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二十八章:汙染的代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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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,在辛言指尖觸碰到那暗紅色光芒的瞬間,仿佛被拉伸、扭曲,然後驟然凝固。
沒有預想中能量爆裂的衝擊,也沒有血肉之軀觸碰高溫金屬的灼燒。有的,隻是一種徹骨的、直達靈魂深處的冰冷。那並非溫度的寒冷,而是一種概念的凍結,一種將一切思維、情感、存在意義都瞬間僵化的絕對零度。
辛言的手,穩穩地握住了那塊鏽跡斑斑的鐵蒺藜露在外緣的部分。觸感粗糙,帶著一種褻瀆生命的、令人作嘔的油膩感。
“呃啊——!”
一聲不似人聲的、短促而壓抑的痛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。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,如同被高壓電流貫穿。那雙總是盛滿謊言與算計的眸子,在刹那間失去了所有神采,被一片純粹的、虛無的暗紅所充斥,仿佛有粘稠的汙血瞬間灌滿了她的眼眶。
她看到的,不再是球形空間,不再是痛苦搏動的核心。
她看到的,是噪音。
無邊無際、混亂癲狂的噪音。不是聲音,而是概念的崩塌,是意義的腐爛。是億萬種相互矛盾、相互撕咬的意誌碎片,是文明被碾碎後的殘渣,是語言誕生之前最原初的混沌與嘶鳴。它們如同黑色的潮水,裹挾著毀滅一切的惡意,沿著她的手臂,瘋狂湧入她的意識,試圖將她同化,將她變成這永恒噪音的一個新的、微不足道的音節。
這是汙染。比諧律器的規則扭曲更加本質、更加惡毒的汙染。
“辛言!”
言今的嘶吼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。他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麵上,肋間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,但他死死盯著那個握住鐵蒺藜、身體劇烈顫抖、仿佛隨時會溶解在暗紅光芒中的身影。
他想衝過去,身體卻如同灌了鉛,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。隻能眼睜睜看著,看著那片暗紅如同活物般,順著辛言的手臂向上蔓延,所過之處,她蒼白的皮膚下浮現出如同電路燒毀般的、不祥的黑色紋路。
就在這時,辛言那幾乎被噪音吞噬的意識深處,一點微弱的、冰冷的星火,驟然亮起。
那是她與生俱來的、屬於“謊言”的基石。是她在無數真實與虛假的夾縫中,用以錨定自我的唯一坐標。
謊言,需要意義作為土壤。而噪音,是意義的絕對湮滅。
不。
一個清晰到極致的念頭,如同破開冰層的利刃,斬斷了混亂的洪流。
她不是為了被同化而來的。她是為了……剝離。
用“謊言”的確定性,去對抗“噪音”的絕對混沌!
她閉上了被暗紅充斥的雙眼,將所有殘存的精神力,所有求生的意誌,所有連她自己都未必清晰理解的、複雜難言的東西,盡數灌注到握住鐵蒺藜的那隻手上!
不是蠻力拉扯,而是一種更精微、更危險的“欺騙”——她在對那枚鐵蒺藜,對這整個被汙染的核心,編織一個“事實”:
“你不屬於這裏。”
這是一個陳述,一個指令,一個覆蓋在殘酷現實之上的、冰冷的謊言外殼。
“嗡——!!!”
鐵蒺藜發出了尖銳的、仿佛被激怒的震顫!暗紅色的光芒瘋狂閃爍,抵抗著這試圖將其“否定”的力量!更多的噪音洪流順著連接處衝擊而來,辛言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加速蔓延,幾乎要爬上她的脖頸!
