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五十六章:調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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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塔客說完那幾句話,便閉了眼,像是入了定,再不理會他們。溶洞裏靜悄悄的,隻有那玉樹葉子間偶爾傳來的叮咚聲,帶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雜音,敲得人心頭發慌。
言今和辛言站在那兒,你看看我,我瞅瞅你,誰也沒言語。老頭兒的話,聽著玄乎,可細琢磨,又像是在理。他們這一路,可不就是被那些“噪音”和“靜默”攆著,跟沒頭蒼蠅似的撞到了這兒麽?
“咋整?”言今壓低嗓子,問辛言。他這右胳膊還脹疼著,渾身不得勁,實在沒主意。
辛言沒立刻答話。她走到那玉樹跟前,離著幾步遠站住了,仰頭看著那些發光的枝葉,眼神直勾勾的。過了好半晌,她才慢慢抬起手,不是去摸樹,而是指向樹下閉目養神的老塔客。
“他……”辛言的聲音有點發幹,“他不是人。”
言今心裏一咯噔。“啥?”
“沒活人氣兒,”辛言轉過頭,看著言今,眼神裏有種看透一切的冰涼,“像是個……守著這棵樹的‘影兒’。”
言今汗毛都豎起來了。他再瞅那老塔客,果然,坐在那兒紋絲不動,連胸口都不見起伏,真跟個泥塑木雕似的。
“那……那咱還聽他的?”言今心裏頭直打鼓。
“聽,”辛言卻意外地堅決,“他沒瞎說。這樹……這‘塔’,需要個‘調音’的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又指了指言今的右胳膊,“咱們,就是那對兒‘槌兒’和‘磬’。”
她走到言今身邊,拉起他那布滿藍色紋路的右手。她的手冰涼,可言今卻覺得那接觸的地方,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微微共振。
“哥,”她看著他的眼睛,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,“你得‘信’我。待會兒,不管發生啥,都得‘信’我能把那擰巴的‘聲兒’捋順溜。”
言今看著她那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,心裏頭那點猶豫,不知咋的就散了。這一路,要不是她,他早不知道死幾回了。他重重地點了點頭。“信!”
辛言像是鬆了口氣,拉著他,走到玉樹正前方,離那樹幹約莫三五步遠。
“坐下,”她說,“閉眼。想著你最‘信’的那點事兒,別管是啥,攥住了,別撒手。”
言今依言盤腿坐下,閉上眼。最“信”的事兒?他腦子裏亂糟糟的,閃過不少畫麵——小時候爹媽的臉,當談判專家時救下的人質,地底下辛言把他從白光前推開……最後,定格在辛言剛才那句“你得‘信’我”。
對,就信這個。信她能成。信他們倆,能把這該死的世道,敲打出個響動來!
他這邊剛穩住心神,就覺著旁邊的辛言也坐下了。緊接著,一股極其怪異的感覺,從他倆接觸的地方傳了過來。
不是聲音,不是景象。是一種……“意”。
辛言那邊,像是打開了一個口子,無數混亂的、尖銳的、帶著哭嚎和尖笑的“意”,如同決堤的洪水,猛地湧了過來!那是被這“塔”壓製了不知多少年的、最擰巴的“噪音”本質!言今隻覺得腦袋“嗡”的一聲,像是被無數根鋼針紮了進去,疼得他差點叫出聲!
可同時,他右胳膊上那些藍道道,也像是被這洪水激活了,爆發出刺目的光芒,一股灼熱中帶著冰寒的力量,順著胳膊衝向他全身,死死抵住了那混亂“噪音”的衝擊!
他腦子裏那點“信”的念頭,成了狂風暴雨裏的一盞小油燈,搖搖晃晃,卻始終沒滅。
他“看”見辛言了。不是用眼睛,是用那股子糾纏在一起的“意”。她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、翻騰著灰黑色霧氣的狂潮裏,瘦小的身子像是隨時會被吞沒。可她就那麽站著,雙手虛抬著,像是在梳理什麽看不見的線。那些狂暴的“噪音”衝到她跟前,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、柔韌的牆,速度慢了下來,那尖銳的棱角,似乎也被磨平了一絲絲。
她在“說謊”。她在對那些狂暴的“意”編織一個“事實”——告訴它們,它們可以被理解,可以被接納,不必再這麽瘋狂地嘶吼。
可言今能感覺到,她撐得極其艱難。那灰黑色的狂潮一次次衝擊著她,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,那梳理“線”的動作,也越來越滯澀。她像是在走鋼絲,底下就是萬丈深淵。
他這邊也不好受。右胳膊像是要炸開,那藍光與“噪音”在他體內交戰,冰與火交替肆虐,疼得他渾身冷汗直冒,牙關咬得咯吱響。全靠著腦子裏那點“信她能成”的念頭,才沒昏死過去。
溶洞裏,那玉樹發出的叮咚聲變得極其紊亂,時急時緩,那夾雜其中的金屬刮擦聲也越來越響,越來越刺耳。整個溶洞開始微微震動,頂上一些細小的發光碎石簌簌落下。
老塔客依舊閉目坐著,像是睡死了過去。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言今覺得自個兒快要撐不住,那點“信”的念頭也即將被疼痛和混亂淹沒的刹那——
辛言那邊,忽然傳來一股截然不同的“意”。
那“意”不再是她強行編織的“謊言”,而是從她身體最深處,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的,一種……極其微弱,卻無比真實的,帶著點苦澀,又帶著點不甘的……真心。
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的人,終於累極了,放下所有偽裝,露出來的那麽一點點,最原本的樣貌。
就這麽一點點真心,如同投入沸油的一滴冷水。
那狂暴的、灰黑色的“噪音”狂潮,猛地一滯!
緊接著,言今右胳膊上的藍光,像是找到了突破口,不再是蠻橫地對抗,而是化作一道道溫和的、如同水流般的力量,順著辛言那一點真心流露出的縫隙,融入了那狂潮之中。
混亂,並未立刻平息。
但那尖銳的嘶吼,開始摻雜進一些別的聲兒——低沉的歎息,壓抑的嗚咽,甚至……一絲極其微弱的、類似解脫般的釋然。
玉樹的叮咚聲,漸漸恢複了平穩,雖然還有些許雜音,卻不再那麽刺耳。溶洞的震動也慢慢停了下來。
言今和辛言同時脫力,向後倒去,癱在冰涼的石板上,張著嘴,隻剩下出的氣,沒有進的氣。
言今覺得自個兒像是被掏空了,右胳膊沒了知覺,腦子裏一片空白。他偏過頭,看見辛言也躺在旁邊,胸口劇烈起伏,臉色白得像張紙,可那雙眼睛,卻亮得驚人,裏麵像是有什麽東西,不一樣了。
老塔客不知何時睜開了眼,正靜靜地看著他們。他那古井無波的臉上,似乎……有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。
“頭一錘,”他慢悠悠地開口,聲音帶著點回響,“敲得……還不賴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