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八十六章:經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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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言初那“毀了它”三個字,在這死寂的“歸墟之心”裏,撞在無字碑上,又彈回來,帶著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勁兒,砸進言今的耳朵裏。他心頭像是被那狠勁兒擂了一拳,悶悶的,半晌透不過氣。
    毀了這座塔?這吃人的、編織所謂“完美真實”的怪物?
    他看著言初那暗紫色的、蘊著星河流轉的眼眸,那裏麵不再有辛言純粹的冷冽,也沒有“無暇”空洞的漠然,而是一種糅雜了太多東西的、沉甸甸的決絕。他知道,這不是氣話。它(她)從那無字碑裏“看”到的東西,讓它(她)有了這個念頭,也有了……或許能做到的資格。
    “怎麽毀?”言今聽見自己幹巴巴地問。右臂的灼痛還在提醒他自身的渺小與無力。
    言初沒有直接回答。它(她)轉過身,再次麵向那座沉默的巨碑,抬起那隻帶著淡藍紋路的手,指尖虛虛點向碑身內部那已然恢複平靜、卻依舊隱約可見的金色脈絡。
    “塔有九層,是表象。”它(她)的聲音空靈而冷靜,像是在剖析一件冰冷的器械,“歸墟之心,是引擎,是熔爐。而無字碑,是‘梭’,是編織規則的具現。但要觸及核心,毀掉這架‘織布機’,我們需要找到它的‘經線’。”
    “經線?”言今想起它(她)方才的比喻。
    “承載‘新真實’基底的根本法則,貫穿塔之始終的‘骨架’。”言初的指尖沿著碑體內部一道尤其粗壯的金色脈絡向上劃去,指向頭頂那片無垠的黑暗,“它們不在這歸墟之心,也不在任何一層塔內。它們被隱藏在最接近‘源頭’的地方,被嚴密的規則保護著。”
    它(她)收回手,看向言今,那暗紫色的眼眸深處,似乎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燒。“我們需要逆流而上,穿過規則屏障,找到並斬斷那些‘經線’。”
    逆流而上?言今望向頭頂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,隻覺得前途未卜,凶險萬分。連這“歸墟之心”都如此詭異,那所謂的“源頭”,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?
    “怎麽去?”他問,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艱澀。
    言初伸出了手,不是先前那冰涼的觸碰,而是掌心向上,做出一個邀請的姿態。“憑這個。”它(她)說。掌心之中,那點暗紫色的、穩定旋轉的光暈再次浮現,這一次,光暈中心,隱約可見一絲極其細微的、與無字碑內部金色脈絡同源,卻又帶著“噪音”紊亂與辛言執念的……奇異絲線。
    “我是‘錯誤’的線結,”言初解釋道,語氣平靜無波,“我的存在本身,就與這‘織布機’的完美運行格格不入。憑借這絲與‘經線’同源卻又被排斥的聯係,加上你身上那些被標記為‘垢’的‘真實’……或許,能撕開一道口子。”
    言今看著它(她)掌心那點光暈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那本溫熱的土黃冊子。真實之垢……原來這竟成了他們唯一的武器。
    他沒有猶豫,伸出未受傷的左手,握住了言初那冰涼而穩定的手。
    就在兩手相握的刹那,言初掌心那暗紫色的光暈驟然擴大,將兩人籠罩其中!一股強大的、向上的牽引力猛地傳來,拉扯著他們,如同逆水行舟,向著頭頂那片絕對的黑暗,疾衝而去!
