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二十二章:巢穴規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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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地鐵入口被改造成了一個扭曲的堡壘。鏽蝕的鋼鐵與粗糲的混凝土粗暴地焊接、堆疊在一起,形成一道足以抵禦小型衝擊的屏障。上方懸掛著用廢舊輪胎和鐵絲網製作的警示標記,以及幾串風幹的、難以辨認原本形態的骨骸,隨著陰冷的風輕輕碰撞,發出令人牙酸的嗒嗒聲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黴味、尿臊味,以及一種更深層的、許多人長期擠在密閉空間裏形成的渾濁體味。
    洞口幽暗,仿佛能吞噬光線。隻有深處一點搖曳的火光,證明其中並非完全的虛無。
    小夜在距離洞口十餘米外停下,瘦小的身體繃緊,像是靠近了天敵巢穴的幼鼠。“我隻能帶你們到這裏了。”她聲音發緊,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,“進去後,左邊第三個岔路,往下走,最大的那個站台……就是他們交易的地方。”她說完,不等言今回應,轉身就想溜走。
    “等等。”言今開口,聲音不高,卻帶著定住身形的力量。他從小隊僅剩的物資裏拿出一小包壓縮餅幹和半壺水,遞了過去。“酬勞。”
    小夜愣住了,看著那在她眼中堪稱奢侈的食物和淨水,髒汙的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。她飛快地抬頭看了言今一眼,那眼神複雜,混雜著渴望、警惕,以及一絲長久未被善意對待的茫然。她最終沒有拒絕,用幾乎搶奪的速度抓過東西,緊緊抱在懷裏,然後頭也不回地紮進旁邊的廢墟縫隙,消失不見。
    言今收回目光,看向那漆黑的洞口。小夜的恐懼做不得假,裏麵的危險是實實在在的。
    “我走前麵。”他對趙教授和阿明說道,語氣不容置疑。然後將目光轉向靠牆站立的辛言。她的臉色依舊蒼白,但眼神已經恢複了那種洞悉人心的冰冷與銳利,仿佛剛才在“回音壁”中的短暫失態從未發生。
    “能走嗎?”他問。
    辛言沒回答,隻是用行動表示。她推開言今試圖攙扶的手,自己站直了身體,盡管腳步還有些虛浮,但脊背挺得筆直。“管好你自己。”她的聲音帶著傷後的沙啞,卻依舊鋒利,“裏麵的人,舌頭比刀子毒。”
    言今不再多言,率先邁步,踏入了那片黑暗。辛言緊隨其後,趙教授和阿明深吸一口氣,也跟了進去。
    通道內部比想象中更加狹窄和曲折。原本的地鐵隧道被各種廢棄物和加固結構分割得支離破碎,形成了迷宮般的路徑。牆壁上塗抹著粗糙而詭異的符號和警告語,有些是用顏料,有些則像是用利器甚至血跡刻畫上去的。昏暗的火把插在牆壁的縫隙裏,跳動的火光將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,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。
    空氣中那股渾濁的氣味更加濃烈,還夾雜著低沉的、仿佛壓抑著獸性的竊竊私語聲,從四麵八方黑暗的角落傳來,如同無數濕冷的觸手,試圖撫摸闖入者的皮膚。
    走了沒多久,前方出現了岔路。按照小夜的指引,他們選擇了左邊第三條向下傾斜的通道。坡度很陡,腳下濕滑,需要格外小心。
    就在他們深入不久,兩側的陰影裏,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幾個人影。
    他們如同從牆壁裏滲透出來,穿著用各種破布、皮革和塑料片拚湊而成的衣物,臉上塗著厚厚的汙垢或是某種詭異的油彩,眼神在火光下閃爍著饑餓、貪婪與毫不掩飾的惡意。他們手中拿著磨尖的鋼筋、嵌著釘子的木棒,甚至是鏽跡斑斑的砍刀,像一群打量著獵物的鬣狗,緩緩圍攏上來,堵住了前後的去路。
    阿明嚇得幾乎要叫出聲,被趙教授死死捂住嘴巴。言今停下腳步,將辛言稍稍擋在身後,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“拾荒佬”。他沒有從他們身上感受到言靈之力的波動,隻有最原始的、為了生存而磨礪出的野蠻與危險。
    其中一個格外高大、臉上有一道猙獰疤痕貫穿左眼的男人,似乎是頭領。他咧開嘴,露出滿口黃黑色的牙齒,聲音如同砂紙摩擦:“生麵孔啊。懂規矩嗎?”