她嘴角溢出了一縷暗紅色的、如同鏽蝕金屬碎屑般的液體,身體搖晃得更加厲害,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解。
但她沒有鬆手。那雙緊閉的眼眸在眼皮下劇烈顫動,蒼白的臉上,是一種近乎獻祭般的、偏執的決絕。
“滾……出……去!”她從牙縫裏,擠出了這三個字。聲音微弱,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、不容置疑的“真實”感,仿佛在陳述一個宇宙的基本法則。
“哢嚓——”
一聲細微的、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,在狂躁的噪音和核心的哀鳴中,異常突兀地響起。
是那鐵蒺藜與核心連接處,那被暗紅色能量汙染、固化的區域,出現了一道裂痕!
緊接著,是第二道,第三道!
“噗——!”
辛言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,那血液落在地上,竟也帶著一絲不祥的暗紅。她的精神力,她的言靈本質,正在被這剝離的過程飛速消耗,甚至……汙染。
但她成功了。
那枚深深嵌入核心的鐵蒺藜,在她的“謊言”與意誌的強行撬動下,開始一點點地、極其緩慢地,從搏動的核心中被排斥出來!
暗紅色的能量如同潰堤的洪水,從拔出的缺口瘋狂噴湧!整個球形空間劇烈震動,洞壁上的金屬管束瘋狂抽搐、斷裂!那顆巨大的核心發出了解脫與痛苦交織的、震耳欲聾的尖嘯,表麵的符文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亂閃,最終,所有的光芒——幽藍的、暗紅的——都如同斷電般,驟然熄滅!
鐵蒺藜,被徹底拔除!
辛言握著那枚依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殘片,脫力地向後倒去。暗紅色的光芒從她眼中潮水般退去,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空洞。她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停止了蔓延,卻並未消失,如同醜陋的疤痕,烙印在她的皮膚之下。
整個球形空間,陷入了一片絕對的、死寂的黑暗。隻有能量逸散後殘留的、細微的臭氧味,以及那令人作嘔的鐵鏽與血腥氣,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。
那規律的“鐵鏽呼吸”停止了。地底的震動平息了。
諧律器的這個節點,似乎因為異物的移除和巨大的能量衝擊,徹底陷入了沉寂,或者說……死亡。
言今掙紮著,用劍鞘支撐起身體,踉蹌著衝到辛言身邊。他顧不上自己的傷勢,一把將她扶起。她的身體冰冷得嚇人,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,手中的鐵蒺藜滾落在地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
“辛言!辛言!”他拍打著她的臉頰,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。
辛言的眼睫顫動了幾下,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。眸子裏沒有了往日的銳利與冰寒,隻剩下一種劫後餘生的、近乎虛脫的茫然。她看著言今近在咫尺的、寫滿焦急的臉,嘴唇翕動了幾下,最終隻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:
“吵……死了……”
說完,頭一歪,徹底昏死過去。
言今緊緊抱著她冰冷的身軀,感受著她微弱的脈搏,懸到嗓子眼的心,才稍稍落下一點。還活著。至少,還活著。
他抬起頭,望向四周絕對的黑暗,以及那顆懸浮在中央、再無半點聲息的巨大核心。
節點沉寂了。他們賭贏了那一線生機。
但代價,是辛言的重傷,以及那枚被拔除後,依舊靜靜躺在地上、散發著若有若無惡意的鐵蒺藜。那東西,究竟是什麽?來自何處?為何能汙染諧律器?
還有趙教授和阿明……他們是否在之前的混亂中逃了出去?
疑問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,纏繞上心頭。
他喘息著,將辛言小心地背起,用撕下的布條將她固定在自己背上。然後,他彎下腰,用劍鞘艱難地將那枚沉重的鐵蒺藜也撥拉到身邊。這東西不能留在這裏,或許……是關鍵線索。
做完這一切,他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。他辨認了一下方向,來時路多半已塌陷,隻能嚐試尋找其他出口。
他背著辛言,拖著鐵蒺藜,如同一個背負著所有罪孽與希望的殘兵敗將,一步一步,蹣跚地,融入了這片象征著勝利,也彌漫著未知代價的、死寂的黑暗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