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三十七章:脈動之淵
字數:3250 加入書籤
地底的脈動如同某種古老的、沉睡巨獸的心跳,緩慢,沉重,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,一聲聲,穿透厚重的混凝土與鏽蝕的管道,清晰地敲打在言今的骨骼上,震動著耳膜深處。這並非聲音,更像是一種規則的宣告,一種存在的宣示,冰冷地碾壓過一切,不容置疑。
“咚……”
間隔漫長,如同永恒的休止符。在這死寂的間隙裏,言今能聽到自己血液衝刷血管的奔流,能聽到辛言微弱呼吸間肺葉艱難的翕張。每一次脈動傳來,他右臂的藍色紋路便如被無形的針狠狠刺入,傳來一陣尖銳的、幾乎讓他痙攣的灼痛。而辛言緊攥著那片暗紫色書頁的手,也會隨之收緊,指關節因用力而失去血色,仿佛那脈動正通過這詭異的碎片,直接鞭撻著她瀕臨崩潰的意識。
它醒了。
那個沉睡在更深、更黑暗之處的東西。不是他們之前遭遇的任何一種異常,不是畸變的看守者,不是檔案館的活化知識,甚至不完全是諧律器節點本身。這東西更加原始,更加……基礎。仿佛是構成這片扭曲規則地帶的基石,是“詞律”這片黑暗天幕下,支撐起所有瘋狂的、沉默的承重牆。
他們之前的掙紮,拔除鐵蒺藜,闖入檔案館,獲取坐標……這一切,或許隻是螻蟻在巨象皮膚上的爬行,直至此刻,才真正驚動了它沉睡的根基。
言今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管壁,右肩的劇痛在脈動的共振下愈發清晰,碎裂的骨茬仿佛在隨著那節奏微微錯動。他嚐試移動左臂,將辛言更緊地護在懷裏,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,帶來一陣眩暈。失血、劇痛、精力透支,他已是強弩之末。
懷中的辛言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、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啜泣。不是囈語,是純粹的、無法承受的痛苦。她滾燙的額頭抵著他的頸窩,那溫度灼燒著他冰冷的皮膚。她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在暗紫書頁幽光的映照下,如同擁有了生命,緩慢地、令人心悸地蠕動著,仿佛正試圖向她的心髒蔓延。
不能再待在這裏了。這脈動本身就是一種攻擊,針對他們這種身負“異常”的存在。停留越久,辛言被徹底侵蝕的風險越大,他自己也可能被這規則性的脈動震散最後的心神。
他必須移動,必須找到出路,或者……至少,找到一個能暫時隔絕這脈動的地方。
他咬緊牙關,用未受傷的左臂和雙腿的力量,支撐著自己和辛言的重量,艱難地站起身。視野晃動了一下,黑暗中有金星迸濺。他穩住身形,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穩住一艘即將解破船,開始沿著巨大的管道,向著與脈動源頭似乎稍偏離的方向,蹣跚前行。
每一步都重若千鈞。腳下的積水被踩破,發出空洞的回響,旋即被那更宏大的脈動吞沒。管道四壁凝結的水珠不時滴落,砸在他的臉上、頸間,冰冷刺骨。他像一頭負傷瀕死的野獸,憑借著殘存的本能,在迷宮的腸道裏掙紮求生。
不知走了多久,也許隻是幾分鍾,卻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。脈動的壓迫感並未減弱,反而因為他的移動,似乎變得更加“專注”,仿佛那個蘇醒的存在,已經將無形的“目光”投注到了這兩隻試圖逃離它領域的蟲子身上。
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。一條管道繼續向下,深入更令人不安的黑暗,脈動從那裏傳來,清晰得如同在耳邊擂鼓。另一條則向上傾斜,坡度很陡,管壁布滿了濕滑的青苔,不知通往何處。
向上的路,意味著可能更接近地麵,也可能意味著再次落入啞默教或者詞典閣的羅網。向下的路,則是直奔那蘇醒的巨獸而去。
沒有猶豫。言今選擇了向上。
他手腳並用,用左臂摟緊辛言,依靠雙腿和腰腹的力量,在濕滑的管壁上艱難攀爬。右肩的傷口因用力而不斷滲出溫熱的液體,浸透了簡陋的包紮,順著臂膀流淌下來。他咬破了嘴唇,鹹腥的血味在口中彌漫,以此對抗著一波波襲來的劇痛和虛弱。
攀爬的過程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。就在他感覺手臂即將脫力,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,他的指尖觸碰到了管道頂部的某種阻礙——一個鏽蝕的、冰冷的金屬柵欄。
出口!
他用盡最後力氣,用左肩抵住柵欄,猛地向上頂去!
“嘎吱——哐當!”
鏽死的合頁發出刺耳的呻吟,柵欄被猛地頂開,翻倒在一旁,發出沉重的撞擊聲。久違的、相對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,帶著廢墟特有的塵土氣息,卻讓他精神一振。
他先將辛言托了上去,然後自己才掙紮著爬出管道。他癱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麵上,如同離水的魚,張大嘴巴,貪婪地呼吸著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這裏似乎是一棟建築的地下室,堆滿了廢棄的建材和雜物,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灰塵味。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高處一扇被木板釘死的、布滿汙垢的氣窗,透下些許渾濁的微光。
最重要的是,那地底深處傳來的、令人窒息的脈動,在這裏變得微弱了許多,仿佛被層層疊疊的建築結構過濾掉了大部分威力。雖然依舊能感受到那規律的震顫,但已不再直接衝擊靈魂。
暫時……安全了。
言今癱在地上,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。他側過頭,看向旁邊的辛言。她依舊昏迷著,但緊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,呼吸雖然微弱,卻不再那麽痛苦急促。她手中的暗紫色書頁,光芒也黯淡了下去,仿佛失去了能量來源。
他伸出顫抖的左手,輕輕拂開她額前被汗水和血汙黏住的發絲。她的皮膚依舊滾燙,但那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,平息了。
他保住了她。至少,暫時。
疲憊如同黑色的潮水,徹底淹沒了他。他閉上眼睛,意識在劇痛和虛弱的邊界浮沉。地底那規律的脈動,如同遙遠的、來自深淵的搖籃曲,一聲聲,敲打著他的意識,將他拖向無夢的、沉重的睡眠。
在徹底失去意識前,他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是:
他們逃出了脈動的直接領域,但那個蘇醒的存在……會就此放過他們嗎?
它那冰冷的“目光”,是否已經穿透了層層阻隔,鎖定了這兩隻僥幸逃脫的……
獵物。
地下室陷入了沉寂,隻有兩人微弱的呼吸聲,與那來自地底深處的、永不疲倦的脈動,形成微弱的應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