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紀元 第八十九章:餘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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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咳,帶著血沫子,嗆得言今肺管子生疼,眼前金星亂冒,趴在那冰冷的虛無裏,好半天緩不過勁兒來。耳朵裏嗡嗡的,是規則崩壞的餘響,像是千萬麵琉璃鏡子同時碎裂,又像是整個天地都在倒牙酸地呻吟。
他勉強抬起頭。
眼前那片恢宏的“經線森林”,已是另一番光景。暗金色的光芒不再穩定流淌,而是如同壞了的燈盞,忽明忽滅,劇烈閃爍。那些粗大的“經線”不再遵循那恒古的韻律搏動,有的狂亂地扭曲、甩動,抽打著虛空,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;有的則像是被抽去了筋骨,軟塌塌地垂落、萎縮,表麵的符文大片大片地湮滅,化作遊離的光屑。更有些細弱的,已然承受不住這內裏的崩壞,“劈啪”聲中,寸寸斷裂,如同被點燃的枯柴,燃起短暫而刺目的光,隨即徹底黯淡,消散無形。
秩序,那絕對的、冰冷的秩序,正在從內部瓦解。這片空間的穩定不複存在,腳下的虛無都在震顫,仿佛隨時會徹底塌陷。
那架古舊的木質紡車,歪倒在石墩旁,輪子裂開了幾道縫,不再轉動。紡錘上那縷精純的暗金色能量流徹底中斷,隻剩一小截殘線,無力地耷拉著。
而那灰衣老者,佝僂著背,站在紊亂的能量風暴中心,暗金色的眼眸中,那些流轉的符文變得遲滯、混亂。他臉上再沒有了那洞悉一切的漠然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、仿佛信仰崩塌般的……茫然與疲憊。他沒有去看言今,也沒有去試圖修複那明顯受損的紡車,隻是呆呆地望著那片正在自行崩解的“經線森林”,像是看著自己守護了無盡歲月的信念,在一夕之間,化為烏有。
“錯了……麽……”老者喃喃自語,那蒼老的聲音不再平和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剔除雜質,編織完美……守護‘真實’的永恒……難道……真的錯了?”
他的疑問,在這崩壞的空間裏,得不到任何回答。隻有那些斷裂的“經線”發出的哀鳴,算是唯一的回應。
言今掙紮著,用左臂撐起身體,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。右臂依舊耷拉著,鑽心的痛,但他顧不上了。他目光掃過這片正在走向終末的規則核心,最後,落在那老者的背影上。
沒有勝利的快意,也沒有複仇的暢快。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,以及一股沉甸甸的、難以言說的悲涼。這老者,這塔,為了一個所謂“完美”的執念,葬送了多少鮮活的存在?可這執念本身,又何嚐不是一種……可憐的固執?
他踉蹌著,走向那架破損的紡車,走向老者。
老者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,緩緩地,極其緩慢地,轉過身。那暗金色的、布滿混亂符文的眼睛,對上了言今的視線。
“旅人……”老者的聲音幹澀,“帶著你的‘真實之垢’……離開吧。”
言今停下腳步,看著老者那瞬間仿佛蒼老了千萬載的麵容,沉默了片刻,才沙啞地開口:“離開?去哪裏?”
老者抬手指向一個方向。那裏,因為核心規則的崩壞,虛空裂開了一道不穩定的、閃爍著各種混亂色光的縫隙,隱約能透過縫隙,看到外麵似乎是……塔內某一層的景象?
“規則已亂,塔將不塔。”老者垂下眼瞼,看著自己枯瘦的、微微顫抖的手,“歸墟會倒灌,各層界限將模糊……是毀滅,亦是……新生。趁還能走,走吧。”
言今看著那道縫隙,又回頭看了看這片正在加速崩塌的“經線森林”。他知道,老者說的是實話。這座塔,這個巨大的“織布機”,完了。可外麵呢?那些塔裏的各層,那些被吞噬的記憶,那些空殼,那些殘響,那些在倒懸林裏掙紮的失敗世界碎片……它們又將麵臨什麽?
是隨著塔一同湮滅,還是在這規則的廢墟上,獲得某種……扭曲的、未知的“新生”?
他不知道。
他隻知道,辛言(或者說言初)用最後的存在換來的,不是簡單的毀滅,而是一個混亂的、充滿不確定性的……結局。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喉頭的腥甜,最後看了一眼那灰衣老者。老者已重新轉過身,麵向那片崩壞的森林,佝僂的背影在紊亂的能量流光中,顯得格外孤獨與蕭索。
言今不再猶豫,轉身,用盡最後的力氣,跌跌撞撞地衝向那道虛空裂縫。
在踏入裂縫的前一瞬,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。那裏,言初最後留下的那點混合光屑,早已感覺不到任何溫度或波動,仿佛徹底融入了他的身體,或者……消散了。
他一步踏出。
天旋地轉。
各種混亂的色彩與扭曲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湧來,將他淹沒。
等他再次恢複些許清明,勉強站穩時,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……熟悉的、卻布滿裂痕與詭異光汙的階梯上。階梯下方,是深不見底的黑暗,上方,則傳來陣陣模糊的、仿佛無數人同時哭泣與尖嘯的混雜聲響。
這是……回音之間?還是鏡廊?抑或是……其他塔層崩潰後交融形成的詭異之地?
他分不清了。
塔,真的開始“不塔”了。
他靠在冰冷、震顫的牆壁上,劇烈地喘息著。右臂的劇痛和體內的傷勢讓他幾乎虛脫。他抬頭,望向階梯那未知的、充滿混亂聲響的上方,又低頭,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、曾緊握過土黃冊子的左手。
冊子沒了,辛言沒了,言初也沒了。
隻剩下他一個人,帶著滿身的傷,與額頭上那點早已感覺不到的、屬於她們的“餘燼”,站在這座正在死去的巨塔的殘骸裏。
前路何方?
他不知道。
但他得走下去。
隻要還喘著一口氣,就得走下去。
他咬了咬牙,用左臂撐著牆壁,一步一步,沿著這布滿裂痕的階梯,向上挪去。
身後的虛空裂縫,在他離開後,閃爍了幾下,便悄無聲息地彌合、消失了。
仿佛從未存在過。
