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黃巢:寫菊花裏的唐末“狠人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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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唐僖宗乾符二年的秋天,長安城外的驛站裏,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盯著窗台上的野菊花發呆。風一吹,花瓣落了幾片,他一拍桌子,提筆在牆上唰唰寫了幾行字。旁邊伺候的驛卒探頭一看,嚇得舌頭都打了結——這字裏行間,全是要掀翻朝廷的火氣。
    寫這詩的人,就是黃巢。那時候他還不是後來橫掃天下的義軍領袖,是個剛從科舉考場上敗下來的落第書生。但看他寫的詩:“他年我若為青帝,報與桃花一處開”,哪兒有半點兒落榜生的頹喪?分明是把自己當成了掌管春天的神仙,要讓本該在秋天開的菊花,跟桃花一起在春天爭豔。
    這就是黃巢的一輩子:他的詩不是風花雪月的消遣,而是藏著刀光劍影的宣言。從一個揣著科舉夢的書生,到一個穿著黃金甲的起義頭子,最後可能披著僧衣看夕陽,他的人生就像他寫的菊花,要麽在寒風裏憋著一股勁,要麽在亂世裏燒起一把火。
    落第書生的“菊花夢”:憑什麽我要屈居人下?
    黃巢出生在曹州冤句(現在的山東菏澤),家裏是做鹽生意的。在唐朝,鹽是官府壟斷的買賣,私人販鹽就是犯法,但黃巢家幹這行好幾代了,有的是錢,也有的是跟官府打交道的“經驗”。按理說,他這輩子要麽子承父業當鹽商,要麽花錢買個官做做,可黃巢要考科舉,而且要考最難的進士科。
    可別以為他是一時頭腦發熱。黃巢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,據說他五歲就能寫詩,長大了更是文武雙全,既能提筆寫文章,也能騎馬耍弓箭。在他眼裏,販鹽賺再多錢,也是“賤業”;靠錢買官,更是丟麵子。隻有靠自己的真本事考中進士,才算真正的光宗耀祖。
    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。他一連考了好幾次,每次都名落孫山。最後一次落榜時,他站在長安的朱雀大街上,看著那些考中的進士騎著高頭大馬,披紅掛彩地遊街,街邊的老百姓扔著鮮花和銅錢,那種熱鬧勁兒,像一根針似的紮在他心裏。
    那天晚上,他沒回客棧,一個人跑到城外的田埂上。當時正好是九月,田裏的菊花全開了,一片金黃,在秋風裏搖搖晃晃,看著挺可憐的。
    黃巢蹲在菊花叢裏,越想越氣:這世道,就像這秋天,讓桃花、李花在春天得意,卻讓菊花在寒風裏受凍。憑什麽?憑什麽我黃巢就得像這菊花一樣,屈居人下?
    他站起來,對著滿田的菊花大聲喊:
    “待到秋來九月八,我花開後百花殺!”
    喊完之後,他自己都愣了一下——這哪是在說菊花,這分明是在說他自己。他覺得還不過癮,又接著喊:
    “衝天香陣透長安,滿城盡帶黃金甲!”
    這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《不第後賦菊》。如果說他之前寫的《題菊花》還是“我要當青帝”的幻想,那這首詩就是赤裸裸的宣戰書了。“百花殺”三個字,把他對朝廷的不滿、對命運的不甘,全揉進了菊花裏;“滿城盡帶黃金甲”,更是直接畫出了他將來帶兵打進長安的畫麵——那時候,他的士兵們穿著金色的鎧甲,就像這菊花一樣,把整個長安都染成金色。
    寫完這首詩,黃巢把筆一扔,轉身就回了山東。他知道,科舉這條路走不通了,那他就換一條路——一條能讓他當上“青帝”,能讓“菊花”開遍長安的路。
    鹽幫裏的“菊花旗”:把生意經變成起義術
    回到山東老家,黃巢第一件事就是跟他爹攤牌:“我不考科舉了,我要幹大事。”他爹一開始以為他落榜落傻了,直到黃巢把自己寫的詩念了一遍,又把朝廷的苛政、老百姓的苦難掰扯了一遍,他爹才明白,這兒子是要起義。
    其實那時候的唐朝,不是貞觀之治、開元盛世的樣子了。皇帝唐僖宗整天就知道玩馬球,把朝政交給太監田令孜。田令孜貪得無厭,苛捐雜稅比山還重。再加上這些年天災不斷,河南、山東一帶先是旱災,後是蝗災,地裏的莊稼全被蝗蟲啃光了,老百姓隻能吃樹皮、挖草根,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慘狀。
    可官府呢?不僅不賑災,反而變本加厲地催繳賦稅。有個地方官為了完成任務,把老百姓家裏的鍋碗瓢盆都搶走了,逼得老百姓隻能逃到山裏當土匪。在這樣的世道裏,起義不是黃巢一個人的念頭,而是千萬老百姓的心聲。
    黃巢家是鹽商,常年跟官府周旋,手裏有一支私人武裝——鹽幫。這支隊伍裏的人,要麽是跟官府有仇的鹽販,要麽是走投無路的農民,一個個都勇猛好鬥,而且熟悉各地的地形。
    黃巢把寫的詩念給他們聽,當聽到“滿城盡帶黃金甲”的時候,鹽幫的兄弟們眼睛都亮了。他們跟著黃家販鹽,天天提心吊膽,受夠了官府的欺壓,現在有黃巢這麽一個有文化、有膽識的人帶頭,誰不願意跟著幹一番大事業?
