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四十八章:邪性地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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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聲響,初聽像隔著幾重牆,模模糊糊,辨不真切。可越往前爬,那聲兒就往耳朵眼裏鑽得越深,往心口上撓得越癢。不是一種聲兒,是千百種聲兒攪和在一塊兒——有哭,有笑,有吆喝,有歎息,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、像是鐵片子刮玻璃的動靜,絲絲拉拉,聽得人牙酸。
言今覺著自個兒的腦仁兒,讓這聲兒攪成了一鍋粥。右胳膊上那些藍道道,疼得跟針紮火燎似的,一蹦一蹦,像是要掙脫皮肉跳出來。他咬著後槽牙,渾身的力氣都用在跟著前頭那點動靜爬了。辛言的身影在黑暗裏時隱時現,爬得比他利索,可那脊梁骨,也繃得緊緊的。
管道總算到了頭,前頭豁亮了些。是個更大的地洞子,頂上有些裂縫,透下點慘白的光,不知是月光還是別的啥。洞子裏彌漫著那股子鐵鏽混著爛泥的腥氣,比管道裏頭還衝。
可最紮眼的,不是這光,也不是這味兒,是那滿地的“零碎兒”。
破衣裳爛衫,散亂的白骨,鏽蝕了的刀槍棍棒,還有些認不出是啥的金屬疙瘩,亂七八糟扔了一地。像是經過了好幾場惡鬥,又像是……有什麽東西,把這兒當成了窩,把這些玩意兒都歸攏了來。
那嗚嗚咽咽、吵吵嚷嚷的聲響,在這兒更清楚了,像是從四麵八方裹過來的,沒個源頭,也沒個盡頭。言今覺著心慌氣短,太陽穴突突直跳。他瞅了一眼辛言,她站在那兒,側著耳朵,像是在細細分辨那聲響裏的名堂,臉上沒什麽血色,眼神卻亮得灼人。
“這地方……死過不少人。”言今啞著嗓子說,喉嚨幹得發緊。
辛言沒回頭,隻是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她往前走幾步,用腳尖撥開地上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破褂子,底下露出來半拉頭骨,黑洞洞的眼窩子正對著他們。
“不全是被‘白衣服’害的。”她忽然說。
言今一愣。“那是……”
辛言抬起手,指了指自個兒的腦袋,又指了指心口。“是這‘響動’,”她說,“這聲響,能磨人。聽久了,心神就散了,自個兒就把自個兒了結了。”
言今心裏頭發寒。他想起王老爹說的,去過的人,有的回來就魔怔了。原來是這麽回事。
倆人小心翼翼地往洞子深處走,盡量不踩著那些零碎兒。那聲響像是活物,圍著他們打轉,一會兒像是貼在耳邊低語,一會兒又像是隔著一層紗,飄飄忽忽。言今使勁晃了晃腦袋,想把那聲兒趕出去,可它就像附骨之疽,甩不脫,擺不掉。
右胳膊上的藍道道,疼得更厲害了,那光亮也一陣強一陣弱,像是在跟這洞子裏的“響動”較勁。
忽然,辛言停住了腳步。她蹲下身,看著地上一小片稍微幹淨點的泥地。那泥地上,用石子兒劃拉了幾個字,字跡歪斜,帶著一股子絕望勁兒:
“塔在聽”
言今湊過去看了,心裏頭咯噔一下。塔在聽?聽啥?聽這“響動”?還是……聽他們這些闖入者?
他抬起頭,四下張望。這洞子深處,黑黢黢的,看不真切。可他覺得,那黑暗裏頭,像是真有雙眼睛,在冷冷地瞅著他們。
“哥,”辛言站起身,聲音有點發飄,“你聽見沒?”
“聽見啥?”言今豎起耳朵,除了那亂糟糟的聲響,沒聽出別的。
“不一樣,”辛言眼神有點空,像是神兒被什麽東西勾走了,“有個聲兒……在叫我。”
言今汗毛都豎起來了。“叫你?叫啥?”
