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八十七章:紡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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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片“森林”,靜得嚇人。
    一根根暗金色的“經線”,粗的如同撐天的巨柱,細的也堪比合抱的古木,縱橫交錯,無邊無際,一直延伸到目光窮盡之處。它們並非靜止,而是在緩緩地、以一種恒古不變的韻律搏動著,每一次搏動,都散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浩瀚能量。光芒流淌在線體表麵,構成無數繁複到極致的規則符文,明滅生輝。這裏沒有風,沒有聲音,隻有這種冰冷的、絕對的“秩序”在無聲地運轉。
    言今站在一根稍細的“經線”旁,仰著頭,隻覺得自身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。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觸碰,那上麵流轉的力量,仿佛隻要沾上一絲,就能將他存在的痕跡徹底抹除。
    言初懸浮在他身側,它(她)那蒼白的身軀在暗金色的光芒映照下,幾乎透明。先前強行撕裂規則屏障,顯然消耗巨大,它(她)眼中那暗紫色的星河流轉都黯淡了許多,氣息也變得有些不穩定。
    “就是這些……東西?”言今的聲音在這絕對的寂靜裏,顯得格外微弱。
    言初點了點頭,它(她)的目光掃過這片冰冷的“森林”,那空靈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,卻依舊堅定:“它們是基石,是框架。斬斷它們,這架‘織布機’就會失去支撐,規則將崩壞,歸墟將倒灌……一切,都可能重歸混沌。”
    重歸混沌……言今看著這恢宏而冰冷的景象,心中並無多少毀滅的快意,反而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。為了織就一匹所謂的“完美”的布,便要犧牲掉所有被視為“雜質”的真實與鮮活嗎?
    “怎麽斬?”他問。這些“經線”看起來堅不可摧,蘊含著整個塔的規則力量,憑他們兩人,如何能動其分毫?
    言初沉默了片刻,它(她)抬起手,指向這片“經線森林”的最深處。在那裏,所有的“經線”似乎都匯聚向一個點,那個點散發出比周圍更加純粹、更加恐怖的暗金色光芒,仿佛是一切規則的核心。
    “去那裏。”它(她)說,“核心之處,必有維係這一切的‘紡車’或‘軸心’。那裏,也是最脆弱的地方。”
    最脆弱,也必然是最危險的地方。
    言今沒有多言,隻是點了點頭。
    兩人再次動身,在這片由規則具現而成的“森林”中穿行。腳下並非實地,而是虛無,隻能依靠言初的力量懸浮前行。四周搏動的“經線”散發出強大的力場,越是靠近核心,那力場就越強,擠壓著他們的護體光芒,也擠壓著他們的意誌。
    言今感到腦海中那些屬於他自己的記憶,甚至包括懷裏那本土黃冊子中封存的“真實之垢”,都在這種絕對的秩序力場下,變得凝滯、模糊,仿佛要被強行“梳理”平整,抹去所有毛刺與色彩。他隻能拚命集中精神,去回想那些最尖銳、最不願觸及的痛苦與溫暖,用這些“雜質”來對抗規則的侵蝕。
    言初的狀況似乎更糟。它(她)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體,在這追求絕對秩序的地方,如同水珠滴入滾油,周身氣息劇烈波動,那暗紫色的眼眸中,猩紅與藍色的光屑不時迸濺出來,它(她)那模糊的麵容上,甚至偶爾會閃過辛言那冰冷倔強,或是“無暇”那空洞漠然的表情碎片。它(她)在極力壓製著體內力量的衝突,維持著那脆弱的平衡,向著核心艱難前行。
    不知前行了多久,前方的景象終於發生了變化。
    那是一片相對開闊的“林間空地”。空地的中央,並非什麽想象中的華麗紡車或龐大軸心,而是一個……人。
    一個穿著樸素灰衣、身形佝僂的老者,背對著他們,坐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石墩上。他手裏,真的拿著一架小小的、古舊的木質紡車,正在慢悠悠地搖著。
    紡車的輪子轉動,發出單調而規律的“嗡嗡”聲。而紡錘上,正在被抽出的,並非棉麻絲線,而是一縷縷極其精純的、散發著暗金色光芒的能量流!這些能量流,正是從周圍那些搏動的“經線”上剝離出來,被那紡車汲取、梳理,然後不知送往何方。
    老者就那樣靜靜地坐著,搖著紡車,仿佛亙古以來便是如此。他身上沒有任何強大的能量波動,也沒有懾人的氣勢,就像個最普通的鄉村老翁。可言今和言初卻同時感到,一股無法形容的、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恐懼,扼住了他們的喉嚨。
    這老者,就是維係這無數“經線”,驅動整個“織布機”的……“紡車”?