    黃巢很聰明,他知道光靠喊口號不行,得有實際的行動。他先把家裏的錢財拿出來,開倉放糧,救濟附近的災民。老百姓一看,黃家不僅不欺負人,還送吃的,都願意跟著他。很快,黃巢的隊伍就從幾百人發展到了幾千人。
    他還搞了一個標誌性的東西——菊花旗。他讓手下的人用黃布做旗子,上麵繡著一朵大大的菊花。每次行軍打仗,這麵菊花旗都走在最前麵。老百姓一看到菊花旗,就知道是黃巢的隊伍來了,紛紛拿出家裏的糧食來支援。而官府的士兵一看到菊花旗,就嚇得兩腿發軟,因為他們知道,這支舉著菊花旗的隊伍,就像秋天的菊花一樣,生命力頑強,而且下手狠辣。
    有一次,黃巢的隊伍跟官府的軍隊在一個叫“虎牢關”的地方打仗。官府的將領嘲笑他們:“一群販鹽的泥腿子,還敢舉著菊花旗來打仗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。”黃巢聽了之後,親自擂鼓助威,還當場寫了一首詩:
    “軍書傍午至,羽檄交馳急。
    虎牢關下戰,血染菊花色。”
    兄弟們聽了之後,士氣大振,拿著刀槍就衝了上去,把官府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。
    從那以後,黃巢的菊花旗就成了唐末亂世裏的一麵象征。它代表著反抗,代表著希望,也代表著一種“要麽不開,開則豔壓群芳”的狠勁。
    長安城裏的“黃金甲”:理想很豐滿,現實很骨感
    黃巢的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,短短幾年時間,就發展到了幾十萬人。他們從山東出發,一路向南,打下了揚州、廣州,然後又掉頭向北,朝著長安的方向進軍。一路上,投奔他們的老百姓絡繹不絕,因為大家都相信,這個能寫出“滿城盡帶黃金甲”的人,一定能給他們帶來一個不一樣的世道。
    唐僖宗廣明元年(公元880年)冬天,黃巢的隊伍打到了長安城下。當時的長安,亂成了一鍋粥。唐僖宗帶著太監田令孜和一些皇親國戚,偷偷跑出了長安城,往四川方向逃去。而長安城裏的官員們,有的嚇得躲在家裏不敢出門,有的則主動打開城門,迎接黃巢的隊伍。
    當黃巢騎著高頭大馬,穿著金色的鎧甲,在菊花旗的引導下走進長安城的時候,老百姓們都湧上街頭,歡呼雀躍。
    黃巢看到這一幕,心裏感慨萬千——當年他在長安落榜時,看著別人遊街;如今,他以勝利者的姿態走進這座城市,終於實現了“滿城盡帶黃金甲”的夢想。
    他在長安城裏貼出告示:“黃王起兵,本為百姓,不像李家皇帝那樣欺壓你們,你們不用害怕。”他還下令,讓手下的士兵把官府倉庫裏的糧食拿出來,分給老百姓。那幾天的長安城,到處都能看到老百姓拿著糧食,臉上帶著笑容,大家都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。
    可沒過多久,事情就變了。黃巢的隊伍裏,大部分都是農民和鹽販,他們沒讀過多少書,也沒見過大世麵。進入長安之後,很多人都被城裏的繁華衝昏了頭腦,開始搶劫富商的錢財,霸占官員的房子。甚至有一些士兵,因為一點小事就跟老百姓起衝突,動手打人。
    黃巢一開始還管一管,隊伍實在太大了,他根本管不過來。而且,那些跟著他打天下的兄弟們,覺得自己立下了汗馬功勞,享受一點也是應該的。漸漸地,黃巢也放鬆了對隊伍的約束。
    他在長安城裏稱帝,建立了“大齊”政權,給自己起了個年號叫“金統”。他把皇宮裏的美女、財寶都據為己有,每天都在皇宮裏喝酒、賞花,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跟兄弟們同甘共苦了。
    他還下令,凡是唐朝的官員,不管是好是壞,都要殺頭。有一個叫鄭畋的官員,本來想投降黃巢,可看到黃巢這麽殘暴,就偷偷跑了出去,組織了一支反抗軍。其他地方的唐朝將領也紛紛響應,開始圍攻黃巢的隊伍。
    黃巢這才意識到,自己錯了。他以為打下長安就萬事大吉了,可他忘了,老百姓跟著他起義,是為了過上好日子,而不是為了換一個暴君來欺壓他們。他想起當年寫的詩,想起那些舉著菊花旗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,想起那些歡呼著迎接他進城的老百姓,心裏充滿了悔恨。
    夕陽下的“僧衣客”:是歸隱還是逃亡?
