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四十四章:寂靜回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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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“空白之間”脫離的過程,如同被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洋流推出深海。那吞噬一切的虛無感潮水般退去,被剝離的感官——視覺、聽覺、觸覺——如同重新接通信號的儀器,帶著刺耳的雜音和混亂的讀數,猛地複位。
言今踉蹌一步,腳下傳來了堅實(盡管冰冷)的觸感。他依舊身處那條純白的走廊,警報刺眼的紅光已然熄滅,恢複了那均勻、冷漠的照明。空氣中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再次充斥鼻腔,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“潔淨”感。
他立刻回頭。身後那扇曾通往虛無的門,此刻嚴絲合縫地關閉著,純白的門板光滑如鏡,仿佛剛才那吞噬一切的裂隙從未存在過。電子鎖麵板一片死寂的黑暗。
辛言站在他身旁,身體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,隨即站穩。她的臉色是一種透支後的慘白,嘴唇緊抿,但那雙眼睛已徹底恢複了清明,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,如同兩口映照過宇宙生滅的古井,沉澱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洞悉。她手臂上原本蠕動的黑色紋路並未重現,但仔細看去,能發現她蒼白的皮膚下,隱約流動著一絲極淡的、仿佛尚未完全穩定的混沌光澤,如同水墨在宣紙上洇開的最後邊緣。
他們出來了。從那個規則的垃圾場,那個信息的墳塋,那個諧律器自身無法消化的“盲腸”中,掙脫了出來。
然而,危機並未解除。
走廊兩端,那些之前被辛言一聲“靜”令所凝固的啞默教徒,已然恢複了行動。他們依舊無聲,依舊邁著那種整齊劃一、令人心悸的步伐,從兩端緩緩合攏,封死了所有去路。光滑的白色麵具下,那非人的“注視”更加專注,仿佛將兩人標識為必須徹底清除的、最高優先級的“異常”。
他們手中那頂端鑲嵌暗沉水晶的裝置,此刻散發的灰白光暈不再僅僅是壓製,而是帶上了一種清晰的、帶著侵蝕性的分解意味。空氣在光暈邊緣微微扭曲,如同高溫下的景象。
退路(那扇門)已封死。升降梯井道漆黑空洞,下方傳來那頭守護獸不甘的、模糊的咆哮。他們被困死了。
言今握緊了左手中的劍鞘,右肩的劇痛和全身的虛弱感在脫離信息洪流後變得更加清晰尖銳。他看了一眼辛言,她微微搖頭,眼神示意——剛才那規則層麵的“靜默”消耗巨大,且似乎對這些徹底融入“寂靜”規則的教徒效果會大打折扣,無法重複使用。
硬闖,十死無生。
就在這時,言今右臂的藍色紋路,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獨特的刺痛——不是之前接觸“噪音”時的混亂灼燒,也不是被啞默教力場壓製時的滯澀,而是一種……指向性的尖銳提醒,如同指南針遇到了強磁極。
刺痛的方向,並非走廊兩端逼近的教徒,也非身後的死門,而是指向走廊一側,那光滑的、毫無特征的純白牆壁。
幾乎是同時,辛言的眉頭也微微蹙起,她的目光落在了牆壁的同一區域。她皮膚下那流動的混沌光澤,似乎與牆壁後麵某種東西產生了極其微弱的共鳴。
“那裏。”她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,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,卻又異常肯定,“後麵……是‘空’的。不是房間,是……結構空隙。管道井,或者……別的什麽。”
言今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。這片純白堡壘並非鐵板一塊,其光鮮的外表下,必然存在著維護其運行的、粗糙的內部結構。就像再精密的儀器,也有檢修的通道。
啞默教徒已近在十米之內,灰白光暈帶來的分解感讓皮膚產生針紮般的刺痛。
沒有時間猶豫了。
言今低吼一聲,不再是試圖防禦或攻擊,而是將殘存的所有力量,連同右臂藍色紋路傳來的那種奇異的指向性刺痛感,盡數灌注到左臂,掄起劍鞘,不再是刺或砍,而是如同破城槌一般,用盡全身力氣,朝著辛言所指的那片牆壁,猛地撞擊過去!
“轟——!!!”
一聲沉悶的、與這純淨環境格格不入的巨響!劍鞘包裹著言今決死的力量和那絲源自“噪音”烙印的異質波動,狠狠砸在光潔的牆麵上!
純白的聚合物板材應聲向內凹陷、碎裂!後麵露出的,不是磚石,也不是金屬,而是粗糙的、布滿了灰塵和蛛網的混凝土結構,以及一個黑黢黢的、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缺口!缺口後麵,是垂直向下的、深邃的黑暗,以及更加濃重的、帶著鐵鏽和黴味的空氣!
是管道井!或者是建築結構中的通風井、檢修通道!
賭對了!
“走!”言今一把拉住辛言,不顧右肩傳來的、幾乎讓他暈厥的撕裂痛楚,將她推向那個缺口。
與此同時,兩端的啞默教徒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破壁觸發了更強烈的反應,他們整齊的步伐第一次出現了加速,灰白光暈驟然大盛,如同兩道無聲的海嘯,向著中央擠壓而來!
辛言沒有絲毫猶豫,側身靈巧地鑽入了那個狹窄的缺口。言今緊隨其後,在擠入缺口的瞬間,他回頭看了一眼。
最近的兩個啞默教徒已經衝到了缺口前,他們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手,試圖抓住他,那灰白的光暈幾乎要灼燒到他的後背。他們光滑的麵具上,依舊沒有任何表情,但那加速的動作,本身就透出一種被觸犯規則的、冰冷的憤怒。
言今猛地縮身,徹底沒入黑暗。幾乎在同時,他聽到身後傳來聚合物板材被進一步撕裂、以及某種能量撞擊在混凝土上發出的沉悶噗響。
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井壁,劇烈地喘息著,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。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,上方是那個透出微弱光線的缺口,以及缺口外,那些試圖將手臂探入、卻被狹窄空間卡住的、執著揮舞的白色身影。
他們暫時安全了。從一個絕境,跳入了另一個未知的、垂直的深淵。
辛言在他身旁,借著上方缺口透下的微光,快速掃視著周圍的環境。這裏似乎是兩堵承重牆之間的縫隙,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道和線纜,腳下是厚厚的積塵和不知名的廢棄物。
“向下。”她很快做出了判斷,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帶著回音,“這裏的空氣是流動的,下麵可能有出口,或者……連接著更龐大的地下網絡。”
言今點了點頭。他抬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缺口,以及缺口外那些仍在試圖擴大入口的白色身影,然後毅然轉身,跟著辛言,沿著鏽蝕的管道和凸起的結構,向著下方更深沉的黑暗,開始了新一輪的、艱難的攀爬。
純白的寂靜被甩在了身後,取而代之的,是黑暗、鐵鏽、灰塵,以及那地底深處,從未停歇的、規律的、冰冷的脈動。
那蘇醒的巨獸,依舊在黑暗中,等待著它的獵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