    似是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,老者搖動紡車的手,緩緩停了下來。
    那單調的“嗡嗡”聲一止,整個“經線森林”的搏動,仿佛都隨之凝滯了一瞬。
    老者沒有回頭,隻是用一種蒼老、平和、卻帶著無盡歲月沉澱的聲音,緩緩開了口,那聲音直接響徹在他們的意識深處:
    “錯誤的線結,與……攜帶‘真實之垢’的旅人。”
    他慢慢轉過身,露出一張布滿深深皺紋、卻異常平靜的臉。他的眼睛,是兩顆純粹的、如同最上等琥珀般的暗金色,裏麵沒有瞳孔,隻有無數細小的、如同“經線”表麵符文般的光點在緩緩流轉。
    他看著言初,那暗金色的眼眸裏,無喜無悲,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。
    “汝可知,”老者的聲音依舊平和,“汝之存在,本身便是對‘完美’最大的褻瀆。歸來吧,融入這永恒的秩序,洗去那些無謂的‘雜質’與‘噪音’。”
    言初懸浮在原地,它(她)那蒼白的身軀在老者目光的注視下微微顫抖,眼中暗紫色的光芒激烈地閃爍著,抵抗著那仿佛能消融一切的秩序之力。它(她)沒有回答老者的話,而是猛地抬起手,指向老者,指向他手中那架小小的紡車,那空靈尖銳的聲音,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,響徹這片空間:
    “我要……毀了它!”
    老者聞言,那布滿皺紋的臉上,依舊沒有任何波瀾。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,那歎息聲裏,帶著一種仿佛看待不懂事孩童般的……憐憫?
    “癡兒。”
    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,對著言初,輕輕一點。
    沒有光芒,沒有聲響。
    但言初卻如遭重擊,它(她)那融合的軀殼猛地一震,周身的暗紫、猩紅、藍色光芒如同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驟然黯淡、收縮!它(她)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,那空靈的聲音都變得支離破碎!
    “秩序之下,不容‘錯誤’。”老者的聲音平淡無波,如同在陳述一個最簡單的真理。
    言今見狀,目眥欲裂!他顧不上那恐怖的威壓,猛地踏前一步,將懷中那本土黃冊子狠狠擲向老者!冊子在飛出的過程中自動翻開,裏麵那些代表著“真實之垢”的、溫暖而雜亂的光點,如同被激怒的蜂群,洶湧而出,撞向那絕對的秩序!
    “看看這些!”言今嘶聲吼道,“這些才是活過的證明!不是你們那冰冷的‘完美’!”
    老者那暗金色的眼眸,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。他看著那團撲麵而來的、充滿了痛苦、溫暖、矛盾、掙紮的“真實之垢”,那古井無波的眼神裏,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……訝異?
    但也僅僅是一絲訝異。
    他另一隻手輕輕抬起,對著那團光點,虛空一拂。
    如同撣去灰塵。
    那團蘊含著言今拚死守護的“真實之垢”的光點,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,悄無聲息地,迅速消融、湮滅,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。
    言今呆呆地看著那空蕩蕩的虛無,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,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。
    連“真實之垢”……也毫無作用嗎?
    老者收回手,目光再次落回苦苦支撐的言初身上,那暗金色的眼眸裏,恢複了絕對的漠然。
    “規則,不可違逆。”
    他再次抬起了那根手指。
    這一次,指向了言初的核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