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我躺平,但我記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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議事殿內,空氣因林亦的請求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。
她的話音不高,甚至還帶著一絲久病初愈的虛弱,但那份與她往日形象截然不同的堅定,卻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,在幾位皇姐和當值仙官的心中漾開圈圈漣漪。
以“提升文化修養,為仙帝分憂”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,主動申請參與枯燥繁瑣的“春祀典籍整理”,這絕不是那個連早課都要睡過頭的十公主會做的事。
幾道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或探究,或疑惑。
林亦坦然受之,眼睫低垂,恰到好處地遮住眸中那片冰冷的了然。
她知道,從這一刻起,她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,但她也同樣清楚,偽裝得再好的羔羊,也終有被送上祭壇的那一天。
與其等待,不如主動走進屠場,看看操刀的手究竟是誰。
她的申請最終被批準了。
或許是出於對她“一時興起”的縱容,又或許,是想看看這顆注定要被犧牲的棋子,究竟想玩出什麽花樣。
藏書閣正廳的大門,第一次為她光明正大地敞開。
林亦緩步踏入,身後緊跟著捧著文房四寶盒的阿蕪。
阿蕪低著頭,步履細碎,一副恭謹侍女的模樣。
然而,在她寬大的袖袍之下,那枚曾被她視為救命稻草的“偽命牌”,此刻正燙得驚人。
牌麵上的符文瘋狂閃爍,核心陣列已調至極限模式。
一道道凡人無法感知的微弱信號被持續釋放出去,如同電子戰中的幹擾波,無聲地扭曲著這片區域的空間監測法陣,為林亦接下來要做的一切,拉起一張脆弱卻關鍵的帷幕。
藏書閣內書海浩瀚,仙官與書吏往來穿梭。
林亦領了整理《天文誌》的差事,被引至一處偏僻的書架。
她指尖拂過古老的典籍,看似在認真辨認書目,實則神識早已如水銀瀉地,悄然蔓延。
一名年輕的書吏路過,與她擦肩時,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。
一枚溫潤的玉匣,悄無聲息地滑入她袖中。
“子時三刻,星漏閣守閣人換班,自南廊至北階,有七息盲區。”陸昭的聲音仿佛是從另一個維度傳來,飄忽而清晰。
林亦指尖一緊,捏住了那枚玉匣。
她沒有回頭,隻是輕輕頷首,表示收到。
夜色漸深,藏書閣內燈火通明,卻愈發寂靜。
林亦借著整理高處典籍的機會,不經意地將一縷幾不可見的靜域之力,如蛛絲般纏繞在書架頂端的一隻示警銅鈴上。
這並非什麽高深法術,隻是她對空間法則最原始的應用。
從此,任何活物一旦靠近這片區域,引發的微小空間漣漪都會立刻通過這根“蛛絲”傳導給她,比任何禁製都更隱蔽,更直接。
布置好預警,她翻開了陸昭送來的玉匣。
裏麵並非什麽秘寶,隻是一冊《星漏閣異象記》的副本。
她用指尖沾了點為研墨準備的清水,輕觸封麵,書頁的倒影在她瞳孔中浮現。
一行行娟秀的字跡記錄著藏書閣的種種異聞,其中一條瞬間抓住了她的心神:每月月蝕之夜,歸墟方向皆有微光投射,其光不偏不倚,恰好落於丙字號書架第七層的《太初道典殘篇》之上。
而在那條記錄的末尾,簽名欄上赫然是三個字——裴九娘。
林亦的心狠狠一抽。
這個名字她記得,在沉墨井底的殘頁中,上一代的“純憶體”,那個想學做蜜漬梅脯哄女兒開心的母親,也叫裴九娘。
她也曾無限接近真相,然後……就消失了。
就在這時,心底傳來阿蕪焦急萬分的神識傳音:“殿下,撐不住了!偽命牌能量即將見底,再強行幹擾,要麽核心崩解,要麽會觸發最高級別的監察仙官警報!”