    言今沒有說話,隻是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布袋,裏麵裝著幾塊在之前據點找到的、成色尚可的工業電池碎片和一小卷尚有用途的銅絲——這是在末世環境下,除了食物和水之外的硬通貨。
    他將其扔給那個刀疤臉。
    刀疤臉接過,掂量了一下,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滿意,但貪婪並未消退。他的目光越過言今,在臉色蒼白卻難掩清麗輪廓的辛言身上停留了片刻,又在趙教授背著的、鼓鼓囊囊的背包上掃過。
    “這點東西,隻夠買路。”刀疤臉嘿嘿笑著,用手中的砍刀指了指言今身後,“女人,和包裏的東西,留下。你們三個,可以滾了。”
    氣氛瞬間緊繃如即將斷裂的弓弦。阿明開始發抖,趙教授臉色慘白。辛言則微微眯起了眼睛,那眼神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,她垂在身側的手指,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。
    就在言今肌肉繃緊,準備迎接最壞情況的瞬間——
    “黑齒,你的胃口,還是這麽讓人倒胃口。”一個略顯尖細,帶著幾分油滑腔調的聲音,從通道上方傳來。
    眾人抬頭,隻見在側上方一處由舊通風管道改造的平台上,倚著一個瘦削的男人。他穿著相對“體麵”的、不知從哪個辦公室翻出來的破爛西裝,頭發梳成一個滑稽的油頭,臉上帶著一種故作精明的笑容。與下麵這些充滿野性的拾荒佬不同,他身上帶著一種屬於“秩序”邊緣的、算計的氣息。
    被稱為黑齒的刀疤臉頭領,看到此人,猙獰的表情收斂了些許,但眼神更加陰沉:“瘸鼠,這裏沒你的事!”
    被叫做瘸鼠的瘦削男人嘿嘿一笑,靈活地從平台上爬下來,動作確實帶著點跛足的不協調。他無視了黑齒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,徑直走到言今麵前,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,快速打量了他們一番,尤其是在言今沉穩的眼神和辛言那異於常人的冷靜上多停留了一瞬。
    “新來的?找東西?”瘸鼠搓著手,語氣熱絡,卻透著市儈,“跟這些隻懂得搶掠的蠻子說不通。要找什麽,問我瘸鼠就對了。這地底下,沒我不知道的角落,沒我不認識的‘貨’。”
    言今心中明了,這是遇到了地頭蛇裏的“信息販子”。相比於黑齒赤裸裸的掠奪,與這種人打交道,至少存在交易的可能。
    “舊地圖。”言今言簡意賅,“越詳細越好,尤其是標注了大型能源設施或特殊信號源的。”
    瘸鼠的小眼睛亮了一下:“地圖?那可是緊俏貨,特別是帶標記的……”他拖長了語調,意思很明顯。
    “代價。”言今直接問。
    瘸鼠舔了舔嘴唇,目光再次掃過辛言和趙教授的背包,但這次克製了許多:“地圖,我有。但光靠你們剛才那點‘買路錢’可不夠。而且,我怎麽知道你們拿了地圖,不會反過來壞了這裏的‘規矩’?”
    他話裏有話,帶著試探。
    “我們隻找地方,不惹麻煩。”言今承諾。
    “空口無憑。”瘸鼠搖頭晃腦,“這樣吧,地圖可以給你們看,甚至……可以借給你們抄錄一份。”他話鋒一轉,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,“不過,你們得幫我一個小忙。”
    “什麽忙?”
    瘸鼠指了指通道更深處的黑暗,那裏隱約傳來一種沉悶的、如同某種巨大機械間歇性運轉的轟鳴聲。
    “下麵‘沉澱池’那邊,最近來了個不開眼的家夥,占了我一個挺好的‘拾荒點’,還打傷了我兩個人。”瘸鼠攤攤手,一副無奈的樣子,“那家夥有點……邪門,力氣大得不正常,好像不怕疼。我手下這些廢物有點慫。你們幫我把那家夥‘請’走,地圖,我雙手奉上。”
    一個任務。用風險換取關鍵信息。
    言今看向辛言,用眼神交流。
    辛言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隻有嘴唇微動,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:“他在利用我們清除障礙。那‘邪門’的家夥,可能不簡單。”
    言今何嚐不知。但黑齒在一旁虎視眈眈,瘸鼠是眼下唯一可能提供地圖的途徑。拒絕,意味著立刻與黑齒等人衝突,並且失去線索;接受,則要麵對一個未知的、可能同樣危險的敵人。
    在這末世,每一步都是賭局。
    言今收回目光,看向一臉期待的瘸鼠,做出了決定:
    “帶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