寫最實在的景,藏最真的情,最後還活出了一股“有道者風”——既有讀書人想救天下的熱乎心,又有不跟世俗瞎摻和的硬骨頭。
語言:不雕不琢,全是“大白話”裏的真功夫
張繼的語言——他寫東西,就像農民種菜,不搞“嫁接”,不施“濃肥”,種的都是地裏長的“家常菜”,可吃著最香。
就說《楓橋夜泊》裏的“月落烏啼霜滿天”,你數個數:月、落、烏、啼、霜、滿、天,七個字,沒一個是生僻字,擱現在小學生都認識。你想想:月亮往江對麵的山後沉下去,光越來越暗;江邊的烏鴉被冷風驚著,“哇”一聲叫,在夜裏飄得老遠;江麵上的霜氣裹著寒氣,往脖子裏鑽,連天上都像蒙了層白霜。這畫麵,是不是一下就出來了?
別覺得“寫平常景”容易——那會兒不少詩人為了顯本事,愛用些生僻詞,比如寫月亮,非要用“玉盤”“嬋娟”;寫烏鴉,非要扯“寒鴉”“暮禽”。張繼就寫“月落”,不寫“月隱”;就寫“烏啼”,不寫“鴉唳”。為啥?
他在船上熬了一整夜,眼裏看見的就是“月亮沉了”,耳朵聽見的就是“烏鴉叫了”,他沒心思琢磨“怎麽把詞兒寫得高級”,他隻想把那股子“冷”和“愁”寫出來。
再看《閶門即事》裏的“春草青青萬頃田”。“春草”“青青”,多平常啊,誰家春天沒見過青草?結合下一句“耕夫召募逐樓船”就懂了——本該種地的農夫,全被拉去當兵打仗了,沒人管田裏的活兒,這“青青”的草就不是“生機”了,是“荒蕪”。
張繼沒寫“良田萬頃盡荒蕪”,就用“春草青青”四個字,讓你自己琢磨:草長得越好,老百姓越苦啊!這就是“大白話”的厲害——不把話說死,卻比說死了還戳心。
還有他寫友情的《寄鄭員外》:
“經月愁聞雨,新年苦憶君”。
“經月”就是“這幾個月”,“愁聞雨”就是“一聽下雨就愁”,“苦憶君”就是“想你想得難受”。沒有“一日三秋”的誇張,沒有“鴻雁傳書”的典故,就像你跟朋友發消息:“這陣子老下雨,煩得很,新年了,特想你。”就是這份“實在”,比那些華麗的客套話更暖——亂世裏的牽掛,本來就是這麽直白,這麽戳人。
張繼的語言,就像他這個人一樣——不裝。他考進士時,寫文章不迎合考官;當官時,做事不討好權貴;寫詩時,也不跟讀者“玩文字遊戲”。
他知道,最能打動人的不是“辭藻”,是“真心”。就像你跟人說心裏話,不會先查字典找“高級詞”,隻會把心裏的事兒直白地說出來——張繼的詩,就是他的“心裏話”,沒經過“文字包裝”,所以才格外真。
意境:景裏藏著情,讀著讀著就“陷進去”了
光有大白話還不夠,張繼的詩裏還藏著個“大招”——意境。啥是意境?就是他寫的景裏,全是他的情,你讀景的時候,不知不覺就跟著他的情緒走了,好像你也站在他身邊,跟他一起看月亮、聽鍾聲、歎亂世。
還從《楓橋夜泊》說起,“江楓漁火對愁眠”這一句,是意境的“神來之筆”。“江楓”是江邊的楓樹,黑乎乎的影子;“漁火”是漁船上的燈,一點一點的,在水裏晃悠。這倆景物擱平時,就是“江邊有樹有燈”,沒啥特別的。可張繼加了個“對愁眠”,一切就變了。
想想他當時的處境:安史之亂,他逃難到江南,坐在小船上,沒家可回,沒官可做,連明天去哪都不知道。他睡不著,躺在船板上,看著江邊的楓樹,黑乎乎的,像他心裏的愁;看著漁船上的燈,暖乎乎的,可那暖不是他的,是別人的。所以“江楓”和“漁火”不是“風景”,是他的“愁”的“陪襯”——樹也愁,燈也愁,連夜裏的風都愁,最後都對著他這個“愁眠”的人。
更絕的是後兩句“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鍾聲到客船”。本來夜是靜的,烏鴉叫過之後,更靜了,他心裏的愁也跟著“沉”下來。可突然,寒山寺的鍾聲“當——當——”地飄過來,打破了寂靜。這鍾聲不是“熱鬧”,是“更靜”——越安靜,鍾聲越清楚;鍾聲越清楚,他心裏的愁越重。你想啊,半夜裏,四下沒人,就你一個人在船上,聽見遠處的鍾聲,你會想啥?會想家裏人,會想以前的日子,會想這亂世啥時候是個頭。張繼沒寫“我好愁”,就寫了“鍾聲到客船”,可你讀著,就像那鍾聲敲在你心上,跟著他一起愁。
