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四十七章:響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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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響的地方?”言今心裏咯噔一下,追問道,“老哥,您給細說說,啥叫‘響的地方’?”
那花白胡子的老頭兒,拿火棍子撥拉著將熄未熄的火堆,火星子劈啪亂迸。他抬起眼皮,渾濁的眼珠子在言今和辛言臉上轉了一圈,又耷拉下去。
“說不準,”他聲音沙啞,像是破風箱,“就是響。有時候是動靜,有時候……是別個響法。”他指了指自個兒的耳朵,又指了指心口,“這兒響,這兒也響。”
旁邊那半大小子插嘴道:“王老爹是說,那地方邪性!不光耳朵裏聽見響,心裏頭也跟著鬧騰!去過的人,有的回來就魔怔了,胡言亂語;有的……就沒再回來!”
王老爹瞪了那小子一眼,小子縮縮脖子,不言語了。
火堆的光跳跳蕩蕩,映得幾個人臉上陰晴不定。地底下那悶雷似的撲騰聲,不緊不慢,還在一下下敲打著人的心弦。
辛言一直沒言聲,這時忽然開口,聲音不高,卻清淩淩的,像小石子兒掉進靜水裏。“怎麽個去法?”
王老爹像是沒料到她問得這麽直接,愣怔了一下,才用火棍子在地上劃拉起來。“從這兒往西,”他劃了條歪歪扭扭的線,“有個塌了半邊的舊泵站。鑽過去,順著最窄的那條汙水管子爬,聞到一股子……鐵鏽混著爛泥的腥氣,就快到了。”他停下棍子,抬頭看著辛言,眼神複雜,“閨女,那地方,不是啥好去處。聽老漢一句,能不去,就別去。”
辛言沒接這話茬,隻是盯著地上那幾條線看了一會兒,像是要把它們刻在腦子裏。然後她站起身,拍了拍沾在褲腿上的灰土。“多謝。”她說,還是那倆字,聽不出啥滋味。
言今也撐著地想站起來,右肩膀一使勁,又是一陣鑽心的疼,眼前發黑,差點栽回去。旁邊伸過來一隻冰涼的手,扶住了他左胳膊。是辛言。
“哥,走。”她說。
王老爹看著他們,張了張嘴,像是還想說點啥,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,把頭埋得更低了。火堆旁那幾個人,也都默不作聲,眼神裏混著同情、好奇,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……畏懼。
倆人順著王老爹指的方向,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。隧洞裏黑,隻能憑感覺摸索。言今半邊身子靠著辛言,走得踉踉蹌蹌。他覺著自個兒像個廢人,全指著身邊這娘們兒拖著走。心裏頭那股子憋屈,比肩膀上的疼還難受。
“要不……”他喘著粗氣,“你先去瞅瞅?我找個地方緩口氣兒。”
辛言沒停步,扶著他的手也沒鬆。“不成,”她說得幹脆,“那地方‘響’,一個人,扛不住。”
言今不言語了。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。那“空白之間”的滋味,他嚐過,要不是有她在邊上,他早成了那信息洪流裏的一塊殘渣。
又回到那暗河邊,破筏子還在岸邊拴著。過了河,找到王老爹說的那個塌了半邊的舊泵站。泵站裏頭更破敗,機器都鏽成了鐵疙瘩,地上全是碎磚爛瓦。靠裏頭,果然有個黑乎乎的洞口,也就比狗洞大點兒有限,裏頭飄出來一股子難以形容的腥氣,直衝腦門子。
辛言蹲在洞口,往裏瞅了瞅,又伸手進去摸了摸。“是這兒了。”她站起身,看了看言今那動彈不了的右肩膀,眉頭微蹙。“你這身子,爬不過去。”
言今靠著冰冷的機器外殼,臉色灰敗。他也知道自個兒這德行,別說爬這窄洞,就是多走幾步都費勁。
“你……你自個兒去?”他這話問出來,心裏頭像塞了團破棉絮。
辛言沒立刻回答。她走到言今跟前,伸出那隻沒沾泥的手,輕輕按在他腫得老高的右肩膀上。她的手冰涼,可言今卻覺著那碰著的地方,像是有根小針紮了進去,帶著點麻,帶著點酸,那鑽心的脹痛,竟好像……輕了那麽一絲絲。
言今猛地抬頭看她。
辛言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,隻是眼神專注地盯著他的肩膀。“那‘空’裏頭的東西,”她低聲說,像是在自言自語,“不全是禍害。”她手指微微用力,那酸麻勁兒更明顯了。“忍著點。”
言今咬緊牙關,額頭上剛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來。他覺著,她手指頭按著的地方,皮肉底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化開,那股子木木的、沉重的感覺,鬆動了一點兒。
過了一會兒,她鬆開手。“試試,能動彈點兒不?”
言今試著抬了抬右胳膊,雖然還是疼得他齜牙咧嘴,可那骨頭茬子銼肉的滋味,確是減輕了不少。他驚疑不定地看著辛言,像是頭一回認識她。
“別問,”辛言像是知道他想啥,轉過身,開始收拾那窄洞口的碎石塊,“問了,我也說不清。”她頓了頓,補了一句,“跟那‘鐵蒺藜’,跟我身上那‘黑道道’,許是同一路數。”
言今心裏頭翻江倒海。那“鐵蒺藜”是諧律器排出的毒瘤,是“噪音”,是能要人命的東西。可她,竟能用這玩意兒來……治傷?
他看著她瘦削的背影,在昏暗的光線下忙活,心裏頭那股子滋味,更是複雜得說不清了。
洞口收拾得能過人丁,辛言先鑽了進去,然後回身伸手拉言今。倆人一前一後,在這狹窄、潮濕、充滿腥氣的管道裏,手腳並用地往前爬。
管道壁上黏糊糊的,不知是啥玩意兒。那腥氣直往鼻子裏鑽,熏得人腦仁兒疼。爬了約莫半柱香的工夫,前頭隱隱傳來聲音。
不是地底的撲騰,也不是水聲。是……一種細細碎碎的,像是好多人在很遠的地方吵架,又像是風吹過破窗戶紙的嗚咽,飄飄忽忽,聽不真切,可直往耳朵眼裏鑽,往心裏頭鑽。
言今覺著自個兒的心跳,也跟著那聲音快了起來。右胳膊上那些藍道道,又開始一明一暗地發亮,針紮似的疼。
辛言在前頭停住了。她回過頭,在黑暗裏,言今看見她的眼睛亮得嚇人。
“到了,”她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一種異樣的緊繃,“哥,留神。這‘響動’,……不對勁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