    唐僖宗中和三年(公元883年),黃巢的隊伍在各路唐軍的圍攻下,被迫撤出了長安。他帶著殘兵敗將一路向東,想要回到山東老家,唐軍緊追不舍,他的隊伍越來越少。
    在一個叫“泰山”的地方,黃巢的隊伍被唐軍包圍了。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,黃巢的兄弟們死傷殆盡,剩下他一個人。他穿著一身破爛的鎧甲,躲在一個山洞裏,看著外麵的夕陽,心裏一片茫然。他不知道該去哪裏,該做什麽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他聽到山洞外傳來了一陣鍾聲。他順著鍾聲走出去,看到不遠處有一座寺廟。寺廟的門口掛著一塊牌匾,上麵寫著“法華寺”三個字。黃巢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了進去。
    寺廟裏的老和尚看到他,並沒有感到驚訝。老和尚給了他一件僧衣,讓他換上。黃巢穿上僧衣,看著鏡子裏的自己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——曾經那個穿著黃金甲、威風凜凜的大齊皇帝,現在竟然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和尚。
    老和尚對他說:“施主,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。現在的你,不是什麽皇帝,也不是什麽義軍領袖,隻是一個看破紅塵的僧人。”黃巢點了點頭,留在了法華寺裏。
    從此以後,再也沒有人見過黃巢這個“大齊皇帝”。但在民間,卻流傳著一首據說是黃巢寫的詩:
    “記得當年草上飛,鐵衣著盡著僧衣。
    天津橋上無人識,獨倚欄幹看落暉。”
    有人說,這首詩是黃巢晚年寫的。他在寺廟裏待了幾年後,忍不住下山去了洛陽。他走到天津橋上,看著夕陽西下,想起當年騎著馬在戰場上飛奔的日子,想起穿著黃金甲走進長安的場景,心裏感慨萬千。路過的人,沒有一個認識他,因為他隻是一個穿著僧衣的老人。
    也有人說,這首詩不是黃巢寫的,是後人編造的。因為根據史書記載,黃巢在泰山被唐軍包圍後,自殺身亡了。還有人說,他是被外甥殺死的,外甥拿著他的頭顱去唐軍那裏邀功請賞了。
    到底哪種說法是真的?沒有人能說清楚了。但不管黃巢的結局是歸隱還是死亡,他的詩都流傳了下來。他的《題菊花》《不第後賦菊》《自題像》,就像三幅畫,畫出了他從一個有抱負的書生,到一個起義的領袖,再到一個滄桑的老人的一生。
    黃巢的“詩意人生”:一場關於菊花的起義夢
    黃巢這一輩子,就像一場關於菊花的夢。他把自己的理想、野心、不甘、悔恨,都寫進了菊花裏。他的詩,沒有李白的浪漫,沒有杜甫的沉鬱,也沒有白居易的通俗,但他的詩裏有一股狠勁,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,有一股想要改變命運的勁兒。
    他不是一個完美的人,甚至可以說,他是一個有很多缺點的人。他在長安城裏的殘暴,他對權力的貪婪,讓他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持,也讓他的起義最終走向了失敗。但不能否認,他的起義,沉重打擊了唐朝的統治,為後來的曆史變革埋下了伏筆。
    而且,他用菊花來象征反抗,用詩歌來表達起義的決心,這在中國曆史上是獨一無二的。在他之前,沒有人把菊花寫得這麽有力量;在他之後,也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,把自己的人生和一種花、一種詩緊緊地聯係在一起。
    當再讀到“待到秋來九月八,我花開後百花殺”的時候,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豪情壯誌;當讀到“天津橋上無人識,獨倚欄幹看落暉”的時候,依然能感受到那種英雄末路的悲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