再看《晚次淮陽》裏的“候館臨秋水,郊扉掩暮山”。“候館”就是路邊的客棧,“秋水”就是秋天的江水,“郊扉”就是鄉下的門,“暮山”就是傍晚的山。
看這景:客棧靠著秋水,江水冷冷的;鄉下的門到了傍晚就關得嚴嚴實實,背後是黑乎乎的山。沒寫“我孤獨”,沒寫“我害怕”,你能感覺到——亂世裏,趕路的人不敢多待,客棧冷冷清清;老百姓怕壞人,天一黑就關門。這“景”裏藏著的,是亂世裏所有人的“不安”,張繼把這份“不安”藏在山水裏,讓你自己品出來。
還有《宿白馬寺》:
“白馬馱經事已空,斷碑殘刹見遺蹤。
蕭蕭茅屋秋風起,一夜雨聲羈思濃。”
白馬寺是佛教聖地,以前有白馬馱經的盛事,可現在呢?“事已空”“斷碑殘刹”,隻剩一堆破碑和舊寺廟。夜裏住在這裏,秋風刮著茅屋,下了一整夜的雨,他的“羈思”(趕路的愁緒)就越來越濃。他寫的是白馬寺的“破”,藏的是他對“盛世不再”的歎——以前的繁華都沒了,現在隻剩風雨和愁緒。
張繼的意境,不是“為了造景而造景”,是“景隨情變”。他高興的時候,景裏就帶點暖;他愁的時候,景裏就帶點冷;他心疼老百姓的時候,景裏就帶點苦。他不直接說“我怎麽了”,而是把自己的情緒“裝”進景物裏,讓你讀景的時候,不知不覺就“陷”進他的情緒裏——這就是“情景交融”的厲害,比直白地喊“我好愁”,要深一百倍。
風骨:“有道者風”——一半是儒家的熱,一半是道家的冷
前麵說張繼的詩“質樸”“有意境”,最讓他的詩“立起來”的,是裏麵藏著的“風骨”——高仲武在《中興間氣集》裏說他的詩“不雕而自飾,豐姿清迥,有道者風”。
啥是“有道者風”?就是他的詩裏,既有儒家“想救天下”的熱乎心,又有道家“不跟世俗摻和”的冷骨頭,倆放一起,就成了他獨一份的“風骨”。
先說說這“儒家的熱”——就是“濟世情懷”。張繼這輩子,不管是考進士,還是後來當官,心裏都裝著老百姓。他的詩裏,從來不是隻寫自己的“愁”,更多的是寫老百姓的“苦”。
比如《閶門即事》裏的“耕夫召募逐樓船,春草青青萬頃田”。他看見的不是“春草青青”的美景,是“耕夫被召走”的慘——農夫是田裏的“根”,根沒了,草長得再好,也是“荒田”。還有“清明幾處有新煙”,清明祭祖要燒紙,有“新煙”就說明家裏有人,沒“新煙”要麽人沒了,要麽逃荒了。
張繼沒罵“戰亂害人”,這一句裏,全是對老百姓的心疼。他是個讀書人,想當官能“致君堯舜上”,能讓老百姓好好種地、好好過日子——這就是儒家的“濟世心”,他把這份心藏在詩裏,沒喊口號,卻比口號更真。
再看他當官後的詩。他做鹽鐵判官時,管的是洪州的財賦,天天跟糧草、鹽場打交道。他寫過一首《送鄒判官往陳留》,裏麵有“齊宋傷心地,頻年此用兵”——陳留是戰亂頻發的地方,他勸朋友去了之後,多關心老百姓,別讓士兵欺負百姓。還有“聖朝無外戶,寰宇被德音”,他盼著朝廷能讓天下太平,讓老百姓不用再逃荒。這份“盼”,不是官員的“官話”,是他真心希望天下好——他當官沒撈油水,一輩子窮,就是因為他把“濟世”不是當“口號”,是當“本分”。
再說說這“道家的冷”——就是“超脫心態”。張繼不是“死心眼”,他想濟世,當他發現官場黑暗、無力改變時,也不鑽牛角尖,不抱怨,而是守住“本心”,不跟世俗同流合汙。
他的《感懷》就是最好的例子:
“調與時人背,心將靜者論。
終年帝城裏,不識五侯門。”