辛言沒答話,隻是愣愣地朝著洞子最深處的黑暗走去。言今趕緊跟上,右手下意識地想摸家夥什兒,卻牽動了傷處,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。
越往裏走,那腥氣越重,地上的零碎兒也越多,好些白骨上頭,還掛著沒爛幹淨的碎肉,瞧著瘮人。那亂糟糟的聲響裏頭,果然隱隱約約,夾雜著一個不一樣的調子——細細的,尖尖的,像是個女人在哼唱,又像是個孩子在哭,聽不清詞兒,可那旋律,直往人骨頭縫裏鑽。
辛言像是被那聲兒牽著鼻子走,腳步越來越快。言今跟在後頭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覺著,這洞子像個張著嘴的巨獸,他們正往那喉嚨眼裏鑽。
前頭出現了一點微光。藍汪汪的,一閃一閃,像是鬼火。
辛言在離那藍光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。言今趕上去,看清了那發光的東西——是半截嵌在石壁裏的、扭曲的金屬杆子,跟他從諧律器節點裏拔出來的那“鐵蒺藜”,有七八分像,隻是小了許多,那藍光也從裏頭透出來,忽明忽暗。
那詭異的哼唱聲,就是從這金屬杆子附近傳出來的。
辛言盯著那藍光,眼神直勾勾的,像是著了魔。她慢慢抬起手,朝著那金屬杆子伸過去。
“別碰!”言今低吼一聲,想拉住她,可右胳膊不聽使喚。
辛言的手,懸在了半空。她猛地回過頭,看著言今,眼神裏有一瞬間的掙紮,隨即又變得空洞。“它說……”她嘴唇翕動,聲音輕得像羽毛,“它能讓我……‘清淨’。”
言今心裏頭一沉。這鬼東西,是在蠱惑她!
“那是禍害!”他急赤白臉地喊,也顧不上那“響動”了,“碰不得!你跟那‘鐵蒺藜’的交道,還沒打夠嗎?”
辛言像是被他的話刺了一下,身體微微一顫。那伸出去的手,慢慢放了下來。她看著那藍光,又看看言今,眼神裏那空洞漸漸退去,換上了疲憊,還有一絲後怕。
“哥,”她聲音啞了,“我有點……扛不住了。”
那細細的哼唱聲還在往耳朵裏鑽,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誘惑,像是在說,碰一下,就解脫了,就不用再聽這亂糟糟的世道了。
言今看著她那慘白的臉,心裏頭跟刀絞似的。他知道,她累,她苦,她身上背著的東西,比他隻多不少。他上前一步,用那還能動彈的左手,一把抓住了她冰涼的手腕。
“扛不住也得扛!”他瞪著眼,聲音不高,卻帶著股狠勁兒,“咱倆一塊兒來的,就得一塊兒出去!聽見沒?”
辛言的手腕在他手裏微微發抖。她看著他那因疼痛和焦急而扭曲的臉,看了好一會兒,那眼底的混亂,終於慢慢平息下去。她輕輕點了點頭。
那哼唱聲似乎變得急切了,調子拔高,帶著點氣急敗壞的味道。
言今不再理會那鬼聲音,拉著辛言,轉身就往回走。那藍光在他們身後一閃一閃,像是惡毒的眼睛。
直到走出老遠,那哼唱聲和藍光才徹底被黑暗吞沒。可那亂糟糟的“響動”,依舊如影隨形。
言今喘著粗氣,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下來。這一趟,沒找著“塔”,反倒差點把辛言折進去。他覺著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,右肩膀剛輕省點的疼,又變本加厲地回來了。
辛言坐在他旁邊,低著頭,不言聲。過了好半晌,她才輕輕說:“哥,那聲兒……認得我。”
言今心裏一緊。“認得你?啥意思?”
辛言抬起頭,望著洞頂那點慘白的光,眼神幽幽的。“它叫我……‘同類的味兒’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