    風聲再次呼嘯,卻比在倒懸林時更加尖銳、冰冷,像是無數把無形的銼刀,刮擦著他們的護體光芒。周圍的黑暗不再是靜止的墨汁,而是變成了粘稠的、充滿阻力的漩渦,無數混亂的、破碎的規則碎片如同冰雹般砸來,試圖將他們撕碎、同化、或者推回下方的歸墟。
    言今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,眼前金星亂冒,全靠言初那穩定得可怕的力量支撐著,才沒有被這恐怖的逆流衝散。他死死攥著言初的手,另一隻手護住懷裏的冊子,將那點微弱的溫熱,當成此刻唯一的慰藉。
    言初的狀況似乎也並不輕鬆。它(她)那蒼白的身軀在黑暗中發出瑩瑩的光芒,抵抗著規則的碾壓,那暗紫色的眼眸光芒大盛,如同燈塔,指引著方向。它(她)似乎在憑借體內那絲與“經線”的微弱聯係,以及身為“錯誤”被排斥的特性,在這規則的亂流中,艱難地尋覓著那條通往“源頭”的縫隙。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,或許隻是一瞬,或許是永恒,前方那令人窒息的黑暗,突然出現了一絲不同。
    那不再是純粹的墨色,而是透出了一種……更加古老、更加森嚴、更加冰冷的青灰色光芒。那光芒如同凝固的金屬,不帶絲毫溫度,隻是存在著,便散發出一種令靈魂戰栗的威壓。
    阻力陡然增大了數倍!仿佛撞在了一堵無形無質、卻又堅不可摧的牆壁上!
    言初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,周身光芒劇烈閃爍,那暗紫色的光暈都黯淡了幾分。它(她)猛地停下,懸浮在這片青灰色的光芒之前。
    “到了。”它(她)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,“規則屏障之後……就是‘經線’所在。”
    言今抬頭望去,隻見那青灰色的光芒並非均勻一片,而是由無數道細密到極致的、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的奇異符文構成。這些符文相互勾連,組成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、巨大的“牆”。牆的後麵,隱約可見無數道橫亙虛空、散發出恐怖能量波動的……粗大的、如同血管或者神經般的暗金色光帶,它們以一種恒定的、不容置疑的規律搏動著,延伸向不可知的遠方。
    那就是……“經線”?
    僅僅是隔著一道屏障感受著那氣息,言今就覺得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,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那浩瀚而冰冷的力量碾碎。
    “怎麽……過去?”他澀聲問道。這道符文屏障,看起來比鋼鐵還要堅硬萬倍。
    言初鬆開了他的手,它(她)那暗紫色的眼眸,死死地盯著屏障後麵那些搏動的暗金色光帶,那空靈的聲音裏,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狠厲。
    “用‘錯誤’,去碰撞‘正確’。”它(她)說。
    話音未落,它(她)那蒼白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撞!不是硬闖,而是在接觸屏障的瞬間,它(她)體內那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——“無暇”的抹除本質、辛言的“噪音”、以及言今灌注的“真實之垢”——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,轟然爆發!
    暗紫、猩紅、幽藍、還有土黃冊子裏逸散出的、帶著苦澀溫暖的雜色光點,如同打翻的染缸,狠狠地潑灑在那片由完美規則構成的青灰色符文屏障上!
    “滋啦——!”
    一種令人牙酸的、仿佛冷水滴入滾油般的聲音響起!那堅不可摧的屏障,在與這團混亂、矛盾、被塔視為“錯誤”與“汙垢”的力量接觸的瞬間,竟如同被腐蝕的金屬般,劇烈地波動、扭曲起來!符文的光芒明滅不定,結構開始出現細微的、蛛網般的裂痕!
    言初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,它(她)那融合的軀殼在這劇烈的對抗中仿佛要再次撕裂!但它(她)沒有後退,反而將所有的力量,所有的意誌,都傾注在了這一點上!
    “就是現在!”它(她)嘶聲喊道。
    言今福至心靈,猛地掏出懷中那本土黃冊子,將其狠狠按向那屏障上被“錯誤”之力腐蝕出的、最脆弱的一點!
    冊子上那些代表著“真實之垢”的溫暖光點,如同找到了宣泄口,瘋狂地湧入那裂痕之中!
    “轟——!”
    一聲沉悶的、仿佛來自世界根基處的巨響!那青灰色的符文屏障,在被內外夾擊之下,終於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、不規則的口子!
    一股更加浩瀚、更加冰冷、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規則的恐怖氣息,從裂口後麵撲麵而來!
    言初的身影晃了晃,幾乎要潰散,但它(她)強撐著,一把拉住言今,從那裂口處,猛地鑽了進去!
    眼前,豁然開朗。
    不再是黑暗,也不是歸墟的死寂。
    是一片無邊無際的、由無數搏動著的暗金色“經線”構成的……森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