林亦的目光從書頁上移開,望向角落裏正假裝擦拭書案的阿蕪。
她看到阿蕪袖中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,臉上一片煞白。
然而,下一秒,阿蕪的眼神卻變了。
那份程序員麵對錯誤時的煩躁與不甘,瞬間壓過了對未知的恐懼。
她盯著手中閃爍著垂死紅光的裝置,忽然冷笑一聲,神識傳音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:
“既然它自稱‘係統’,那就別怪我按係統的規矩來——老娘給它寫個補丁!”
阿蕪飛快地從懷中摸出一卷《十祀錄》的抄本,神識瘋狂掃過其中關於“承憶陣”的結構圖。
那是用於承載祭品記憶的古老陣法,複雜而精密。
她以自身那點可憐的修為為筆,以浩瀚的代碼記憶為墨,竟開始在偽命牌瀕臨崩潰的核心邏輯層上,逆向編寫一段“虛假日誌”。
【日誌條目734:第十公主林昭昭,心境平穩,道心澄澈,無異常波動。
靈蘊親和度小幅提升,符合‘純憶體’溫養預期。】
她將這段“補丁”強行植入偽命牌的核心。
當最後一縷神識落下,按下那無形的“回車鍵”時,阿蕪的
子時三刻,鍾聲響起。
南廊的守閣人剛剛轉身,北階的新守衛還在拾級而上。
七息的盲區,轉瞬即逝。
林亦動了。
她如一隻沒有重量的狸貓,攀上書架,幾個起落間便已抵達通往頂層星漏閣的旋梯。
靜域之力包裹著她的身體,消弭了所有的聲音和氣息。
星漏閣的穹頂是活動的,此刻正隨著星軌緩緩開闔,傾瀉下億萬星輝。
林亦來到閣樓中央,深吸一口氣,將自己耳後那片形似星圖的淡紅色胎記,對準了歸墟所在的幽暗方位。
靜域,全開!
刹那間,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猛地灌入她的腦海。
那不是聲音,不是畫麵,而是整座藏書閣,這座存在了億萬年的建築本身,所承載的“空間記憶”!
她看見了,看見了無數個“自己”跪在那冰冷的高台上,靈魂被無形的大手一寸寸抽離,化作滋養天地的光雨。
她看見了大皇姐冷漠轉身的背影,看見了仙帝高坐九天、閉目默許的威嚴輪廓……一幕幕,一紀元,皆是重複的悲劇。
然而,就在那無盡的絕望輪回之中,最後一幕,變了。
她看見自己站在巨大的歸墟之門前,手中沒有鑰匙,隻有一支被她掌心神火熔化了一半的金簪。
她沒有用它去開啟那宿命的鎖孔,而是看準了門扉核心那處法則交匯的奇點,狠狠擲了進去!
“我不當容器,”她聽見未來的自己低語,聲音平靜而決絕,“我當改寫者。”
一道溫和的白光不知何時在她身邊浮現,白澤筆靈的身影凝聚成形。
它沒有說話,隻是用那支飽含智慧的筆尖,在林亦的眉心輕輕一點。
嗡——
一股清涼的意念流遍全身。
隨即,那支無上仙筆發出一聲哀鳴,竟從中斷裂,墜落在地。
焦黑的筆杆上,緩緩浮現出一行以生命為代價寫下的新字:
“此局無勝者,唯願有人敢重開。”
黎明時分,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。
林亦靜靜地走出藏書閣,仿佛隻是完成了一夜枯燥的工作。
她的手中,多了一卷竹簡,外麵卻用一張皺巴巴的辣條包裝紙隨意地包裹著,顯得不倫不類。
阿蕪在門口迎上她,臉色依舊蒼白,但眼神卻亮得驚人。
她低聲問:“決定了?”
林亦點了點頭,看向遠處天際那抹代表歸墟的虛無,輕聲說:“我要把所有被燒掉的故事,重新講一遍。”
話音未落,遠處,仙朝的報曉鍾聲並未如常響起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陣來自極遙遠處的、沉悶如心跳的轟鳴,穿透了層層空間,震蕩在每個人的神魂深處。
轟——
鍾聲震蕩三響,歸墟方向,那絲曾被裴九娘記錄過的微光,驟然亮起,其中隱約透出一抹奇異的、如同草莓硬糖般的色澤。
那光芒雖隻閃了一瞬便隱去,卻像一道無聲的號令,宣告著某種古老的平衡,已被打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