他說自己的脾氣、想法,跟那些當官的不一樣,他隻願意跟心裏幹淨、踏實的人聊天;在長安待了好幾年,那些權貴的家門,他一次都沒去過。“五侯門”是啥?是當官的“捷徑”,很多人為了升官,天天往權貴家裏跑,送錢送東西,
可張繼不是沒機會,是不願意——他覺得,要是為了當官丟了本心,那官當得再大也沒意思。這就是道家的“超脫”——不被名利牽著走,知道自己要啥,不要啥。
還有他落榜後的日子。銓選落榜後,他沒像有些人那樣,天天抱怨“考官沒眼光”“世道不公”,而是回老家隱居,寫寫詩,看看老百姓的日子。他在詩裏寫“心將靜者論”,就是說他想跟“安靜”的人待在一起,不跟那些“熱鬧”的官場人摻和。他不是“躺平”,是“不迎合”——你覺得我不行,我不跟你爭,我守著我的初心,過我的日子。
這種“儒道融合”的“有道者風”,讓張繼的詩有了“溫度”也有了“硬度”。有溫度,是因為他心裏裝著老百姓,他的愁不是“個人愁”,是“天下愁”;有硬度,是因為他守住了自己的本心,不跟世俗妥協,他的詩不是“討好詩”,是“真心詩”。
就像他寫《楓橋夜泊》,既有對漂泊的“愁”(個人的小情緒),也有對亂世的“歎”(天下的大情懷);既有“夜半鍾聲”的“靜”(道家的超脫),也有“對愁眠”的“熱”(儒家的牽掛)。所以這首詩不光是“個人的失眠日記”,更是“亂世的縮影”——千百年來,不管是漂泊的人,還是心懷天下的人,讀這首詩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。
為啥張繼的詩風,過了千年還能打動人?
現在讀詩,愛追求“辭藻華麗”“典故多”,覺得那樣才“高級”。張繼的詩,全是“大白話”,全是“平常景”,為啥過了一千多年,還能讓咱們讀著揪心?
因為他的詩裏有“人”。不是抽象的“詩人”,是活生生的“張繼”——是那個考中進士卻落榜的年輕人,是那個亂世裏逃難的讀書人,是那個當官清廉、連下葬錢都沒有的小官。他寫的景,不是“詩裏的景”,是“亂世裏的景”——是沒人種的荒田,是沒新煙的清明,是半夜裏的鍾聲。他寫的情,不是“詩裏的情”,是“普通人的情”——是想家的愁,是想朋友的暖,是心疼老百姓的疼。
讀他的詩,不是在“讀古詩”,是在“聽一個古人說心裏話”。他沒把自己當“大詩人”,就把自己當一個“亂世裏的普通人”,把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寫進詩裏。所以不管過多少年,咱們還有“愁”“牽掛”“心疼”,讀他的詩就像在說自己的事兒。
還有他的“不裝”。現在不少人說話、寫東西,都愛“包裝”——說個愁,要先鋪墊一堆“高級詞”;說個牽掛,要先扯一堆“典故”。張繼想啥就寫啥,愁了就寫“對愁眠”,想朋友了就寫“新年苦憶君”,心疼老百姓了就寫“清明幾處有新煙”。這份“不裝”,在現在這個“講究包裝”的時代,反而更難得,更讓人覺得親切。
最後,是他的“風骨”。張繼這輩子沒當過大官,沒攢下錢,他守住了“初心”——沒為了當官討好權貴,沒為了錢財欺負百姓,沒為了寫詩迎合讀者。他的詩,就是他的“風骨”——質樸、真誠、有溫度、有硬度。現在咱們常說“不忘初心”,其實張繼早就用一輩子的詩和一輩子的事,給咱們做了榜樣。
一首詩,一輩子,一種風骨
張繼這輩子就寫了五十來首詩,不算多,可每一首都是他的“真心”;他這輩子沒幹過啥“驚天動地”的大事,可每一件事都透著他的“風骨”。
他的詩風,不是“練出來的”,是“活出來的”——是亂世裏的漂泊,讓他學會了用“大白話”寫“真愁”;是對老百姓的心疼,讓他學會了在“景裏藏情”;是儒道融合的初心,讓他有了“有道者風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